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每年家裏都要買回幾張“九九消寒圖”,圖上印有九朵梅花,每朵梅花都是九個花瓣。讓孩子們每天用紅筆涂染一個花瓣,八十一天后這張圖就完成了,冬天就意味着結束了。孩子們既有了節氣意識,也培養了動手畫圖的能力。也有的是一張圖印着九個字,每個字都是繁體的九筆,例如“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每天寫一筆,八十一天完成。
二月二龍抬頭,與驚蟄節氣有着緊密的關係。我小時候聽老人講,驚蟄節氣一到,春雷就要乍響,於是就驚動了冬眠於地下的各種昆蟲,它們紛紛從地下鑽出來活動了。其實倒不是雷聲驚醒了它們,而是九九過後,氣溫回升,土地解凍,春雨也淅淅瀝瀝地開始下,萬物滋潤。冬眠的動物對溫度十分敏感,驚蟄氣候的變化,它們立刻就感知了,甦醒的蟲子們蠕動爬出來,過冬的蟲卵也開始孵化了,北京是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
四合院裏開始熱鬧起來了。像蝎子、蝸牛、蜈蚣、蚰蜒(俗稱錢串子)、螞蟻、蜜蜂、馬蜂等小蟲,就出現了。隨着天氣越來越暖和,蟋蟀(俗稱蛐蛐)、土鱉、屎殼郎、蝴蝶、挂打扁兒、刀螂也相繼活躍起來。
四合院裏有樹木和各種花草,這給昆蟲們提供了最好的生存環境。我從小就和昆蟲為伴,有不喜歡的,有喜歡的,甚至有的可以把它們當夥伴,飼養或玩耍的,這成了我童年有趣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
院子裏種滿花草樹木的池子,是我常玩耍的地方。有一次,我拿着玩具小鐵桶和鏟子在花池子裏鏟土,裝到鐵桶裏倒水和泥玩兒,結果鏟出一條“蚰蜒”,身長足有6厘米,有15對兒很長的腳,身體是一節一節連起來的,爬行時細長的身子蜿蜓扭動,受驚嚇後逃跑的速度極快,見縫就鑽進去了。大人怕我招惹這小蟲,就對我説,它叫錢串子,專往孩子鼻眼兒、耳朵眼兒裏鑽,它無孔不入,讓你渾身難受,嚇得我以後再看到錢串子,打心裏就害怕,實在躲不了,就用長棍子給挑到別處去。我長大後一直不喜歡多足軟體動物,可能就是那時留下陰影了吧。
蝎子
在院子的墻角或&階下,經常有蝎子和蜈蚣爬出來。有一次我去搬墻角的一摞磚,突然爬出一條蝎子。它身子長圓形的,前面有一對螯(大鉗子),有四對爪子,長而上翹的尾巴分成六節,最後一節是一個又黃又光亮的圓球狀的毒囊,上面有一彎鉤。我知道蝎子是蜇人的,有毒性,就找了一根樹枝,敲它後背,那鉤子一下子就勾過來,刺向樹枝,前面一雙大鉗子高高舉起,真兇啊!它從頭到尾得有七八厘米長,專吃小昆蟲。遇到人裸露的皮膚,毒刺就會蜇,馬上就紅腫,人是不能和它接觸的。我仔細看過蝎子捕食蟋蟀,它先用兩個大螯抓住,再用尾部毒刺蜇刺,蟋蟀立馬不動了,接着蝎子就用它的兩個大鉗子,撕開獵物的身體,慢慢吞食,它只吃昆蟲,不吃花草,這是昆蟲生物鏈中的霸王,頭號殺手。
刀螂
在院子裏茂密的草葉或樹葉上,經常可以見到和植物一樣綠色的大昆蟲,因為它的前肢像兩把大刀,刀刃上有堅硬的鋸齒,所以俗稱叫刀螂,學名螳螂。綠色就是它的保護色,讓它的獵物誤以為是樹葉,當獵物靠近時,就用鋒利如刀的前肢,猛地把獵物夾住,然後慢慢享用。它只吃寄生在植物上的昆蟲,不損傷
植物,人們一直把它列入對農業有利的益蟲。刀螂的外形給
人勇敢強悍的感覺,所以有“螳臂擋車”的成語,雖然張牙舞爪,但又身軀細小,於是就連着下句“自不量力”了。那時經常喜歡看它捕食,雖然它沒有毒性,但不敢輕易上手去捉拿,怕它那雙大刀傷着手。
水牛兒
每當雨後,在背陰潮濕的墻角旮旯,就能發現吸在墻上,或正在蠕動的蝸牛,我們那時只知道它叫“水牛(niu一聲)兒”。它身背一個陀螺形的外殼,這個外殼就是它的家,平時它全身縮到殼中,用身體分泌出的黏液粘敷在墻壁上,當它要移動或出來覓食時,就會把它那柔軟而半透明的身體從螺殼中伸出來。它先出頭部的觸須,慢慢地再全部出來,沿着墻面蠕動,身後在墻面上留下長長的銀色的足跡。我們經常會用手捉拿,它一下子就把身體縮回殼裏了。聽大人説,你只要衝着它唱:“水牛兒、水牛兒,先出犄角後出頭兒。你爹你媽,給你買的燒羊肉,你不吃,也不喝,就讓老貓叼走嘍!”反復唱,它就出來了。那時年紀小,信以為真,幾個孩子,手心都捧着幾個小螺殼,傻乎乎的,嘴對着它們一遍遍地大聲唱,現在回想這場景還忍不住想樂。偶爾有一次,可能是我手捏得太用力了,它還真出來了。只見觸須一伸一縮在試探外面的情況,身體也慢慢出來了,我高興得不得了,把它放在手背上,招手讓周圍的夥伴都快來仔細看它的體貌和蠕動,對小動物的這種觀察,是小孩子了解世界萬物的開始,是大有益處的。
屎殼郎
在花池子中,還經常能見到昆蟲中的大力士屎殼郎,學名叫蜣螂。它長着又黑又亮的外殼,像鏟子一樣的頭,像船槳似的觸角,身長有四厘米左右。它把貓、狗、小鳥等動物排瀉的糞便滾成一個大球,能比它身體大很多倍。它頭朝下,用後腳推着糞球滾動,越滾越大,小的像雞蛋大小,大的和蘋果相似。它把糞球滾入它挖好的洞穴中,雌性的就在糞球中産卵,孵化成蟲後,小屎殼郎就以糞便為食,迅速長大,再出來找動物的排瀉物推成球,一生都在忙忙碌碌。
因為它力氣大,那時我們就用硬紙片做成小車,有大拇指大小,並且還粘畫上車廂、車把、車轱轆,把捉來的屎殼郎綁在車前,它就會拉着走,我們管這叫屎殼郎拉大車游戲。那時也有賣的,專為配合屎殼郎的微型玩具,花樣很多,像轎車、篷車、大鞍車,也有做成雞、鵝、虎豹等造型,罩在屎殼郎身上,當然都是小紙片做的,價格也十分便宜,就是哄小孩兒的。小販吆喝時,把屎殼郎説成騾子:“好肥的騾子,好熱的車呀!”我就買過屎殼郎車玩兒。後來,我捉到屎殼郎後,找個火柴盒扣到它身上,它就頂着火柴盒到處跑,我和弟弟妹妺們在院裏空地上,看著它不辨方向地亂跑,高興地手舞足蹈,在缺少兒童玩具的時代,這些昆蟲給我們帶來多大歡樂啊!
唧鳥兒
到了夏天,蟬就活躍起來了。
它們趴在樹上“知了、知了……”叫個不停,整個夏天都是伴隨着蟬的歌唱度過的。蟬是學名,北京人都管它叫“唧鳥兒”,可能就是説它是“唧唧的鳴叫,像小鳥一樣會飛的蟲子”吧!我倒覺得這個名字真是觀察得準確形象,如果四合院聽不到唧鳥兒叫,那簡直是寂寞的夏天啊!我曾爬着梯子上樹順着聲音,想逮一隻,哪知這個小東西警惕性極高,本來興高采烈地大叫着,忽然一停,撲棱就飛走到別的樹,或更高的枝上叫去了,我白忙活了。長大後讀到虞世南的詩“垂緌(蟬)飲清露,流響出疏桐。居高聲自遠,非是藉(借)秋風”。雖是昆蟲,卻也賦予了人的清高品德,我深以為然。那時也有孩子在長竹竿頂上涂上鰾膠(動物膠)去粘,有成功的,可失敗的多。我們夏天的快樂,就在這和昆蟲相伴的玩鬧中留下了。
唧鳥兒在成長過程中是要脫殼的,書面語叫蟬蛻,這棕色的半透明的東西可是個寶,有疏散風熱、明目的藥物作用。有些民間藝人把蟬蛻做成小毛猴,打扮成各行各業的人物形象。我姑姑從隆福寺廟會買回來一套用蟬蛻做的小毛猴工藝品,其中有挑擔賣菜的、有賣糖葫蘆的、有磨剪子磨刀的、有各類京劇人物。小巧、精緻、滑稽,全家人都很喜歡,一直放在客廳多寶槅中供大家欣賞,幾年都不走形,不變樣,不褪色。
從驚蟄到秋後,院子裏小昆蟲五花八門,我們戲耍玩鬧的興趣也是日新月異,還有那數不清的蝴蝶、蜻蜓、蟋蟀等等,都是我兒時的好朋友。歡樂的童年,在昆蟲們的陪伴中度過,想起來也是回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