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乃約熱考上北大後,同學們為他送來橫幅,上面寫着“甘洛北大第一人——木乃約熱,木乃與熱情的夏天有一個約定,甘洛的風吹進了北大!” 中青報·中青網見習記者 王雪兒/攝
潘興元在甘洛中學教室內上課。受訪者供圖
甘洛中學學生藉&校園花園裏的路燈讀書。受訪者供圖
在很多同鄉眼裏,木乃約熱是一個奇蹟。
在2023年高考中,這個彝族男孩兒通過國家專項計劃考上了北京大學。在四川省涼山彝族自治州甘洛縣,木乃約熱是當地設縣以來,本土培養的第一位“清北生”。他的高考成績,創造了縣裏一個歷史。縣政府公告欄上的一份公示顯示,將“從甘洛縣教育發展基金賬戶撥付10萬元獎勵甘洛中學木乃約熱同學”。
錄取結果出來後的幾天,木乃約熱的父親茍爾打付接待了一波又一波客人,有人來諮詢他“教育經驗”,他説是孩子專注勤奮。
“他們不信。”茍爾打付笑着和中青報·中青網記者説,“説我家裏有學霸基因,還説是房子風水好,培養了兩個大學生。”木乃約熱的哥哥阿木克熱2020年考上了華中科技大學,他是這個家族第一個考上重點大學的孩子。
甘洛縣藏在山嶺之中,北鄰大渡河,地形險要。在過去,這裡的交通並不方便,是涼山州內典型的貧困縣,直到2019年,這座山城才全面脫貧。這裡的學校用有限的教育資源探索出一套模式,幫助學生走出大山,改變命運。
甘洛中學校(以下簡稱甘洛中學)校黨總支書記潘興元告訴記者:“我們一定會培養出清華北大的學生,只不過是時間的問題。”比起清北生,讓這位黨委書記更有底氣的是“本科率”。
過去幾年,甘洛縣也出了一些考上中山大學、復旦大學等重點大學的學生。今年,甘洛中學共658人參加高考,本科上線362人,超過50%。
“這是一個奇蹟。”潘興元説。
“陷中”裏的高才生
潘興元1995年大學畢業後就被分配到了甘洛縣鄉鎮教書。當時,在這個四面環山,只有一塊平整的土地和幾塊荒坡的縣城裏,人們還並不能清晰地認識到教育的意義。剛來時,潘興元發現這裡有的初二學生都還不會“練拼音”,這裡的家長也並不期待小孩能通過讀書改變人生。但是,28年之後,幾乎縣城裏的每一個人都關注到這條新聞——“甘洛中學有個孩子考上了北大”。
木乃約熱的班主任、數學老師王聲發記得自己2008年剛工作的時候,學數學的學生很少,“閱卷”是一件尷尬的事情,“看到後來,對0分都麻木了”。
據涼山州教育體育局信息,2019年,涼山州共有6萬餘名失學、輟學的學生,約佔同期全國失輟學學生總數的十分之一。從2018年開始,從州和縣到校和班,“控輟保學”工作鏈條上的每一個關鍵環節都在持續發力,讓失學、輟學的孩子都回到學校。目前,絕大多數孩子已重返校園。
與控輟保學同步進行的是教育意識的提升,與優質生源地搶奪生源。據王聲發介紹,近些年每年都會有城市的私立高中來各個鄉鎮招收尖子生,這樣的搶奪很多時候從初中階段就開始了。
王聲發觀察到,近些年有四川其他的私立學校到甘洛縣城的小學五六年級進行優生選拔。選拔方式為奧數,“我個人理解奧數對以後數學學習有沒有幫助,倒不一定,但它一定能選出聰明的孩子。”更讓他驚訝的是,這個學校除了在縣城組織選拔之外,還去了甘洛縣下屬的鄉鎮組織選拔。
王聲發意識到,生源的流失意味着人們對整個甘洛縣教育的不認可。“有的家長把孩子送到眉山、成都或者綿陽一個很差的學校裏上學,他都會認為我家小孩在外邊上學,有一種自豪感。”
一個縣城裏的出租車司機告訴記者,家裏有能力的都早早把孩子送去了成都、綿陽、西昌和眉山讀書。潘興元回憶,5年之前,大概有50%的尖子生都會被外面的學校挖走。
生源的流失一直都存在。眾多關於縣域教育的研究都提到,這是“縣中”之所以成為“陷中”的重要原因之一,在尋找教育資源的過程中,家長失去了對縣中的信心。“有條件,送出去。”幾乎成了縣城裏每一位家長的共識。
直到今年,木乃約熱的成績成為一個具有標誌性意義的事件——個人的努力與縣域公共的教育資源形成合力,共同締造了一個考上頂級學府的“寒門故事”,對於選擇在縣中讀書的孩子來説是一種無言的鼓舞——不出去讀書,也有可能上好的大學。pagebreak
從村小到縣中
從甘洛縣城到木乃約熱家所在的村落還有十幾公里的盤山路,水泥路狹窄,只能容一車通行,兩側山地的緩坡上是綠色的苞米地,也有土豆開出紫色的花朵。
木乃約熱隨手指了一個通體泛黃的玉米,“這樣就算成熟,可以收了”。這個在大山里長大的彝族少年,在上小學之前,他最主要的生活內容就是放牛。有時候會從山上摘些草藥,拿到鎮子上賣。
後來,他進入離家20分鐘路程的村中心小學上學。當時,哥哥阿木克熱從這所村小考到了縣城初中最好的班級,然後又考上了綿陽的私立高中。這鼓舞了木乃約熱。茍爾打付説,家裏的孩子沒有其他書看,只有數學書和語文書——憑這兩本書,木乃約熱“復刻”了哥哥的求學路徑,他也考上了縣城初中最好的班級。
木乃約熱初中時,潘興元就注意到了他,“2020年中考考了758分,成績出來的時候就發現他的語、數成績比較好,是個苗子。”木乃約熱自然也同哥哥一樣收到了來自私立高中的邀約。考慮到家庭情況,他主動和父親提出:“我要留在甘洛中學。”
木乃約熱進入了甘洛中學的網班,網班裏幾乎囊括了全校的尖子生,網班又被叫作直播班,這是這所縣城中學的一項改革措施——通過直播讓縣城的孩子與重點學校成都七中的學生同步上課,共享優質的師資。
最初,盯着嵌入黑板裏的那塊屏幕,木乃約熱覺得自己是課堂上的“局外人”,他沒想過自己能考上清華北大,“剛開始時甚至還會走神”。木乃約熱和同桌約好,一個走神,另一個就在桌子下面踢一下提醒。
高一的一次摸排考試,甘洛中學也用了成都七中的卷子,很難。木乃約熱考了450多分。雖然是第一名,但他覺得自己進入了求學以來最迷茫的一段時光。“這個成績不算好”。當時,他想在省內上一個好大學,但這個分數,還差得遠。他開始練習英語,練習書法,從每一個細節爭取分數。
這樣的瞬間並不鮮見,木乃約熱常常感受到自己和屏幕那端的學生存在的巨大差距。有一次數學考試,七中班平均分132,這是一個在成都七中不算優秀的成績,但對於甘洛中學的學生來説,卻是“天花板”的存在,木乃約熱説:“我考了131分,已經是我們班的最高分了。”
對於縣中的學生而言,這樣的差距往往只能用勤奮和時間彌補。
起初,班主任王聲發並不覺得木乃約熱表現出了超強的天賦,一定可以上清北。但他確認,木乃約熱是一個非常勤奮的學生。
2022年年末,不少學生因為感冒請假,王聲發沒有收到來自木乃約熱的信息,“但是有學生下來跟我講,木乃約熱已經發燒到39攝氏度了。但他本人從來沒跟我説過,能夠堅持的情況下,他一定會堅持,絕對不會請假。”
在整個高中時期,木乃約熱只請過兩次假。
一次是因為哥哥從外地回家,他請了半天假去探親。另外一次是臨近高考,他因為眼睛紅腫請了一個早自習的假去買眼藥水。
那次和哥哥阿木克熱告別時,木乃約熱説:“明年夏天給你一個驚喜。”
哥哥回應:“考個清北。”
兩個兄弟是村裏出了名的學霸,讀高中的時候,阿木克熱被綿陽一所私立高中錄取。讀私立高中是一筆大支出,茍爾打付想,考上了就要去讀。
為了補貼家用,茍爾打付常年在外做建築外墻裝修,這是一份危險的職業,出門在外,他也總是想念孩子,但卻很少過問孩子的學習。一家人只會在飯桌上暢想未來。他和孩子們説,“你們讀書厲害,以後當個老師或者醫生。”在縣城裏有一份穩定的收入,在茍爾打付看來這就算是他們真正地通過讀書改變了命運。
木乃約熱認為,爸爸是看到哥哥學習成績好,才慢慢開始重視教育,拼盡全力供他們讀書,畢竟村裏再沒比哥兒倆學習成績更好的孩子。
木乃約熱高考前的百日誓師,這位父親從工地趕回來參加。大兒子和小兒子高考時,他守在考場外,等着。木乃約熱説正常發揮,他才放下心來。
只是在説起兩個兒子成績都很棒的時候,這個中年男人小聲説了一句,“我小的時候讀書也很厲害,但後來沒有錢就不讀了。”
“抓住成績,可能在我們這樣欠發達的地區更重要。”
毗鄰甘洛縣民族中學,有一條“汽修路”。那裏聚集着一些早早走上社會的青年。在這個縣城,考高中要比考大學更加艱難。“不上高中的那些人,要麼上一個職業中學,有些去外面打工,還有人直接結婚。”
而那些考上了高中的人,就離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越來越近——高考。每年新生入學,潘興元都會為他們講一節課——“沒有高考,還能拼什麼?”
潘興元想過在教育資源不均衡的當下,如何説服自己,也説服學生——“寒門出貴子”。
“像我們這些地方,只要你認真地讀書,花不了多少錢。只要能夠考進高中,有國家的政策,基本上生活費和學費不愁了,如果學生家庭條件差一點,只要反映,還可以向民政局求助,另外一些慈善機構也會給予支持。”
“抓住成績,可能在我們這樣欠發達的地區更重要。”潘興元對記者説,在高考這場比拼中,寒門的孩子可以通過努力,至少走出大山。所以,不論是老師,還是學生,都花費了更多的時間提高成績。
甘洛中學高中部分3種班型,一種是直播班,進度與成都七中完全保持一致,這個班裏都是成績最好的“尖子生”;第二種是錄播班,在這個班上,老師會挑選合適的視頻播放再配以講解,幫助學生更好地理解知識;最後一種則是普通班,大部分由縣中自己的老師進行授課,為了基礎薄弱的學生能真正學習到基礎性課程。
這種分層教育模式也源於成都七中。“如果非要讓一些基礎薄弱的學生去聽他們完全理解不了的直播課,那這些孩子的自信很快就會被打擊,從而厭學。”潘興元説。
王聲發帶了幾屆直播班,“課堂容量大、難度高、教研團隊出題水平高,這對優生的培養上肯定會有利。”可是,缺點也顯而易見,以講評習題為例,網課老師得到的反饋來自前端課堂。“但是,成都七中學生不需要聽講解的題目,或許甘洛縣的學生會有問題。”
這也就意味着,直播班的老師除了要陪學生上課,還要用更多的時間批改作業,根據實際情況增加課堂的內容。
潘興元常常看到直播班的老師批改作業到凌晨,第二天早上7:10又準時出現在班級門口,和學生一起晨習。他也常常看看到天黑以後,學生蹲在花園的路燈下背書。在有限的教育資源下,學生和老師只能用最原始的辦法去打高考這場仗。
這是潘興元認為“我們遲早會培養出清北生”的底氣。但他卻覺得自己為人師的成就感來自一些調皮的普通班孩子。
面對學習不好的學生,潘興元的原則是“教師在哪兒,辦公桌搬到哪兒”。學生們説,老師像“幽靈”一樣盯着我們,潘興元回復,我像大狼狗一樣盯着你們。
他在做校領導後曾經和老師們打趣:“後進生才是這個縣城的未來和我們的幸福。”學習優秀的學生遠遠地飛出大山,反而是那些普通班的孩子畢業後回到縣城,建設家鄉。
“後進生的成績我們要抓,整體就上去了。木乃約熱就一個,我們大家應該盯着升學率,今年52%,到後面60%、75%……”潘興元説起自己的目標。教育是群體的教育,教育也是靜待花開的過程。
王聲發現在很少看到白卷了,也總會接到家長的信息,詢問孩子的表現和成績,他意識到,即使身處縣中,大家也對“教育改變命運”“知識改變命運”有深刻的期待。學生把錄取通知書發給他,這意味着這些孩子真正因為教育走出大山了,這是王聲發身為一名教師最有成就感的時刻。
但他仍然會擔心,孩子們把考上本科當目標,目標卻只停留在“上一個滿意的大學”,辦一頓升學宴,至於以後幹什麼,都還比較茫然,“外面的世界很大,孩子們還沒見過。”pagebreak
破局
在中國的教育史上,縣中曾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對於農村孩子來説,走出“村小”,考上“縣中”,再跨入“一本大學”的大門,是向上流動的主要渠道。
一些關於縣域教育的社會研究認為,縣中不再被信任主要出自兩個原因——生源與師資。
為了證明甘洛中學可以教出優秀的孩子,潘興元把自己的孩子留在了甘洛中學讀書,“我是可以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外面去讀書的,但是如果我這麼做了,那麼學生家長會對我們的教育更加沒有信心。”
留住生源,就是留住信心和未來。
木乃約熱家兄妹4人,兩個哥哥的成績優秀,正在上初中的大妹妹感覺到了巨大的壓力。
木乃約熱叮囑妹妹,一定要在初中分班的時候進一個“重點班”,“不在重點班的話,可能只有十幾個人能考上高中。”但大妹妹更進一步,她考上了直播直升班。
這是甘洛中學近兩年為了應對生源流失想的辦法,從初中開始,在全縣範圍內招募優質的生源,只要其保持成績穩定,就可以直接升入甘洛中學高中部的直播班,也就是木乃約熱所在的班級,這個班級有着全甘洛縣最好的教育資源,這個班級從初中開始就接受直播授課,他們可以用更多的時間適應這樣的教學模式。
令潘興元欣慰的是,近兩年被挖走的尖子生少了,去年只有一兩個;還有一些在外面讀書,高考失利,選擇回甘洛中學復讀的學生。
學生留下了,教師卻不夠用。“前年給了我們20個編制,卻只招到了13個人。”潘興元無奈地説。
很多老師選擇離開甘洛中學。潘興元算了算,2016年到2023年,辭職的老師就有36位。現在,甘洛中學有學生2427人,在編老師只有155個人,師生比遠遠不夠,“我們還差幾十個老師。”有語文老師出去培訓,潘興元就要臨時頂上代課,不然孩子們的課就沒人上了。
很難做到待遇留人,潘興元只好和老師們講感情,講奉獻。
王聲發是四川達州人,2008年畢業那年,經歷了汶川大地震,“救災期間畢業答辯都沒有進行,也沒有心思去找工作。”當時甘洛中學的校長到學校去招人,“好像甘洛縣教育局對我們外地來考試的會提供食宿、車票、工資補助,所以我們來考了,結果就考上了。”
在剛剛成為“王老師”的時間裏,王聲發並不喜歡別人這樣叫自己。那時,他感覺當老師,似乎並不是一件有職業榮譽感的事情,王聲發覺得自己的職業價值在當時的社會環境沒有被肯定。“老師同樣需要被表揚,被認同。”
這些年來,王聲發不是沒有機會離開甘洛縣,但他還是選擇留在這裡,從工作的小確幸中找到滿足感。
潘興元今年決定去各個師範學校宣講,他對記者説:“要告訴找工作的老師們,甘洛在發展,有新的高鐵站,到成都只需要兩個多小時,和城市一樣重視教育。”
來這所縣中組團式幫扶的校長吳雲威有新辦法,短期內招不到老師,就要更新管理,通過改革績效制度,最大限度地提高老師的課時飽和量。他明確學校黨政、校長室、各處室、年級組的工作職責,形成職責量化明細表。並且通過競選、競聘的方式重新對學校的中層進行調整充實。
“體現多勞多得的績效工資,比如一個語文老師正常上10節課,有了績效工資之後,那老師就願意去上15節課,從經濟杠桿、績效杠桿上來撬動老師們的積極性。”吳雲威説,類似的短期舉措伴隨他們度過了艱難的時期。
諸如此類的改革吳雲威一直在推行,比如要求搞好校園衞生、推行社團活動及素質教育、要求學生戴校卡,修改作息時間及方式等,有些推行順利,受到了學生的一致好評。
一名學生回憶道,每次國旗下講話,來自浙江寧波的校長吳雲威總會説些什麼。
吳雲威到甘洛中學之後,發現老師的辦公室並不固定,“學生把作業交過來,放到哪去都不確定,教學常規工作無法落實。”他去甘洛中學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老師的辦公室固定下來。
在他看來,推行制度化、流程化的學校管理模式勢在必行,卻困難重重。
作為曾經的改革者,潘興元總結了一套方法論,在改革中總要“因地制宜”,“甘洛曾‘一夜跨千年’,在這個地方,步子要邁得小。”
吳雲威只在甘洛幫扶3年,但他希望未來的甘洛中學“能夠變成真正承擔得起‘縣中’責任的一所學校。”他向記者描述,“當地孩子所嚮往的‘甘洛縣的最高學府’,當然不單單體現在教學質量上,更要實現學生綜合素質的提高。”
在甘洛中學張貼出的另外一張光榮榜上,有48人達到重本線,第一名是木乃約熱,考取了北大,第二名則考取了北京航空航天大學。
今年高考結束後,潘興元去北京參加培訓,臨走之前他特意去北大和北航參觀,還分別拍了照片,“以後會有更多的孩子從甘中走向‘重本’。”
王聲發囑託木乃約熱,北大一定強者如雲,雖然要有心理準備,但也要自信。“在不內卷的教育環境中成長,你的綜合潛力仍然很大。”
從木乃約熱家向下望去,就能看到甘洛縣新修的高鐵站,茍爾打付身上穿着阿木克熱帶回來的、印着華中科技大學校慶logo的橘色T恤,他指着遠方告訴記者,“他們都從這裡走”。
從這裡走出大山,走向北京。木乃約熱前不久來北大報道時帶上了父母和小妹。這是小妹、母親和木乃約熱第一次走出四川,他們去了長城、鳥巢參觀,“人多又熱”。茍爾打付笑着説:“大城市、不習慣、消費高。”比起大兒子,他更加不放心小兒子。“他沒怎麼出過縣城,你看他普通話都不太好。”
在媒體播出的短視頻下,有網友評價:“木乃約熱的眼睛就像森林的小鹿,天然靈動。”面對新鮮的大學生活,他希望能參加更多的社團活動,對未來信心滿滿。
茍爾打付帶着妻女回到涼山,他告訴記者:“我們(父母)的使命暫時結束了,但木乃約熱的(人生)才剛剛開始。”pagebreak
記者手記:讓更多學生從縣中走向重點大學
8月19日,木乃約熱(後排中間)同父親、母親和小妹到北京大學報到。受訪者供圖
去北大報到當天,木乃約熱接受了5撥兒記者的採訪,這位創造了涼山彝族自治州甘洛縣史、考上北京大學的彝族少年在8月迎來了屬於他的“光明未來”。
木乃約熱被關注,是因為他出生於一個普通的農民家庭,在教育資源相對薄弱的涼山州甘洛縣就讀,卻考上了北京大學,這是一個典型的關於“寒門出貴子”的故事。但在關於木乃約熱的諸多關鍵詞中,我最關注的卻是“本土培養”。
當下,“內卷”“雞娃”“教育焦慮”等關鍵詞成為媒體關注的熱點。但在城市的另一側,縣域教育卻深陷師資和生源的雙重流失中,這裡的學生對教育資源的期待往往很難被滿足。北京大學教育學院過去開展的一項研究結果顯示,中國2000多個縣容納了全國50%以上的學生,可以説這一部分學生的受教育狀況關乎我們未來社會的面貌和發展。而木乃約熱背後,是否蘊藏着一種縣域教育與城市教育的差距逐漸被拉平的可能性。
8月初,我實地探訪甘洛縣,想去探求縣域教育是如何同個人努力相結合,創造出這樣的一個“奇蹟故事”。
“木乃約熱考上北大”這件事在甘洛縣的影響力遠比我想象中更大,從飯店老闆娘到出租車司機,幾乎每個人都知道。他們在表達“不可思議”的同時,又會在末尾感慨一句“真不容易”。
“不容易”體現在教學方式上——木乃約熱上了3年“網課”,十幾年以前,甘洛中學和成都七中達成合作,成都七中向甘洛中學實時直播9門高考學科的全部課堂教學,由此,甘洛中學的學生也能共享成都七中優質的教育資源,這是推進教育公平和實現教育均衡的一項嘗試。不可否認,這項改革確實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這些縣中孩子的命運,近幾年,甘洛中學培養出了能上重點大學的孩子,在今年更是培養出了能上北大的學生。在與縣城居民的交談中,我意識到培養出能上清北的孩子在某種程度上意味着縣域教育的一種成功。
在甘洛縣,我頻繁聽採訪對象談起另外一個縣城——雷波縣。在涼山州,雷波縣以教育聞名,原因是這裡每年都會出能考上清北的學生。連續幾年出現清北生,讓“只要認真學,雷波中學學生也能上清華北大”的想法逐漸深入人心,這帶給這座中學最直接的影響是生源的留存。在甘洛中學,老師們也抱有這樣的期待——清北生的出現能為這所縣城中學留下更好的生源。
單靠雲端同步的教育資源並不能完全改善縣中教育的現狀。2022年,甘洛中學迎來了教育人才“組團式”幫扶的校長吳雲威。談及教育扶貧,吳雲威&&,從長遠來看,縣中在為縣城培養人才,縣中學生的狀況如何,關乎未來的縣域到底發展如何;從短期來看,提升縣中教育水平,就可以把學生留在縣中,這意味着學生家長的就業、消費都在縣城,如此拉動當地的經濟發展。
讓學校從松散的人情管理向規範的制度管理髮展是吳雲威幫扶的理念,但在改革中卻面臨重重困難。如何讓這些辦學理念更好地“服涼山的水土”,服務當地的教育發展,是一個仍需磨合的過程。
辦學理念在碰撞,但大家共同的終點是甘洛中學真正能成為縣城孩子改變命運的起點。木乃約熱的錄取結果讓人們都看到了隧道口露出的光亮。
據甘洛縣教育體育局信息,今年,甘洛縣高理科最高分681分,文科最高分587分,本科上線463人,其中一本上線63人、二本上線274人、藝體專業上線126人。本土培養本科上線377人,上線率為44.15%,其中一本上線47人,同比增加28人。
上述數據顯示,一本上線人數僅佔本科上線人數的12.47%。這讓我意識到,首位清北生的出現可以成為縣中教育的一個標誌性事件,但卻不是終點。正如甘洛中學黨總支書記潘興元所説,木乃約熱颳起的這陣“北大風”雖然讓從教者興奮,但是實際上大家的目光會更多地聚焦在本科率上面,潘興元現在着急的是下一屆學生的升學率,他希望未來能有越來越多的學生走向一本,走向重點大學,真正從縣中出發,改變自己的命運。(見習記者 王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