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本論〉輕鬆讀》,[日]的場昭弘著,王琰、張琰龍、江濤譯,浙江人民出版社
《資本論》一部難以深入其堂奧的巨著
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卷第二版跋中寫道:“《資本論》在德國工人階級廣大範圍內迅速得到理解,是對我的勞動的最好的報酬。”這句話清楚地表明,馬克思把《資本論》看作一部寫給工人階級的書,而不是為了參與經濟學理論爭論而寫的學術著作。但馬克思過於樂觀了,於1867年面世的《資本論》第一卷,不僅對於工人來説是一部難啃的書,即便對於在學術上有所成就的經濟學理論研究者而言,也是一部難以深入其堂奧的巨著。為什麼會這樣呢?在筆者看來,根本原因在於《資本論》並不是一部經濟學著作,而是一門由馬克思本人創立的嶄新的歷史科學——“政治經濟學批判”的研究著作。要理解這門新科學,要求超越經濟學以及其他社會科學的範疇思維,而這種超越,對於未曾把握到馬克思所完成的哲學革命的人來説,是只有經歷了資本歷史的客觀進程之充分展開,才有可能達成的。歷史事實證明了這一點。生活在21世紀的我們,親身經歷了由當下的金融資本主義所造成的社會危機:資本市場的投機和冒險、超出經濟學理性範圍的全球性金融危機、由恐怖主義國際化和社會內部貧富分化加劇而引發的逆全球化趨勢,這一切總是不斷地使經濟學對資本經濟所作的理論斷言成為笑話,總是不斷地使《資本論》成為讓當代讀者愈益感到親切的著作。雖然《資本論》愈益讓人親近,但研讀它仍然是一件讓多數讀者望而生畏的事。
《資本論》屬於馬克思所説的“歷史科學”
《資本論》不是一部經濟學著作,這一點必須再度強調。那麼,它究竟是一本怎樣的書呢?其實,它屬於馬克思所説的“歷史科學”。1844年至1846年間,馬克思發動了哲學革命,創立了歷史唯物主義。歷史唯物主義是一切可能的歷史科學之哲學前提,而《資本論》學説是歷史科學中的一種,因此,歷史唯物主義是《資本論》的前提。
根據歷史唯物主義,資本主義生産方式,不僅僅是社會物質財富的生産方式,還是整個資本主義社會共同體本身的再生産方式,它是當代階級關係的再生産,當代政治國家的再生産,當代法律體系的再生産,當代意識形態乃至當代教育體系的再生産。由此推論,資本主義的經濟危機,無論是其起因,還是其後果,都不可能在一個被抽象出來的純粹經濟關係層面上得到説明,而應該在具有感性對抗性質的資本社會本身的生産方式這一維度上被把握和揭示。如果説經濟學研究的是在經濟邏輯中的“經濟關係”,那麼《資本論》學説研究的就是作為本來真相的、感性的“生産關係”。生産關係的人格化存在,便是階級關係。由於生産關係本身具有對抗性質,那麼自然而然地,在階級關係中即包含階級鬥爭。
也許,“階級”“階級鬥爭”這樣的詞語會讓有些讀者感到不舒服,感到刺耳,這樣的讀者可能有一顆善良的心,抱有對一個永遠和諧的人類社會的期待,所以反感於任何階級鬥爭學説。但是,正如王國維先生曾經説過的那樣,世界上有兩類學問,一類可愛而不可信,另一類則可信而不可愛。馬克思的學説正屬於這第二類。
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化是當下中國哲學社會科學界所追求的一個非常重要的目標。但是,在朝向這個目標努力的過程中,我們倒是需要經常反思一下這個目標本身的真實內涵。我們確實較為成功地漢譯了《馬克思恩格斯全集》,這就是説,我們基本做到了讓馬克思學會説漢語。接下去就應當是第二階段,即讓馬克思的思想深入中國普通百姓內心。若這一階段未完成的話,就談不上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化大眾化。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大眾化絕非産生於少數學者、專家的學術工作,而是讓馬克思的偉大思想融入中國思想、融入中國文化精神,以應對一個由資本帶來的世界歷史進程,同時也建構我們民族在現代化進程中的精神家園。茲事體大,是思想的事業。思想的事業是在民眾的生命實踐中展開的,其中就包含馬克思主義在中國民眾的廣大範圍內得到理解。這本書給我們中國學者樹立了一個榜樣,中國的馬克思主義研究者不也應該在接近於民眾這個方向上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大眾化做出進一步的努力和貢獻嗎?(作者:王德峰 為復旦大學哲學學院原副院長、復旦大學當代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中心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