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草原-新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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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 08/16 10:17:22
來源:光明日報

寂靜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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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夏日的呼倫貝爾草原上,幾乎每天都有一場急雨衝刷著大地。

  常常,太陽還高懸在天上,大片大片的雲朵也在肆意遊走,大雨卻突然而至。在天空的一個角落,厚重的烏雲下面,形成一個奇特的雨柱,倣佛天空被誰無意中戳了一個大洞,汪洋大海瞬間傾瀉而下,重重地砸在草原上。牛羊馬匹順遂地接納著瞬息萬變的草原,不去逃避,也無處逃避,在空曠的大地上,低頭承受著這一場夏日的突襲。俯首是它們在大地上永恒的姿態。

  好在,草原上的風雨總是稍縱即逝。不過半個時辰,一切倏然停止。雨後的草原,倣若從大地母親的子宮裏剛剛誕生的嬰兒,散發著迷人的芳香。每一寸土地,每一株野草,每一條河流,每一處紋理,每一絲褶皺,都閃爍著恒久的生命之光。所有的喧嘩忽然消失,只剩這片溫柔起伏的草原,用無與倫比的美,將途經此地的人們,瞬間擊中。

  想起黎明時分看到的太陽,在晨露悄然沐浴整個草原的一刻,在短短的幾分鐘裏,從大地母體中剝離,用盡全身的氣力,從地平線上一躍而出。我站在濕漉漉的草地上,眼眶有些潮濕。“大地的子宮”,我第一次體會到這個詞語蘊含的深情。某一天,當我即將離開這個世界,我一定不會難過。因為,我只是重新回到了大地的子宮裏,我將在這裏安眠,化為泥土,孕育花草,生生不息。

  午後從海拉爾市區返回草原的路上,看到起伏的山脊上,與雲朵相連的最高處,一只奶牛現出詩人般的憂傷,它背對著我,深情地眺望著遠方。遠方有什麼呢?它或許想走到更遠的地方,看看那裏的山坡,嘗嘗那裏的水草,聽聽那裏的蟲鳴。可是最終,它什麼也沒有做,只以永恒的俯視大地的姿態站立著。那猶如神祇的身影,向著泥土,深深地扎下根去。于是,成千上萬頭牛,相連在這片豐美的大地上,成為大地的一部分,生機勃勃又生生不息。

  秋天尚未抵達,但呼倫貝爾草原已經將行人打包,丟上朝著深秋疾馳的列車。人坐在窗戶旁邊,看著飛快後退的樹木,在冷颼颼的風裏瑟瑟發抖,忍不住裹緊衣服。好像,列車即將抵達的,是大雪封門的深冬。伊敏河的上空,正有成群的水鳥自由地翱翔。隔著車窗,我聽不到激越的歌聲,卻被它們直衝雲霄或俯擊水面時的淩厲身姿深深地打動。

  每日浩浩蕩蕩吹過的大風,從未改變過一株草彎向大地的深情的姿態,或者一只鷹擊破長空的壯志豪情。旅者如果抵達呼倫貝爾草原,一定會被它的美麗、蒼茫、遼闊深深地吸引,會想化作駿馬馳騁的道路旁一朵悄然綻放的野花,一只在草葉上棲息靜默的飛蟲,一頭蹲在高高的草垛上荒廢漫長午後的山羊。

  黃昏時分,大地濕漉漉的,露水沾滿每一株植物;晚霞溫柔地灑下來,每一片草莖上便頂著一個晶瑩剔透的王國。鳥兒歸巢,牛羊回家,只有駿馬,仍在盡情地享受這稍縱即逝的美好片刻,沐浴在流光溢彩的金色河流中,低頭享用著自然的恩賜。我在草地上站立片刻,涼意沿著腳踝蜿蜒而上,那一瞬間,我倣佛重新成為一個胎兒,躺在母親的子宮裏,被溫柔地包裹。

  當夜色降臨草原,路燈次第亮起。這是現代文明對草原的進駐。從前,這個明珠一樣的草原小鎮沒有一盞路燈,夜晚便只有墨汁一樣濃鬱的黑,大地倣佛陷入永恒的沉睡。

  就在這照亮草原的燈光中,我與童年時的螢火蟲不期而遇。它們穿過二三十年的漫長光陰,突然來到我面前。我從未想到它們如此熱愛光明,它們已經攜帶了燈盞,卻依然向著更明亮的地方飛去。

  我在濕漉漉的草地上抬頭看了許久,直到露水浸濕了鞋子,才喚女兒阿爾姍娜回去睡覺。

  “媽媽,螢火蟲為什麼喜歡燈光?”阿爾姍娜問我。

  “因為它們一生向往光明。”我溫柔地回她。(作者:安寧)

【糾錯】 【責任編輯:劉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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