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選自《我的平壤故事》
杜白羽著,華夏出版社
放生大同江
“你見過這麼大的市場嗎?這可是亞洲最大的市場!”一個朝鮮人曾經這樣自豪地問我。 他説的是平壤最大的集貿市場——統一市場,面積和一個足球場差不多,是外國人在平壤能夠自由進出購物的幾家市場之一。我笑而不語。
集貿市場
逛一趟菜市場,就可一窺朝鮮百姓的日常:時令蔬果,蛋奶肉魚,擺攤大媽,統一制服,一人守半米攤位,相互還有競爭,剛準備買金大媽3000朝幣一斤的蘋果,樸大媽馬上會給便宜個200朝幣。那時一塊錢人民幣能換八九百朝幣,但美元更神奇,按官方匯率1刀只能換100朝幣,而在市場其實可以兌出5000朝幣。
集貿市場買打底吊帶的朝鮮婦女
父母暑期來朝探親休假,我帶他們坐地鐵、乘公交,進朝鮮本地人餐館,體驗市井民生。爸爸提議到最大的統一市場看看。
朝鮮的集貿市場一般都是傍晚才開門。臨近下午5點,蹲在門口的售貨員一邊手拿扇子扇風,一邊用腳護著新鮮的水果籃和包裹好的肉蛋,等待入場。
門開了,售貨員涌進,跐溜來到自己的攤位前,從儲藏櫃裏拿出貨物:整只鹵鴨熏鵝,還未破冰開化的海鮮,朝鮮特色的蝦醬、泡菜,各種不知名的海産品。
水果攤
“姑娘,新鮮海魚看看吧!”招攬聲不絕于耳,卻一直不見傳説中的美味——野生甲魚的身影。
我問售貨員:“有자라(甲魚,發音:擦啦)嗎?”
幾位相互幫忙照看攤位的“阿朱媽”(大媽)中,一位迅速掏出手機,一邊講電話:“快快,拿幾只擦啦來!”一邊跟我報價:“要幾個?大個兒的15萬,小個兒的10萬。你們先逛著,十分鐘就到。”
摩肩接踵中,我陪爸爸逛這個兼農貿市場與百貨商店于一體的綜合市場,兩層樓高的密集空間內,銷售著服裝、家飾、小家電、日用品……
可以説,只要帶夠了朝幣,幾乎所有的東西都可以置辦齊全。賣家人手一只計算器,買賣都可以談價。市場裏熱鬧嘈雜,但外國人依然可以一眼辨別,人群中我就瞥見了幾位使館的朋友。
平壤大街上的朝鮮人
回到攤位前,第一家左等右等不來,幾個攤位之隔的另一位大媽招呼我過去,走上前來遞過一只大布袋,大大小小的甲魚探著頭,活騰騰地扭著。
兩家搶生意,于是我開始還價,最終説好20萬買兩只大“擦啦”。
“我朝幣沒帶夠,要去拿美元換呢。”一聽説換錢,這位靠“快”搶來生意的大媽,身手敏捷地拎起甲魚,興衝衝地趕在前面,我一路緊追,隨她來到市場大門口,二層就是外匯兌換處。
“就在樓上了。”她停下腳步,讓我上樓兌換。
我心裏沒底,早聽説這裏的兌換處不給外國人換朝幣。果不其然,營業員透過小如手機屏的窗口,彎腰遞給我一眼色,明確傳達出“外國人不換”的信息。
無論我再怎樣好聲相求,對方都再不理會。無奈,我只好下樓去。
“不行呢,你們這兒不給外國人換錢,怎麼辦?”聽罷,正要將甲魚袋遞到我手中的阿朱媽將手縮了回去,毅然擺擺手,臉上一抹醒悟的愁雲閃過。
“收我的美元不行嗎?”
“這不行,堅決不行。”説完,她轉過身,頭也不回地消失掉,背影裏找不到遺憾,或是沒做成生意的沮喪。
美元和朝幣不一樣都是錢嗎?
在另一家外國人可以去的光復百貨,專設有外幣兌換窗口,把美元、人民幣兌換成朝幣完全光明正大。
但在統一市場,就邪了門地不行。沒道理講,朝鮮特色。
我想告訴她,其實可以拜托一名朝鮮顧客幫忙換錢,再給人家幾千元零錢的報酬就是,這樣你好我好大家好,想點小辦法,又不違章犯法。
但她當初想要賣出幾只甲魚的熱切之心,在美元面前瞬間變成了紀律控的“鐵石心腸”。
我和爸爸遺憾地再次折回海鮮攤點,第一家大媽看見我們沮喪地空手返回,開始新一輪熱情推介,邊讓我看她家新送來的貨,邊試探地和我議價。我在人群中找到幾位使館的朋友,將剩余的差額補齊,最終花了19萬把兩只“擦啦”收入囊中。
爸爸親自下廚燒制的紅燒野生甲魚,味道鮮美,裙邊豐厚,蛋白膠質油而不膩。野生甲魚大補,晚飯過後一家三口紛紛嚷口渴,不停地抱著水杯喝水解“熱”。
我們商量,剩下一只還是先養起來為好,留到下周末再開葷。
僥幸逃脫厄運的另一只,倣佛預感到“死期”在步步臨近,老實巴交地紋絲不動。不吃不喝不見光地在臉盆裏待了五天後,我拿饃片和蝦肉喂,它對吃食竟然毫無興趣。
給它換水,我突然發現原本大大的龜殼急劇消瘦下去,龜裙整個縮小了一圈。天吶!我驚呆了,無法相信眼前看到的——它竟生蛋了!
生蛋了
這是一只甲魚媽媽,她身下臥了十幾只嫩黃色的甲魚蛋!難以置信的生命力吶!我們頓生慈悲,經過一番合計,決定把甲魚媽媽放掉,這樣一來,肚裏如串的小蛋明年就會變成一只只小甲魚了。生命總讓人生悲憫。
“這是我們在統一市場買的甲魚,看她生蛋了,不忍心吃。想給她找個好歸宿。”我認真地告訴銀星。
銀星是個開朗的姑娘,微微有點發胖,是我的朝鮮“陪同”。在這裏沒有“陪同”,即便我會朝鮮語,連問個路都會被反問,你沒有陪同嗎?
周末驅車前往平壤郊區的妙香山,哪知爸爸悄悄將甲魚媽媽帶上了車。我萌生出一種感動,給她起名“妙小香”。妙香山雖美如仙境,但往來遊客之多,也讓我們心存不安。恐怕前腳放生,後腳又被別人抓了。
妙香山,隨時隨地可以安然起舞的朝鮮民眾
車到山下,我和父母要先去趟國際友誼展覽館,而銀星姑娘要先去另一處賓館訂午飯。
她笑著説:“放心吧,等你回來了餐桌上一定有只甲魚。”
我伸出去的手當即縮了回來,嚷道:“那可不行!不給你了。”
銀星笑我分不出玩笑,拍拍我肩膀,將甲魚接過拿在手裏,“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不會動它一下的”。在妙香山,銀星沒有找到合適的放生地點,笑吟吟地把甲魚還給了我們。
妙香山
歸程的晚霞美得驚艷壯闊。車穿過金綾山洞,西天墜墜而沉的暖光衝出雲朵,余暉普照。金色光束投映在大同江上,波紋跳躍,天水呼應。江畔山,主體思想塔在夕陽中分外惹眼。
朝鮮農村一瞥
“那就大同江吧。”我説。
“妙小香,還是給你改名叫‘同同’吧。”
同同似乎早已聞到江水之源的味道,一路上老實巴交的它一下有了力量,在袋子裏蠢蠢欲動。
隔著大同江,遙望主體思想塔
到了江畔,爸爸拿起袋子,輕輕將她緩放在江灘上,她小頭伸出來,縱殼一躍,嘩啦一下四肢拼命刨向江水,“跐溜”劃入灘涂裏,消失在江水中。
“誒,怎麼和電視裏演的不一樣呢,也不回頭留戀一下。” 她義無反顧地奔向大同江,一首五月天的《溫柔》在我心裏打開:愛你,就是給你給你,全部,全部自由。
江岸上,牽手而坐的朝鮮戀人看著我們,露出靜謐的微笑。
平壤大同江 倉田街夜景
黛紫色的雲從江面飄過,夜色四垂,遠處的“平壤CBD”倉田街燈光亮起,也有些海市蜃樓般的光影迷離。
從江畔望去,這裏遠離喧囂世界,卻也帶一絲半縷的煙火繁華。或者説,對繁華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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