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木匠,如何創辦一座博物館?-新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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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 08/16 09:57:46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

一個木匠,如何創辦一座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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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木匠,如何創辦一座博物館?

  民間博物館讓傳統木作“活”起來

  這個暑期,“博物館熱”持續升溫,位於北京通州&湖鎮東下營村的文旺閣木作博物館迎來了大批游客。

  對於孩子們來説,這裡“很好玩”:踮起腳就能觸摸到一件件展品上的木紋,深吸一口氣就能聞到撲鼻而來的木香。如果他們剛好在博物館裏遇到王文旺,這位木匠館長會毫不吝嗇地從墻上摘下一件件響器——磨剪子磨刀的卦連、收垃圾的搖鈴、拉洋車的銅腳鈴、剃頭匠的“喚頭”,當這些老行當的吆喝工具再次奏響,孩子們便聽到了已經失傳的民間絕響。

  這間民間博物館收藏着上萬件木作老物件。在古色古香的大門前,身着漢裝、腳蹬布鞋的木匠館長王文旺正用手機指揮員工,做好文博展品的新媒體展示。

  離開老家河北衡水武邑縣36年了,54歲的王文旺鄉音未改。

  跟隨他穿行於博物館,便走進了和木作息息相關的百態市井。滿墻都是他親自收藏來的老物件,抬眼可見傳統民間的廣告招牌幌子。在這裡,可以撫摸逾百種中國古代榫卯構件,可以操練千行百業所用的木作工具,甚至可以體驗踏上馬車、登上木船。

  國家文物局統計數據顯示,全國備案博物館總數已從2012年的3866家增至2023年的6833家,非國有博物館約佔全國博物館總數的三分之一。各具特色的博物館連接了過去、現在和未來,也豐富了人們的精神文化生活。作為一支不可或缺的社會力量,“小而美、精且專”的非國有博物館通過民間力量蒐集歷史見證物、保護文化多樣性,守護、傳承、展示中華文明優秀成果,在豐富公共文化服務供給、保存歷史記憶,以及優化我國博物館體系等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

  王文旺在博物館向觀眾介紹木作文物。均為新華每日電訊記者談昦玄攝

  天子之六工,木匠列其一

  “要在木板上雕龍刻鳳,首先要把龍鳳的造型畫出來,按照輪廓,用刻刀把多餘的部分剔除,才有立體感。左手握住雕刻鑿把運用自如,右手持敲錘‘啪’地一打。活幹熟練了,聽響聲就像在演奏音樂似的。”

  做木工時的節奏感,王文旺至今記憶猶新。他説:“手藝學成了,絕對是一輩子的事,你忘不了的,身體也會幫你記住。”

  但曾經的王文旺並不甘願一輩子做木工,他覺得“學手藝是糊口的無奈選擇”。未曾料到,拿起大鋸、截鋸、手鋸、推刨、銼刀、鑿子、釘錘、墨鬥、角尺,他就再也沒放下過。

  1970年,王文旺出生於衡水武邑一個農村木工世家。數百年來,祖輩鄉親們多在營造行業做活。每個村都有瓦匠、木匠,誰家蓋房,就請鄉親們來搭把手,十幾天就能建起一座新房子。

  在中國,木工的歷史可追溯至2000多年前。古代木匠工作範圍很廣,除了建築,生産生活中傢具、車船、棺材、木工藝品乃至軍事上的弓箭、碉堡等,都離不開木匠。《禮記·曲禮下》記載:“天子之六工,曰土工、金工、石工、木工、獸工、草工”,木匠位列其一。

  河北衡水,被稱為“木匠之鄉”,武邑縣是硬木雕刻傢具的主産地,迄今已有500多年歷史。舊時北京城的營造行業,處處有武邑匠人的身影,宮廷造辦處特設的雕刻傢具作坊中,武邑藝人佔八成以上。

  在王文旺家裏,小到農具、木匠工具、傢具,大到拉車、房屋的橫樑木架,無一不是祖輩憑藉木工手藝親手打造的。他的曾祖父、祖父都是普通木工,手藝代代相傳,算不上精湛,能應付農村常見的木工活。祖上給外村人幹活,收點工費,補貼家用;給本村人做工,不收工錢,主人家請吃頓飯就行。

  到了父親這一輩,農忙時務農活,農閒時做木工,走村串巷去別人家裏修桌椅、打傢具。提着工具出門,帶着一身木屑回家,掙來的錢剛好夠五個孩子填飽肚子,再多的需求,便不能滿足了。

  作為家中最小的孩子,五六歲起,王文旺就拿着木雕鑿子在邊角料上做活,給自己做各式各樣的玩具。長大一點了,有了氣力,他會幫父親“拉大鋸”——在木料上畫好墨線,用大鋸將木料分割成若干木板。父親和他一人站着,一人坐著,一上一下,一拉一送,拉鋸要實,送鋸要虛,掌握着力度、方向和節奏。

  推刨時開出的一卷卷刨花,散發着木香,王文旺卻安不下心來。在他看來,做木工辛苦、枯燥,入門門檻低,社會地位不高。他打定主意,絕不子承父業。

  然而,到了高一這一年,父親多次對他説:“別上學了,學費挺貴的,做手藝吧,能養家糊口。”

  做工、存錢、攢料、蓋房,做傢具、説媒、成家。父親給王文旺規劃好了人生。這是自古以來千千萬萬木工固定的人生軌跡,也是周圍絕大多數鄉親們的現實生活。

  但這不是王文旺的理想人生。他要出去闖蕩,要去見世面。他偷偷報名參軍,驗兵通過了,又被父親攔了下來。萬般無奈,他只得輟學,練起了雕刻手藝。

  王文旺在博物館向觀眾介紹木作文物。

  沒有歪木頭,只有歪木匠

  迷茫之際,同為木工的老鄉説帶他去北京闖蕩。一想到能看到在課本裏見過的天安門,他便心動了。1988年,18歲的王文旺來到北京,一路上他暗下決心“有機會就做別的事,不能一輩子和木頭做伴”。

  老鄉帶他接的活是修復古舊傢具。京郊小瓦窯村的倉庫裏,古舊傢具堆積如山,大多紋樣精美、用料講究,只見過大料粗工的王文旺看得晃神了。

  師傅要驗證他的水平,他信心滿滿地應下來,可到頭來卻連一張四方桌都搞不定。師傅説:“一個月30塊錢的工資給不了你,你要麼回去,要麼在這兒做學徒工,沒錢,只管飯。”

  “沒錢我也幹。”王文旺説。

  “沒有歪木頭,只有歪木匠。”要強的他此刻改變了主意,就要把木工學好。

  修復古舊傢具,和做新傢具完全不同。審美上要求修舊如舊,技藝上也極其複雜,少則需要十幾道,多則需要二三十道工序。選材、拆卸、修補雕刻殘缺部件,都大有講究。這些都對木工的技藝要求很高。

  單單為了練習刨花,他手上的水泡起了破、破了又起。待到雙掌都磨出了厚厚的繭,手終於不疼了,技藝也終於練成了。經過近兩個月的晝夜苦練,他總算能刨出薄如紙、長如卷的好木花。

  每天耳濡目染各種古舊傢具,不停地向老師傅求教,慢慢地,木頭在他眼裏,不再只是木頭,開始有了性格和靈氣。“梨木炕櫃杏木案,椿木風箱蛀不爛,槐木車轅松木椽,柏木棺材頤千年。”用什麼樣的木料做什麼樣的家什,他心裏越來越有數。

  兩年時間過去了,一些手藝原本比王文旺好的同行,已經離開了這個行當,而從學徒工做起的王文旺,成了古舊傢具及文物修復業內小有名氣的木工,開始有顧客指定“這個活就讓小王幹”。

  有心的他,把周圍老師傅的手藝學透了,便想著向古人求教。一有時間,他就去逛北京各大古跡,把所見的木建築、木傢具,印刻在腦海中,臨摹在畫紙上。

  他將北海團城數米高的大佛龕,按比例縮小,復刻下佛龕裏的雕刻和木藝,製成50厘米的木制小佛龕,很快便以280元高價賣出。“那可是1991年,很多人月薪不過60元。”首戰成功,讓他對這一行更有了信心。

  1992年,他開始單獨接活,翌年便遇到了改變命運的機會。一位收藏愛好者拿來15件傢具,要求他緊急修復。接下來,他每天睡眠不足4個小時,硬是在半個月做完了一個月也做不完的活。回憶起當年晝夜不歇的幹勁,他説:“那時想不了那麼多,只知道別人交給我的事就一定要做好。”

  自此,他在古舊傢具修復行業小有名氣。短短幾年間,小到不足1尺高的板凳,大到4米多高的紅木櫃子,他修復的傢具有萬餘件,每件他都力求做到最好。

  曾有人調侃他“窮木匠,媳婦都娶不起”。但王文旺的木匠生意卻越做越好了,20世紀90年代,他成立了自己的古傢具公司。

  掙錢最多的一次,對方給了他100多萬元人民幣的活。“第一天就説先給我定金,讓我馬上出活。”就這樣,王文旺跟着人家到西單,第一次開辦了一個賬戶,第一次看見匯款單。那2000美元的匯款,把他激動壞了,“手直哆嗦,匯款單都不知道放哪兒好”。

  王文旺在博物館向觀眾介紹木作文物。

  何以為匠?

  教師因材施教,裁縫量體裁衣,木匠則看料下鋸。好木匠能看料做活,打造的傢具渾然一體,打造的建築屹立千年。

  木匠行裏,隨便做做和把工做好,有天壤之別。好的做工,能讓兩塊木板融為一體,渾然天成,“對着太陽光看,一點光都照不進去”。好的做工,能讓一塊木板被推得平展如布、光滑似鏡。好的做工,能讓榫卯緊實咬合,讓一件傢具、一處建築經久不衰,堅固耐用。

  時間,是檢驗木匠技術的尺子。“如果做不好,隨便糊弄,傢具過一陣就用壞了,那木工的名聲也壞了,就沒人找你做活了。”王文旺説。

  一直在學習和思考的王文旺,不再滿足於做個木工,而是想做一位匠人。

  “相比木工,木匠的技藝和水平都更精湛,從器具的材料、造型到結構、色彩和構圖都要瞭如指掌,要將手藝和智慧結合。”他説。

  何以為匠?王文旺有自己的標杆。

  “削竹木以為鵲,成而飛之”的故事家喻戶曉。鼻祖魯班發明了魯班尺、魯班鎖,巧匠墨子更從木作中汲取大智慧,提出了“兼愛”“非攻”等觀點,創立了以幾何學、物理學、光學為突出成就的一整套科學理論。

  王文旺説:“在古時候,被人稱為匠,那是相當了不得的。匠人是手藝人的最高境界,許多人一輩子也不曾達到,大國工匠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1999年,王文旺被北京市文物古建公司特聘為木工工長。在這裡,他更有了用武之地,先後參與了豐台區藥王廟、宛平城和故宮建築的修復工作。在這些工作中,他又開始鑽研和建築有關的木作知識,每一處施工,他都力求做到最好。

  有一次,他正拿着一塊木料準備用作修復,一位監理工作人員走過來指責他用料以次充好。他舉起手中滿是大大小小“蟲洞”的木料,遞到人眼前,不卑不亢地説:“您再好好看看,這蟲洞是我一個個做上去的。”那人頓時驚愕得説不出話來。

  原本就是拿料填空的活,誰能想到,王文旺費時費力將整塊木料做舊如舊,為這塊補料增添了風雨、蟲蝕的歲月痕跡。沒人要求他這樣做,但他覺得“這活就得這麼幹”。

  在他看來,想成為好木匠,不僅是按客戶要求和行規工作,還要有高超的技藝、精益求精的態度,要把德行、堅持、誠信都融入自己的作品中去。

  幹一行,愛一行,專一行。中國自古尊崇工匠精神,《詩經》中所寫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反映的就是古代工匠在雕琢器物時執着專注的工作態度。“巧奪天工”“匠心獨運”“技近乎道”“斫輪老手”等成語,彰顯着精益求精的中國工匠精神。

  “木匠是民之本。你不要小看了木匠。”王文旺説。

  他常常向人講起唐代柳宗元《梓人傳》中所寫的木匠故事。梓人,便是木匠。這位木匠隨身帶着度量長短、規劃方圓和校正曲直的工具,但沒有磨礪和砍削的器具。柳宗元覺得,他手頭的工具看起來不夠全面,就去問他會做什麼?木匠答:“吾善度材,視棟宇之制,高深圓方短長之宜,吾指使而群工役焉。舍我,眾莫能就一宇。”言外之意便是,作為一名成功的木匠,他是帥才,而非小兵。

  柳宗元親眼見證了這位木匠在墻上繪製官署房子的圖樣,建成的房子沒有一點誤差。“盈尺而曲盡其制,計其毫釐而構大廈。”他從木匠的分工、工作方法、繩墨規矩中領悟了將相的管理方法。

  做一個好木匠,並非易事,除了要練好手上的技藝,還要練成腦中的算力。

  “木匠看尖尖,瓦匠看邊邊。”王文旺説,木匠是要精於計算的,用尺標誌木匠的水平。“做傢具若是尺寸不準,廢料,還無法放樣、畫線和加工,一個好木匠能通過計算,讓尖尖角角都到位。”

  木匠還要精於看圖繪圖、善用榫卯。大師齊白石便是鄉村木匠出身。所謂“榫”,即凸出部分,“卯”為凹進部分。榫卯結構,即兩個部件以凹凸連接的方式咬合在一起。製作的榫卯規格精密無縫,這才算是好木匠。

  “我是學問不如人,但幹活我有經驗。”王文旺知道自己的短板在哪。他不滿足於只有手藝,想在學問方面有所長進,想做個新時代的木匠。

  於是,他託人引薦,到故宮求學,拜“故宮最後一位木匠”李永革為師,想跟着師父學些更好的手藝。

  高中輟學30年後,沒有圓夢大學的王文旺終於找到了適合自己的“木匠校園”——故宮。

  李永革原任北京故宮修繕技藝部副主任,是官式古建築營造技藝非遺傳承人,故宮的建築他幾乎都參與修繕過。他堅持用古法修繕故宮,比如在測量柱子、梁架、進深等尺寸時,他不用更為方便的卷尺,而是使用“排杖竿”測量法。李永革説:“差一點,榫卯就合不上。老祖宗的方法看似笨拙,但更實用。”

  王文旺經常向師父請教問題,了解營造方面的細枝末節,每每有了新想法都先請師父指正,就像高校學生嚮導師提交科研論文。

  “即便是在機械工藝發達的時代,社會發展仍然需要木匠。一個新時代的好木匠,一定要用好新機械,又保留着古匠心。”王文旺説,在手工活上解決機械做不了的精工細活,在設計創造上體現木匠的巧思和創造力,這就是匠心所在。

  “我覺得木匠一行也可以有研究生、博士生,因為這裡面的學問,既需要有好的師父教,也需要自己肯花心思悟,沒有三五年潛心研究,是學不明白的。”他説。

  王文旺在博物館向觀眾介紹木作文物。

  讓更多人了解木作裏蘊藏的中國文化與智慧

  “以前蓋房子用木頭,現在用鋼筋水泥,以前做傢具靠人工,現在用機械。在我十幾歲的時候,遍地是木工,現在木工的數量不足以前的三分之一了。”從沒有工資的學徒工,到收了一百多個徒弟的師父,王文旺在木匠行當裏闖蕩了近40年,見證了木工繁盛時代的悄然退去,也見證了屬於木工藝術新時代的開啟。

  如今,在他的老家武邑,很多人做起了硬木雕刻和倣古傢具,還有人開了小工坊,在當地形成新的木作産業。年輕人紛紛到工坊裏體驗有創意的木工製作。同時,木工也走進學校,成為鍛煉學生思維、動手能力的教育科目。木工藝術正以另一種方式傳承下來,更好地服務於現代社會。

  木作藝術貫穿着中國幾千年來的發展。勞作在樹木旁,居住在木房裏。食在木桌上,寢在木床上,用木頭造紙、雕版印刷。上到搭屋建房,下至走街串巷,都離不開木頭和木藝。

  作為木匠,王文旺懂得每一種木工裏沉澱下來的智慧,也懂得木作老物件裏蘊藏的歷史、文化,但他並不滿足於此。他擔心自己雖然懂得了中國文化的這一符號,但沒能力守住它。

  “人們都知道《魯班經》是工匠之作的代表,但還有一本書叫《木匠》,內容更豐富,但由於沒受到應有的重視便失傳了。”讓王文旺心疼的是,有些古籍古物,一旦失傳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多年前,他去朋友家,看見朋友的母親正拿着一根彎彎的木棍燒火做飯。來不及説什麼,他疾步上前,在木棍要被塞進灶膛的瞬間搶過來。仔細一看,那是條價值昂貴的黃花梨香幾腿!這件事,讓他意識到了普及木作文化及傳統木器認知的緊迫性。

  於是,自1997年開始,他便致力於老物件的收藏、研究、整理與展示。他不收收藏家看好的金石字畫,不收值錢的珍瓷美玉,只收老祖宗留下的實用型文物——和衣食住行、民俗歷史息息相關的木作文物。

  “我想通過修復和收藏,使一些瀕臨消亡的木作文物擁有更長的生命。”他説,“我盡自己的所能,能留住多少,就留住多少。”

  從2005年起,王文旺帶着自己收藏的老物件,先後在20多個城市巡展,讓更多人了解木作裏蘊藏的中國文化與智慧。

  古人用墨鬥在彎曲的木頭上畫下直線,今人用紅外線即可測繪。時代在前進,文化需要傳承,博物館是留住歷史、傳承文化的最好家園。隨着巡展越來越成功,得到越來越多觀眾的支持,“自己開個博物館”的想法,在王文旺心中萌生。

  “既然我知道了傳承木作文化的意義,那就該輪到我做了。”關於開博物館的決心,他這樣説。

  一個木工,如何能創辦一間博物館?

  資金,用自己賺來的錢。展品,是自己的藏品。籌建,自己讀書寫方案。布展,自己請教專家指導。

  為收集木作文物,他問工友、找熟人、逛市場、去外地,費錢、費時、費力、費心,中斷了自己賺錢的生意,不顧家人的反對,將一件件即將消逝的木作老物件“請”到了一起,給它們找到了最好的歸宿。

  為給藏品做好文化溯源,王文旺“把圖書館搬回家”,當起了書蟲,經常通宵達旦地查閱資料。有時,書上講的內容,和他庫房裏收藏的物件正好能對上,天一亮,他就把東西找出來,對照書本進行修復。

  他着手妥善安置自己的200多名員工,把記錄着97名海外供應商的聯絡簿收進抽屜,全身心投入籌建中國木作博物館的工作中。困難時期,“運營不下去就賣一點東西”。説這句話時,他顯得有些無奈。

  但説起接到博物館申請獲批的那個電話時,他顯得有些激動:“你不知道我那時候的心情,我哭了整整一個下午。”

  人和木頭很像,什麼樣的木頭做什麼樣的物件

  2017年,北京文旺閣木作博物館正式開館。

  從輟學的農村木工,到沒有工資的學徒,到開公司的商人,再到受人敬重的博物館館長,這一路走來的激動和痛苦、熱鬧和孤獨、成就和辛酸,五味雜陳只有他自己知道。

  木作文化精品展、傳統民間廣告招牌幌子展、傳統百工百業展、傳統建築及傢具展、傳統出行工具展、度量衡展、不同地域古傢具展……在北京文旺閣木作博物館裏,50多個主題的展覽、上百個門類的藏品,品類之全令人驚嘆。

  “每次來到文旺閣木作博物館,都有新的變化,不管是知識介紹的展板,還是小型的專題展覽,都是這座民間博物館對公眾的貢獻,創新使這座博物館充滿活力。”北京市文物局一級巡視員向德春説,博物館創新,是一件知易行難的事,但這間民辦博物館一直在努力做得更多、更好。

  作為全國科普教育基地,文旺閣木作博物館每年迎接幾萬名學生研學,多次與首都博物館、中國園林博物館、中國港口博物館等博物館合作辦展,並受邀參加香港、澳門創科展覽,先後被授予“北京市科普基地”“北京市中小學社會大課堂資源單位”“北京市民終身學習示範基地”等榮譽。王文旺研發了上百個勞動技能課程,部分錄入中小學課外經典誦讀。他還開發了多種木作體驗課程,比如一架橋梁模型,小學生看外觀,中學生看結構,大學生學習測量計算等設計知識。

  “作為勞模,王文旺不但傳承着木藝技藝,也發揚了木工行業裏蘊藏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在平凡的崗位上成就着不平凡。他身上爭創一流、勇於創新的勞模精神,和執着專注、追求卓越的工匠精神,能夠鼓舞人心。”北京市通州區總工會相關負責人&&。

  作為館長,王文旺獲得“通州十大工匠”榮譽稱號,2020年被評為北京市勞動模範,以此表彰他在中華傳統木作文化保護領域作出的突出貢獻。

  “被收藏界忽視的民間文化,讓王文旺撿起來了。”北京收藏家協會常務副會長、首都博物館文物修復部原主任魏三鋼説,王文旺的收藏較為獨特,大多數人選擇收藏高大上的硬木傢具,他卻選擇收藏民間的柴木傢具,“正是這些柴木傢具,最能真實反映歷朝歷代人民真實的生活場景”。

  在魏三鋼看來,王文旺之所以能做好民間木作文物收藏,一是因為他是木匠出身,職業經歷讓他對民間傢具比較了解;二是因為他有經濟頭腦,做生意的成功讓他擁有了追求理想的經濟基礎;更重要的是,他有文化自覺,“不在於文化學歷的高低,而在於是否熱愛傳統文化”。

  在王文旺申請創建博物館之初,北京收藏家協會給予了很多支持,組織專家對他的藏品進行了專題會論證,為藏品正名。魏三鋼説:“王文旺的收藏故事,是收藏圈值得關注和借鑒的樣本。在與他的交流中,我們將博物館專家的學者之長和民間力量相結合,更好地挖掘、保護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

  “生命是有終點的。在徹底做不了事情之前,我還要做些事情。”五十知天命。現年54歲的王文旺常感嘆時代發展得太快,而自己精力不濟、能力不足,不然能做得更好。

  關於未來,王文旺有兩個願望:一是在中國其他省區市開辦博物館,讓更多人了解木作文化;二是讓中國木作文物巡展海外。

  “我想好了要怎樣對外國人介紹中國的木作,要從榫卯講到古人智慧,從魯班尺講到易經易學,從椅背上的雲紋講到龍文化,從木作的方圓講到中國人賦予器物的哲學。”王文旺不斷描繪着屬於自己的中國木作文化夢。

  “以繩墨自矯,而備世之急。”高中被迫輟學的他,經過多年耕讀,如今談話間,對柳宗元的名篇《梓人傳》、墨子的佳句、長安城的建造故事信手拈來。

  帶了一百多個徒弟,在故宮完成過修繕工作,建設了一座博物館,讓更多人認識了木作文化。很多人説王文旺是專家、是學者,但他認為自己所做之事,不過是將木作老物件和專家學者研究出來的文化成果,對接在一個個木工活上,讓這些古舊的器物重新煥發光彩。

  “人和木頭很像,什麼樣的木頭做什麼樣的物件,什麼樣的人做什麼樣的事。”王文旺説,“我只是做了一個木匠該做的事,我只是一個木匠。”

  把手藝留着,讓記憶藏着,使歷史活着,將故事講着。這是一位木匠館長所做的文化傳承。(記者談昦玄)

【糾錯】 【責任編輯: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