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須有》:那些被“善惡忠義”定性的故事,其實還有另一面-新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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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 07/04 11:08:02
來源:北京晚報

《莫須有》:那些被“善惡忠義”定性的故事,其實還有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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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須有》 倪湛舸 上海人民出版社

  中國歷史上,鮮有如岳飛這樣人所共知、人所共道的“英雄”。在他壯懷激烈的北伐宏願背後,人們更感嘆於其悲劇性的命運。如果模擬杜甫的口吻,岳飛之人生,不啻為“出師數捷身卻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關於岳飛的故事,充分的歷史研究與豐富的民間文學互為表裏。然而,這樣一個老生常談的題目卻依然可以翻出新意——縱觀倪湛舸的小説《莫須有》,便會發現早已被“善惡忠義”定性的故事,具備令人着迷的複雜性。

  《莫須有》一書,上半部分以岳飛之子岳雲的視角敘述,下半部分則分別以宋高宗、秦檜、岳雷為視角,多聲部建構岳飛故事的來龍去脈。岳飛之死是終點,但通往這一結局前變幻莫測的過程,才是作者意蘊豐富、引人入勝的手筆。

  岳飛被害的原因,核心是高宗對武人坐大的恐懼。性格剛烈的岳飛,不服從高宗調遣,一氣之下跑上廬山;後又在入覲時,向高宗提議立趙瑗為皇儲。自此之後,君臣嫌隙再無法彌合。

  紹興十一年,高宗利用秦檜炮製謀反罪名,殺害岳飛及其子岳雲。其中,秦檜“飛子云與張憲書雖不明,其事體莫須有”的解釋,歷代被人視作冤案的代名詞。所謂“莫須有”,可理解為也許有、大概有、不必有,也便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莫須有》中的人物形象,岳雲佔據極大篇幅,他是一位懵懂的少年,雖武藝高強、屢立戰功,但對未來的人生充滿嚮往和迷茫,在和童年夥伴的趣事中,表露出生動而活潑的“少年心性”;同時,他對父親非常敬畏,甚至也對戰爭的意義有些模糊。

  整個故事圍繞岳飛展開,可書中卻皆是通過他人之眼,觀察或審視這位英雄。尤其是在岳雲的視野中,岳飛並非只是膽氣豪壯的英雄形象,同時也是説話實在、能力突出、威嚴莊重的父親。在眾所周知的解除兵權、“十二道金牌”下令退軍、臨安羈押受刑等情節中,可以看到岳飛在無奈與現實的狹縫中,騰挪、掙扎、妥協……直到被命運吞噬。

  對岳雲來説,複雜的變化他看不懂,直至被嚴刑拷打,他依然不明白髮生了什麼。正如經典文學作品中經常設置的“空白者”形象,正因為不解,讀者感受到了世界的波譎雲詭、時局的變幻無常。

  如果本書僅此而已,那麼充其量只是新穎,真正讓此書具備歷史厚重感和複雜性的手筆,當屬對高宗和秦檜的心理塑造。作者並無意於為高宗、秦檜迫害岳飛的行為開脫,而是企圖再現身處不同位置時,人性的變化與世事的無奈。

  高宗作為徽宗並不重視的皇子,既得不到良好的執政經驗,也深陷於自己掌權的焦慮不安。可以看出,他在紹興初年,將岳飛視作心腹愛將、國之棟樑,出於內心的真摯;而後其迫害岳飛,御筆親批處死父子二人,亦出於內心的恐慌。

  作者借助“屍神”的情節,將這種複雜的心態,可感知地再現出來。所謂“屍神”也便是高宗的“心魔”或者説心理投射。高宗見下屍神,乃在“搜山檢海捉趙構”時的狼狽逃竄,臣屬的腐敗、金軍的無常,讓趙構嚇破膽,也失去了生育能力。中屍神出現在授予岳飛兵權後,扣在臨安的岳雲身後,高宗感到“越是苦心經營,越肆意張揚”。下屍神則是在秦檜請示刑罰之時,高宗決定處死岳飛父子二人,而本來對岳雲的判決只是流放。

  宋高宗固然狠毒而懦弱,但追究這種性格的來源與複雜性,有助於理解權力結構對於人性的異化改造。正如書中嶽雲所感受到的變化——“我想他開始害怕這個沒有官家氣象的官家,這種人往往會不擇手段地證明自己,不誇張地説,證明他自己,又何嘗不是為了國家?官家不只是這個臉上全無笑意五官下垂的人,他是這個人身後看不見摸不着卻轟然運轉着的龐然大物。這個人正瘋狂生長,為了與那巨獸融為一體。”

  對於秦檜,作者把筆墨放在他坎坷的經歷——年輕時與婢女私生的兒子,無奈之下被送往福建;金兵入侵,又在北境苦苦求生,通過契機獲得賞識;最後渡江南逃,一步步獲取高宗信任,通過權力鬥爭,最終身居高位。與南宋歷史上諸多“權相”不同,秦檜的形象被定義為生平波折、步步為營,更多的是“伴君如伴虎”的謹小慎微。他的價值觀在於“官家明白自己想要什麼,那我就得為他做成什麼。”

  再進一步探究,不難發現一種“模棱兩可”的相似性——父子之間的關係,呈現出世事的蒼涼與無奈。岳雲無法理解父親的命運,他在岳飛的訓導下(這裡談不上教育,因為岳飛將岳雲視作部將),創造輝煌的戰功,卻絲毫不以為意;他受到高宗的召見,也只是覺得陌生與隔閡。眾所周知的“莫須有”,也是以岳雲與其父部將張憲,往來叛國書信,作為栽贓的禍端。而高宗在“迎回二聖”和“偏安江南”之間,深深記得身為康王時的不受待見,那種作為人質和流浪的“創傷”,也逼迫他異化為獨掌權柄的“魔鬼”。在此意義上,秦檜也只是在宋金大勢下,無法決定自身命運的個體,把庶子送往福建,而後又要將妻族之子,認養過來延續香火。

  讀者當然在為岳飛的悲劇而憂傷憤慨,但我們也在這部書中,看到某種更大的抱負與觀照,即在無常的命運面前,人終究是無奈的個體,如岳雲所説“托身洪流,與之沉浮”,岳飛、岳雲如是,害死他的高宗、秦檜亦如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千百年後,依然會有無數因岳飛故事而胸臆勃發的“無奈”之人。(作者:趙慕宇)

【糾錯】 【責任編輯: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