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此間》/希賢 著/長江文藝出版社

　　小鎮

 

　　我經過的小鎮

　　神鐘愛三樣事物——

　　枯萎的花、靜默的書、少女的微笑

 

　　小型廣場上，老人低頭彈撥豎琴

　　音樂交換行人眼裏的海水

　　雲雀旋飛

　　金色蚱蜢鐘敲過三響

　　我摘下面具

　　額際火焰隱去

　　一粒微塵落上詩稿

 

　　我擁有雲朵的名字

　　或蠟燭的肉身　　

 

　　中年

 

　　瑩澈、寂靜的犁溝

　　像喝過杜松子酒後稠密秀髮下的臉

　　我想起大雪天也執意去見的人

　　和冷峻而抽象的石上之石

 

　　奔赴中年的一代

　　心尖上有闊大的蹄鐵

　　我們，和我們的父輩有著

　　遙遠的相似性

　　如大地深處雕鑿的巨石陣

　　有序卻不重復

 

　　整個凜冬的雪

　　和凍土下仁慈的草木

　　給我火山、鐵與希望　　

 

　　對于白色的感知

 

　　我喜歡一切白色的事物

　　雲團、凈水與空氣

　　黃昏漸近時山野小蒼蘭溢出的白

　　鋒利的，即將隕落的白

　　如手中劃動的斷槳——

 

　　那些可能擁有卻並未擁有的

　　臥在冬雪之上

　　度過了寂靜的一生　　

 

　　大地下沉睡的人

 

　　細雨傾斜

　　深壑中流淌著月光

　　雲杉的淺綠色毬果搖晃

　　岩壁上青草呈現出一副哲學面孔

　　盛滿龍舌蘭的酒樽已不是昨夜那只

　　不散的宴席順從了日升日落

　　順從了三餐和四季

 

　　我們説起一場戰爭

　　如何拋卻真理和詩歌

　　一條歧途如何將時間私有化

 

　　我們還説起扎根大地的箭鏃

　　是大地下沉睡的人

　　等待重新被命名的赤子之心

 

　　致

 

　　翱翔的蒼鷹是一道閃電——

　　立于光芒中心

　　向不可預估的叢莽出借寥闊天空

　　果決、明亮，如命運呼嘯

 

　　舒卷的雲粗野向前

　　那被一再拋在身後的

　　靜夜、星影、遠水荒山

　　你渴望的一切。在細微描述中下沉

　　未命名即消逝

 

　　你停下來

　　忽然走上前，和一頭馴鹿交談

　　多麼寂靜啊

　　銀河係停止生長

　　天地間只余下這次交談

　　不是因為結束，而是因為飛翔

 

　　去吧，歲月將你押解他鄉

　　我喜歡你仍似湖水的平靜　　

 

　　夜晚，正亮如白晝

 

　　沉睡的山巒，在閃電後

　　發出腐朽的沙沙聲

　　田野上踉蹌的少女追逐一只琵鷺

　　那是與她母親相似的形象——

　　衝出混沌的玫瑰紅碎玻璃

　　再一次劃進夜色

 

　　每個瞬間都有坍塌的轟鳴

　　一些事物在靜靜死去

　　它們永遠不會孤單

　　春天閃耀著光芒

 

　　夜晚，正亮如白晝

　　田野盡處，地球上最遙遠的信仰

　　像豎琴的絲弦在輕輕撥響　　

 

　　愛人

　　

　　愛人身下有一座城

　　遲到的光明火舌般起伏

　　你將星辰據為己有

　　皺紋是緩慢爬升的小道具

　　臨睡前我要清點你葉簇下悠長的吻

　　署上你的名字，就像自蜂巢

　　揀出白骨又悄悄埋掉

　　無處藏匿的就長久地燃燒　　　　

 

　　喚醒一條溪流

 

　　喚醒一條溪流

　　自一盞燈的光輪中疾馳

 

　　山楊樹上懸挂著明亮的水滴

　　黃色沼澤也蒙上晶瑩

　　遠處冰山仍在退讓

　　寂靜湖面已被嗚咽的犬吠開啟

 

　　風將渡鴉從黑暗中拎出

　　積蘊之物消解

　　採伐內心的人獨坐，唇峰翕動

　　如同延續了鳥兒的啼囀

 

　　這是春天的開端。　　

 

　　在愛爾蘭

 

　　遠方之遠，星辰流逝

　　于綿延的懸崖

　　風起自大西洋最小的一朵浪花

 

　　暮色四合

　　時間美學完成生動的跳躍

　　誰會寫下一個女人隱秘的快樂

　　向異鄉的門廊下投遞

　　一封沒有署名的舊信　

 

　　尋找一匹馬

 

　　星群閃耀著狡黠的光芒

　　不小心瞄上一眼

　　會失去時間

 

　　曠野、詞語和我，尋找

　　一匹來自滇西的矮腳馬

　　茶馬古道真正的王者

　　玉龍雪山腳下我見過它

 

　　隱沒于蒼茫邊界

　　又身披星光升起

　　在我們仰望的地方起伏

作者簡介

　　希賢，本名梁茜，詩人，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四川省詩歌學會會員，參加第10屆十月詩會。作品見于《十月》《揚子江詩刊》《星星》《詩潮》《草堂》等刊物，入選《2020年中國詩歌精選》《詩收獲》《天天詩歷》《2019四川詩歌年鑒》等選本；出版個人詩集兩部，詩歌合集一部。現居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