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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09/24 09:28:22
來源:解放日報

飯圈亂象背後的文化邏輯與經濟動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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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偶像培育的重點並非塑造虛假人設和頂流假象,而是提高明星的專業素養與道德水平。這樣不但可以提升偶像經濟的長尾效應,降低“塌房”風險,也可令飯圈不再“內卷”,讓追星成為一件理性而美好的事。
  近期,相關部門展開“清朗·‘飯圈’亂象整治”專項行動,針對不良追星現象提出管理意見,將日趨失控的飯圈文化推至社會治理和公共輿論的焦點位置。
  飯圈本是粉絲群體基於共同的偶像崇拜訴求集聚形成的趣緣圈子,也是過度強調流量思維的偶像工業生態中不可或缺的一環。如今,飯圈因網絡控評、拉踩引戰、集資應援和過度打投等非理性行為,形成紛紛擾擾的飯圈亂象。因而,針對飯圈的有效治理,不僅要對青年亞文化做出現象剖解,也需尋找粉絲迷群走向失控的文化邏輯與經濟動因。
  待哺的偶像與造星的迷群
  偶像工業的興起,是飯圈文化發展的必要前提。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在相對成熟的造星機制支撐下,一批港&明星風靡大陸,作為飯圈先行者的追星族批量涌出。這一時期,粉絲追星行為多出於個體自願,歌迷、影迷之間的關聯性、組織性較弱,他們主要通過影視劇、演唱會、音樂專輯和明星周邊等內容産品,與崇拜對象産生不同程度的&&。將內容産品作為粉絲與明星進行情感&&的重要中介物,以及追星者付出金錢的等價交易物,當算是一種較為理想的粉絲經濟運行模式。
  進入二十一世紀後,大陸偶像工業與飯圈文化相伴相生,日漸成熟。這一過程中,“偶像+流量+飯圈”的盈利模式成為行業常見的運營策略。頗具代表性的案例是:其一,2005年,主打大眾票選和偶像養成的《超級女聲》一躍成為爆款綜藝,“玉米”“涼粉”“盒飯”等存在一定組織性、排他性且具備打投功能的迷群,充分展示出他們在生産流量數據方面的高漲熱情。其二,一批曾赴韓國參加練習生訓練並在當地“成團出道”的偶像藝人,攜“韓流”余威陸續回國,他們憑藉具有專業度的粉絲在微博、貼吧等網絡社交媒體製造的驚人話題數據,躋身內地娛樂圈“頂流”行列。時至2018年,兼具大眾票選打投模式與練習生“成團出道”概念的兩檔偶像養成綜藝《偶像練習生》和《創造101》播出,再度引發飯圈集體狂歡,也進一步強化了流量數據在偶像工業中的重要性。
  偶像工業進入“流量為王”時代後,飯圈從原本將明星視作認同與模仿對象的追星族,轉變為偶像養成過程的參與者乃至供養者。粉絲迷群參與偶像文化消費的目標産品,也從內容文本中的明星符號,變更為愛豆(偶像)形象與人設的混合體。原因在於,粉絲流量已經成為資本方衡量明星商業價值的重要指標,而人設的巧妙使用,能夠使知名度較低的偶像迅速獲得粉絲認可,從而降低“吸粉”成本。而粉絲群體極易對人設光環籠罩下的偶像産生非理性共情,他們奮力通過打投、應援、消費以及數據造假等行為,提升“自家藝人”流量,將之推向頂流“神壇”。
  互聯網時代超高流量數據的生産,需要粉絲群體協作方能完成,飯圈也因此成為組織嚴密、等級明確且分工精細的民間迷群。飯圈後援會下設分工明確的不同部門,如為偶像投票衝榜做數據的“打投組”、規劃線下應援相關事宜的“策劃組”、進行網絡控評和舉報刪除明星黑料的“反黑組”、以偶像名義施行公益舉動的“公益組”等,不一而足。飯圈的高度組織化發展,既在一段時間內打造出流量明星層出不窮的亞文化奇觀,也成為這股缺乏監管的力量走向失控的重要原因。
  價值維護與票房失靈
  當粉絲迷群為維持偶像驚人的流量數據和話題熱度而奔忙時,他們中的多數人並未意識到,飯圈雖名義上是偶像工業中的造星者,本質上卻是遭到流量綁架的“打工人”與等待偶像行業資本收割的“韭菜”。
  仍以2018年以來的網絡選秀綜藝節目為例。按照這類節目的規則設定,粉絲需要購買節目指定産品來獲取打投選票。今年播出的《青春有你3》將部分投票二維碼打印在指定款乳製品的瓶蓋內部,在癡迷於助力偶像成團的粉絲群體眼中,這些産品裏二維碼的打投價值已經超過牛奶的飲用價值。甚至,部分瘋狂的粉絲“只要瓶蓋不要奶”,雇人取下瓶蓋後將牛奶倒掉。此事隨後演變為震驚全國的新聞事件,最終以節目停播、無人成團收場。在這種打投模式中,贊助商能夠提升品牌認知度與産品銷量,節目組獲取資金支持與銷售分成,特定明星藝人迅速提升自身流量與商業價值,受傷的是無辜的牛奶、游戲規則以及社會認知。“選秀節目背後的打投亂象如此猖狂,冠名商、選秀&&、粉絲都難辭其咎。”
  粉絲迷群打投的根本目的,在於提升偶像的商業價值。但明星商業價值的維護,又需要粉絲持續的經濟投入與營銷助力。偶像躋身流量陣營後,各種産品代言紛至沓來。出於維繫偶像與資本方關係的目的,飯圈眾人需作為“種子用戶”下場購物,由此初步推高産品銷量、助力品牌宣傳,即使奢侈品代言也不例外。由於應援成本不斷升高,有些囊中羞澀的青少年在飯圈“為愛而戰”的情緒煽動下,甚至做出“貸款應援”等竭澤而漁式的舉動。
  然而,利用明星效應和粉絲營銷助力産品“出圈”的策略,在國內影視劇市場上頻頻失靈。2019年,鹿晗主演的科幻片《上海堡壘》僅取得約1.24億元的票房成績。同年,電影《誅仙1》上映。這部影片由當時剛憑藉電視劇《陳情令》人氣飆升的肖戰和在選秀節目中第一名成團出道的孟美岐主演,最終收穫4.05億元票房,尚不能算是“爆款”。明星效應在票房市場失靈。除了營銷拉動能力相對有限,粉絲熱衷於在社交媒體上替偶像“撕番位”的做法,也常常令影視作品陷入負面新聞中。
  産業邏輯與資本驅力
  種種飯圈亂象的出現,根本原因在於偶像工業資本採取批量化、速成式造星的短視策略。當前偶像經濟的發展思路,已經從培養高質量明星轉向打造高質量飯圈,其內在邏輯是:經紀公司將偶像視作能夠快速更新迭代的符號“商品”,並利用粉絲群體的數據製造能力迅速將其中少數人推向頂流位置,然後收割明星的商業價值,一旦明星的熱度下降,便開啟新一輪造星過程。部分經紀公司為了持續利用粉絲生産流量數據,會專門雇傭職業粉絲即“脂粉”對飯圈行為進行引導。“脂粉”大多並不對某個特定偶像存在認同心理,而是通過粉絲行為獲取報酬的專職從業者。他們擅長對普通粉絲進行精神洗腦以提升用戶黏性,也能夠驅使粉絲按照經紀公司要求行事。“脂粉”中另有一類職業黑粉,專事編制黑料、惡意罵戰、洗腦路人乃至“網暴”異議者。
  資本操控下,粉絲迷群盲目愛戀偶像到近乎失智的地步。多數速成明星以人設光環遮蔽其專業水平的不足,演技不夠成熟、演出現場“划水”等狀況時有發生。儘管如此,流量明星的粉絲依然在以“你知道他/她有多努力嗎?”句式,為偶像進行蒼白無力的辯護。更有甚者,今年4月份,某選秀出道的偶像預售數字專輯,産品上線不足兩小時銷售額超5000萬元。但專輯預售4個月,出品方只交付了5首歌曲,且並未明確剩餘作品的交付日期。這種做法被媒體公開質疑“割韭菜”,該明星粉絲卻將非理性消費表述為個人自願與消費自由,還對維護其權益的媒體展開網絡攻擊,一時間輿論譁然。凡此種種,都説明失控的飯圈已經到了必須加以引導和整頓的地步。
  邊界設置與模式重構
  加強對飯圈文化的社會治理,需要從行政管理層面為偶像經濟運作設置邊界。當下,《關於進一步加強“飯圈”亂象治理的通知》中各項措施逐步施行,對社交&&、明星藝人、經紀公司和粉絲群體等多方進行規範和監管。這不僅有利於引導粉絲群體正確審視自身與偶像的關係,也能夠推動偶像經濟領域行業自律的形成。
  根本來看,整頓飯圈亂象的關鍵是重構偶像經濟的運營模式,破除業已根深蒂固的流量思維,拋棄謀取短期暴利的做法。偶像工業本質上屬於以明星形象為核心産品的創意經濟,其運行模式的制定,仍需遵循內容為王的産業邏輯。因此,偶像培育的重點並非塑造虛假人設和頂流假象,而是提高明星的專業素養與道德水平。這樣不但可以提升偶像經濟的長尾效應,降低“塌房”風險,也可令飯圈不再“內卷”,讓追星成為一件理性而美好的事。(作者杜梁 上海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

【糾錯】 【責任編輯:饒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