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紅腳隼跨越山海的13200公里-新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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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12/25 10:14:05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

一隻紅腳隼跨越山海的13200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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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坦桑尼亞西南部的丘陵中,一隻紅腳隼安然覓食、休息,並不顯眼。

  但它的行跡令人驚嘆。自人類從渤海灣的長島開始追蹤它起,這只勇敢的“旅行者”已穿過9個國家,飛越13200公里的路程,其間曾連續90個小時不休息飛過廣袤的印度洋,創造了屬於自己的“傳奇”,也傳遞着生命的頑強和力量。

“菜鳥”

  這只紅腳隼的遷徙故事,起源於今年在山東煙&長島大黑山島開展的秋季鳥類環志工作。

  10月15日,長島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中心工作人員韓雪濤與往常一樣,查看並調整擋網,等着遷徙的鳥兒“自投羅網”。東亞—澳大利西亞遷飛通道是世界上最繁忙的候鳥遷徙線路之一,長島各島嶼散落於渤海海峽,處於這條繁忙的交通線上,是候鳥遷徙的“加油站”。其中,大黑山島是猛禽南北遷徙重要停留地,在業界頗為有名。

  上午9點半,韓雪濤發現了撞在柔軟細密擋網中的紅腳隼。這種小型猛禽屬於“三有”(有重要生態、科學、社會價值)鳥類,但在自然界中數量多、分佈區域廣,並不算罕見。

  從事環志工作多年的韓雪濤一眼就發現了這只鳥兒的特別之處。

  給紅腳隼稱重之後,韓雪濤當即撥通了合作夥伴、青島市觀鳥協會秘書長於濤的電話:“這只雌鳥的體重足有200克,比一般的個體要大一些,要不要給它戴上追蹤器?”

  “快戴上,這個體形太難得了,它一定能完成任務!”電話的另一頭,於濤的語氣急切且喜悅。保護區和青島市觀鳥協會共同開展的小型猛禽追蹤監測項目,終於找到了最合適的對象。

 10月15日,在煙&長島的大黑山島,環志人員給紅腳隼戴上追蹤器。新華社發(採訪對象供圖)

  韓雪濤輕輕握住這只小型猛禽,將固定追蹤器的細繩繞過它的身體,使追蹤器附着在鳥背上。追蹤器側面,“HQC7276”的編號清晰可見。

  “追蹤器的重量是3克左右,符合鳥類環志規定相關要求,盡可能減少對鳥兒行動的影響。”韓雪濤説。

  採訪時,韓雪濤和於濤並未第一時間透露關於追蹤器的另外一個細節:看似簡單的裝置,單個價格超過9000元。整個秋季環志時期,“有幸”佩戴此型號追蹤器的猛禽也不過11隻,它們承載着環志人員和鳥類觀測保護愛好者的殷切期望。

  戴上追蹤器後,紅腳隼沒再過多停留,展翅向南飛翔,消失在韓雪濤的視野中。“一轉眼,就看不見了。”韓雪濤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告別。長島的環志中心成立41年來,已累計環志各類鳥兒30多萬隻,其中包括遷徙猛禽近10萬隻。

 紅腳隼資料圖片。新華社發(柳彬斌 攝)

  紅腳隼是公認遷徙距離最長的鳥類之一,擁有極強的耐力和導航能力,每年都要在繁殖地和越冬地間完成往返數萬公里的遷徙。由於其遷徙路線長且艱險,相對其他鳥類顯得“不聰明”,在鳥類愛好者的圈子中,它還有一個接地氣的綽號——“菜鳥”。

  “這並非貶義,既説明了這種鳥類選擇的遷徙路線之長,也是對它們生存智慧與強悍實力的認可。”於濤説。

  自它從大黑山島出發後,追蹤系統中不斷變換位置的光點,牽動着環志人員和青島觀鳥協會鳥類愛好者的心。定位信號顯示,紅腳隼一路向南,穿越中國境內的山川河湖,途經越南、老撾,11月中旬抵達緬甸。

  “它沒有選擇種群通常偏愛的印度那加蘭邦和曼尼普爾邦停歇,而是在緬甸境內進行休整,一週後再次啟程。”於濤説,隨後它5天飛行了2800公里,橫穿孟加拉國和印度,到達印度西部濱海地區。

  考驗

  真正的考驗終於來臨。11月29日,紅腳隼從印度海岸出發,開啟跨越印度洋的旅程。

  “紅腳隼跨越印度洋的過程中,沒有GPS信號覆蓋。11月29日之後,我們在系統中看不到它的實時位置。”於濤回憶,那段時間他每隔一兩個小時,都會打開軟體關注位置更新,但一連數天的“失聯”,讓大家揪心不已。

  12月4日凌晨4點,於濤從睡夢中醒來。去上廁所時,他下意識打開追蹤軟體。剛剛傳來的位置更新信息和紅腳隼幾天來的行動軌跡讓他驚叫出聲,淚流滿面。妻子被他的反應驚醒,起身查看他的情況。

  “它還好好地活着,而且成功穿過了印度洋!”

  紅腳隼飛越大洋的旅程堪稱極限:90個小時不眠不休,飛越4551公里距離。於濤分析,紅腳隼體形較小,儲備的能量不足以支撐它連續飛行這麼長時間。“部分昆蟲同樣有跨海遷徙的習性。推測紅腳隼是追着昆蟲種群,一邊前行一邊捕食,以此補充能量,應對長途飛行。”

  紅腳隼2日成功抵達非洲肯尼亞海岸邊,度過了整段遷徙旅程中最艱辛的一段。當追蹤器信號4日傳回時,鳥兒已經踏上深入非洲腹地的路途。截至目前,這只編號為“7276”的紅腳隼已經到達坦桑尼亞西南部丘陵地帶進行休整,隨後將向着最終目的地南非行進。

  “從渤海灣的大黑山島出發,穿越中南半島的熱帶叢林,掠過南亞次大陸的平原,再跨越印度洋,每一個節點、每一段距離都被精準記錄。”於濤説,這些珍貴的數據,將為紅腳隼的遷徙路線研究、棲息地保護提供更多科學依據。

  而同批佩戴追蹤器的其餘10隻小型猛禽,目前也都有不斷移動的位置信息,意味着這些鳥兒目前都還存活。

 紅腳隼跨越印度洋的路線圖。新華社發(青島市觀鳥協會供圖)

  “有了更多鳥類遷徙的追蹤數據,研究人員就可以更加準確判定特定種群的生活習性、偏愛的棲息地、遷徙過程中的停留地等,為之後更妥善保護它們提供支持。”青島市觀鳥協會會長薛琳説。

  鳥類環志過程中,能夠佩戴追蹤器的鳥兒並不多。工作人員大多是將帶有統一編號的金屬環套在小腿上,記錄編號信息後將其放飛。未來,如果世界上任何一個環志中心收回了這只鳥,通過這個金屬環就能解讀出遷徙時間、路線、停歇地、繁殖地等信息,得到一張鳥類遷徙的路線圖。

  環志的意義不限於了解和觀測,還可以為禽類重大疾病提供預警。“比如禽流感,可能隨着鳥類的遷徙傳播。在我們進行環志的同時,會有專門的研究機構給鳥進行羽毛、糞便、血液的檢測,檢測鳥身上是否攜帶流感病毒。我們在環志工作中也會注意觀察是否有異常死亡的鳥類,為重大疾病預警。”韓雪濤説。

  通過對鳥類遷徙規律的研究,人類對大自然的認識不斷加深。“在長島,我們觀測到了兩三隻全球極危物種、國家一級保護動物黃胸鹀。我們還看到了長出繁殖羽的普通鸕鶿,它們本是在廣東大規模越冬、青海湖大規模繁殖的,如今長島也成為它們的繁殖地之一。”韓雪濤説,環境好不好,鳥兒最知道,周邊的生態環境變好了,不少候鳥就地安家,成為留鳥。

  守護者

  “花這麼多時間、精力、金錢,記錄一隻鳥的行動軌跡,意義在哪?”記者問於濤。

  於濤笑了笑,然後講了個故事:紅腳隼種群遷徙過程中,通常喜歡在印度那加蘭邦停留,補充能量。那裏秋季會聚集數百萬隻紅腳隼,是它們最主要的停歇地之一。“那加蘭邦的情況,過去鮮為鳥類監測和保護人士所知。由於不受關注,當地盜獵鳥類現象猖獗,很多盜獵者每次幾十隻上百隻地捕獵鳥類,令人觸目驚心。”

  而隨着鳥類環志、監測等工作的開展,科研人員對紅腳隼遷徙習慣的研究越發深入,那加蘭邦盜獵鳥類情況也逐漸進入公眾視野。在科研人員、鳥類保護人士及各類國際組織的共同努力下,當地政府相關部門意識到盜獵的危害,並下大力氣進行整治。“如今當地盜獵情況大大改善,鳥類生存環境也有了保障。”於濤説。

  這名42歲的青島市民,從小對鳥類就有着深沉的愛。2016年,他和其他鳥類愛好者共同創立青島市觀鳥協會,隨後成為協會全職工作人員。

  “收入雖然比之前少了,但能夠將愛好變成事業,又何嘗不是件幸福的事情呢?”近年來,於濤與協會成員一起,在青島、煙&、威海等多地觀鳥,並且開展鳥類追蹤、監測和保護工作,其中中華鳳頭燕鷗監測保護工作和北方海鳥情況的調研,取得良好成效。

  “比如黃海海域的長門岩島,作為黑尾鷗的繁殖地,這裡一度存在較多盜獵和偷撿鳥蛋的情況,鳥類生存受到威脅。我們協助政府相關部門,對島上鳥類數量變化、生存狀況等進行調查和監測,讓各方了解到保護島上鳥類的重要性。”於濤説,得益於各部門聯合開展的巡護執法等工作,如今島上盜獵情況基本杜絕。

  鳥類觀測志願者在長島的砣磯島開展觀測工作。新華社發(青島市觀鳥協會供圖)

  通過各方共同努力,中國鳥類監測和保護網絡也越發成熟,從南到北都有鳥類保護的點位。近年來,政府部門持續加大鳥類保護力度,國家重點保護鳥類達到394種,“三有”鳥類達到1028種,受保護鳥類種數擴大近50%。候鳥遷飛通道保護修復和保護監測體系建設持續加強,明確1140處候鳥遷徙通道重要棲息地,對821處關鍵棲息地全面開展保護修復。

  在薛琳看來,對鳥類遷徙的追蹤還有更多意義。近年來協會在網絡平台上發布多篇文章,並配以圖片和視頻,介紹各類鳥兒日常生活中的細節,提示部分鳥類面臨的生存威脅,分享如何更好保護它們。

  “我寫的故事裏,鳥類總是主角,我想讓更多人,特別是青少年了解這些生靈,喚起全社會愛護環境、保護鳥類的意識。”於濤説。

  “這只紅腳隼展現出生命的頑強和力量,足夠打動人心。我們作為鳥類愛好者和鳥類保護人員,有義務讓更多民眾認識它、關注它。”薛琳説。長島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中心與青島市觀鳥協會還將持續追蹤,了解這只紅腳隼的越冬動態以及明年的北歸遷徙路線,為種群的保護提供更全面的科學支撐,也讓更多民眾了解它的行蹤。

  “期待它來年可以安全返程,我們還能夠再見到它。”於濤説。(記者張武岳 王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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