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動蕩時局和充滿罪惡感的暗黑世界中尋求公平、正義的人生價值。叛逆者裏有林楠笙完整的成長故事線,一起感受永不熄滅的信仰之光。”
“最近劇荒,偶爾看到的。我居然也開始看阿姨媽媽的諜戰劇了……”
“很久沒看到這麼精彩的諜戰劇了,希望後期保持水準,可追。”
……
網友們的熱評,映襯出電視劇《叛逆者》的不俗:播出前9天,竟8次贏得收視率冠軍。不知為什麼,直到12集後,豆瓣才開放《叛逆者》評分。結果是不出意外的8.4分。考慮到去年頗被看好的、多名老戲骨擔綱的諜戰劇《勝算》僅得7.0分,《叛逆者》的表現堪稱驚喜。
在類型劇中,諜戰劇是最易套路化的一種,《叛逆者》卻舞出了新意,其中關竅,值得推敲。
它超越了類型劇的窠臼
《叛逆者》的故事不復雜,講述了一名出身貧寒、有上進心和樸素情感的青年林楠笙(朱一龍飾),在抗戰大背景下,為了報國,誤入國民黨復興社,成為一名特務。他原以為,通過培訓,他會被派到與侵略者鬥爭的第一線,卻意外被選中,專門對付中共地下黨。
剛開始,林楠笙將這視為正常的工作安排,全身心投入。可隨著對現實的認識逐漸深入,他發現,所謂復興社,不過是以個人崇拜為原則成立起來的特務組織,從上到下,腐敗叢生。高官不顧國難當頭,一心牟取私利;中層派係林立,互相暗鬥,無能者上,努力工作者下;底層則渾渾噩噩,濫用暴力,全無理想和操守。
林楠笙深感困惑,隨著與地下黨接觸增加,他心中潛藏的理想主義和愛國情懷被喚醒,這讓他陷入精神困境中——一方面,林楠笙感激上司陳默群(王陽飾)對自己的知遇之恩,特別是陳默群的嚴格、認真,使自己業務能力大大提高;另一方面,林楠笙又對陳默群過于功利、過于冷酷的行為方式感到懷疑。
在林楠笙心中,出現了專業與理想、情與理、現實與道義之間的撕裂,這倒逼他成長。《叛逆者》精描出林楠笙的心路歷程,並從這個典型人物入手,不僅映襯出一代青年人的選擇,且闡釋了大歷史走向的深刻邏輯。
更重要的是,每一代年輕人都注定要經歷與林楠笙類似的成長,都要面對與他類似的撕裂,都要思考他曾想過的問題……這讓《叛逆者》超越了類型劇的窠臼,走向經典。
銀屏上曾“諜諜不休”
諜戰劇的魅力,源于不同利益方激烈博弈,這讓原本因果關聯不強的生活變得環環相扣。現代人進入陌生社會後,必然産生無根感、恐懼感、幻滅感,內生出對世界底層運轉邏輯的想像,諜戰劇恰好提供了相應的消費空間。
我國諜戰劇的發展,大體可分為兩個階段:
2006年前:以《羊城暗哨》《保密局的槍聲》《敵營十八年》《暗算》等為代表,形成了“反特片”的審美模式,即敵我分明。敵人在道德上、組織上、能力上全面被碾壓,只在殘忍、惡毒上有優勢,故事完全由“衝突—解決”來驅動。這種“黑白分明”的缺點是壓縮了人物表現空間,基本是單線敘事,很難擴展成多線故事,給觀眾以緩慢、雷同、不真實之感。
2006年後:自2007年《特殊使命》(豆瓣評分為7.9)起,開始走向“新諜戰劇”。《特殊使命》將家庭生活等中性元素加入到諜戰背景中來,不僅豐富了敘事可能,還拓展了人物的復雜度,敵我不再臉譜化,在人性根本處,雙方本相通。自《特殊使命》後,《暗算》《潛伏》《長江一號》《偽裝者》《黎明之前》等佳作不斷涌現,掀起一個又一個收視高潮,被網友們戲稱為“諜諜不休”。
“新諜戰劇”不過是新八股
然而,“新諜戰劇”究竟“新”在哪裏?
深入檢討就會發現,這個“新”常常被簡單地等同于“娛樂化”,即將甜寵劇、偶像劇、宮鬥劇、武打劇等等加上一個敵我鬥爭的框架,便組裝成了“新諜戰劇”,其結果是,會武術、槍法出眾、邏輯水準高、會談戀愛、相貌英俊等,已成間諜標配。
娛樂化對諜戰劇的腐蝕,體現在片面追求節奏感、懸疑度、奇特性、演員顏值等,只要結果是我勝敵敗即可,形成了一套“新八股”。
在一些“新諜戰劇”中,我方人員則不斷犯錯,言語粗疏,常被敵人牽著鼻子走,破案完全靠撞大運;反而是敵人的組織嚴密、彼此忠誠、勇于獻身、為人誠實、飽含深情,甚至被包圍時,動輒拉手榴彈自殺……總之,只要把負面角色改成正面、正面角色改成負面即可,決定諜戰勝敗的成了多算一招、專業性更強而已,這顯然有悖于歷史事實。
諜戰需要專業性,但它只是工具,勝利的最終決定因素是人。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此理亙古不變,太多“新諜戰劇”恰恰背離了這個基本點,所以故事越來越復雜、表演越來越生動、懸念越來越精巧,卻難挽回江河日下的局面。
情節為人物服務,而不是相反
《叛逆者》被追捧,源于它本身就是“新諜戰劇”的叛逆者,三點可證:
首先,以人為核心,而非以情節為核心。
娛樂劇強調“故事推著人走”,就是先要有離奇情節,引人關注,通過情節變化,呈現人性的復雜。總之,娛樂劇必須“從刺激走向刺激,從離奇走向離奇”。而《叛逆者》從一開始就不那麼離奇——國民黨復興社特務處上海區站長陳默群(王陽飾)對抓捕失敗感到惱火,懷疑有“內鬼”,便親自到復興社幹部訓練班招入新人林楠笙(朱一龍飾),協助自己暗中調查。
在初期合作中,林楠笙對陳默群一度産生了個人崇拜。
然而,隨著林楠笙與地下黨接觸增加,特別是遭遇略顯單純的女主角朱怡貞(童瑤飾),被她的理想主義、愛國精神所感動,開始對陳默群的“專業性”産生懷疑,最終成為“叛逆者”,主動加入地下黨。
《叛逆者》精描了林楠笙的性格成長史,情節反而成了性格的鋪墊。為表現林楠笙的內心衝突、猶豫、兩難,《叛逆者》在故事設計上,刻意留下許多空間,從而逆轉了許多“新諜戰劇”的邏輯:情節為人物服務,而不是人物為情節服務。
投向熱情是戰勝敵人的根本力量
其次,人物性格邏輯高于故事邏輯。
在《叛逆者》中,不乏看上去“不合理”的細節,比如:
看到下線被敵人包圍,顧慎言(王志文飾)這樣經驗豐富的老地下黨員竟想單槍匹馬救對方出來;為摸清叛徒藏身地,顧慎言竟跟蹤陳默群等,差點被發現。
朱怡貞略顯誇張的言行,似與地下工作的復雜環境不相匹配。
朱怡貞與林楠笙再度見面,印證了林楠笙的猜測——顧慎言是地下黨。如此重要機密被一個邊緣人掌握,未免太危險。
陳默群稀裏糊涂地鑽進顧慎言的圈套中,與他一貫的精明不符。
……
然而,正是這些故事邏輯上的“異常”,才將觀眾的注意力聚焦到人物性格設定中——顧慎言等革命者在最艱難時,依然堅守著人性的溫暖,為了同志,勇于自我犧牲。他們也會魯莽、幼稚、失誤,卻永葆理想與愛的光芒。正是這些,才促成了林楠笙的轉型。
從相信冷酷,到懷疑冷酷,再到遭遇熱情,林楠笙最終投向熱情。這不只是個人選擇,而是那個時代無數青年人的共同選擇。
好臺詞提供了深讀可能
其三,臺詞不只是推動情節,更需表現人。
曾幾何時,編劇變成故事高手,因在中國,編劇在整個影視創作團隊中地位不高,對作品話語權低。而韓劇的成功,卻在相當程度上源于“以編劇為核心”,韓國編劇對創作的影響力高達70%,導演僅為20%,演員更低至10%,甚至有“一個編劇,勝過十個教授”之説。可在國內影視業,卻開始流行所謂“去編劇化”。
據《2019—2020年中國青年編劇生態調查報告》,國內青年編劇中近六成單打獨鬥,超七成編劇年收入不足20萬元。對目前收入感到“滿意”的編劇僅17%,其中75%的受訪者曾被“騙稿”。過于逼仄的生存空間,阻礙了他們對整個行業的深入了解,以致不少導演覺得,與其找編劇寫,還不如自己口述、寫手修改更“便捷”。
編劇弱勢,臺詞的文學性被忽略,只能起串場作用。《叛逆者》則做出較多努力,以第18集為例,顧慎言讓林楠笙作為聯絡人,和地下黨接觸。
林:是您安排我去的嗎?
顧:上峰的決定,我負責傳達。
林:那您想讓我去嗎?
顧:我們大家一致認為,只有你最能勝任。
二人語速極快,一輪交鋒後,林楠笙確認:顧慎言是地下黨。顧慎言半推半就,既想爭取林,又要試探林,更重要的是,不能讓林抓到把柄,但過快的反應還是露出了破綻。
類似值得咀嚼的細節,使《叛逆者》具備了深讀的可能。
中國社會正加速走向後現代社會,消費主義對個體觀念、認識等的塑造力度漸增。在今天,追求娛樂性無可厚非,畢竟先有“好看的故事”,後有“意義的傳達”。但不應忽略,在今天,表達方式正變成表達本身。
“新諜戰劇”的緊張刺激、好奇驚異即如此,套路即一切,為什麼用套路,反而成了問題。在今天,專業性成了否定價值的先鋒——隨著“為娛樂而娛樂”,套路正擠滿舞臺,價值卻無從落腳。
在此氛圍下,不能不慶幸,還有《叛逆者》這樣的劇作帶領觀眾回歸常識:諜戰劇也是正劇,也應承擔傳達歷史智慧的重任。
所以,它值得一看。(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