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湘江沙袋堤差點被衝開一個口子
7月2日,大雨終于停了。7月3日淩晨,洪峰從長沙有驚無險地過境,水位39.51米,超警戒水位3.51米。所有參與此次抗洪的人都松了一口氣。
洪水一度漫過了湘江從杜甫江閣到橘子洲大橋的堤壩。如果沒有及時搶築子堤,洪水將傾瀉而下,涌向湘江東側的長沙市天心區和開福區。
這段長1.2公里左右的堤壩,位于長沙天心區老城區對面,修建于26年前,與近年來長沙新修的堤壩相比,海拔最低。
從6月30日晚至7月3日淩晨,1000多名武警、消防官兵、志願者參與了這次守衛湘江大堤的行動。
作為守衛這段大堤的總調度之一陳實告訴新京報記者,他們在暴雨最密集時,連續工作16小時,在洪峰到達之前,搶築了寬2.5米,高近1.6米的子堤,堆了30多萬個沙袋,用掉了5000多噸砂石,這些沙袋擋住了過境的洪峰。
這是31歲的陳實第一次參與湘江抗洪,作為在湘江邊長大的人,他唯一的念頭就是守住大堤,“水位線比大堤後面的居民區地面高1米多,那是兵臨城下的緊迫感。”
“7月3日,天氣預報説還有雨,幸虧沒下,再下真的扛不住了。”陳實説。
7月7日16時,最新通報顯示,湘江長沙站水位35.39米,降到警戒水位以下,長沙危機解除。
“洪水每漲1釐米,傷害就增加1分”
湘江長沙站水位第一次超過36米的警戒水位時,陳實緊張了起來。那是6月30日,星期五,強降雨已經持續了近4天,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陳實正跟同事們處理湘江對面、坡子街街道幾個老城區的積水問題。那裏有很多老房子,人員需提早轉移。
陳實來到湘江邊看到,水流渾黃而湍急,湘江開始漲水了。
兩天前,彭志浩站在與陳實隔江相對的橘子洲上看雨,心裏莫名發慌。44歲的彭志浩是橘子洲景區管理處辦公室主任,在橘子洲工作21年。
“在湘江邊上生活的人見慣了大水,以前水淹過腳面根本不叫事兒。”他笑著比畫。但6月28日,他卻預感不好。
在長沙長大的人都聽過一句老話,“漲水不怕火燒天,退水不怕連降雨。”意思是,湘江在長沙開始漲水的時候,即便是大晴天,也照樣會漲。因為湘江僅在長沙就有6條支流,一旦下大雨,支流的河水全部匯聚到湘江。一旦湘江開始漲水,擋都擋不住。
大雨還在下,景區的遊客卻不少,彭志浩估計,那天洲上大概有一兩千人。2009年,橘子洲作為國家5A級景區對外免費開放。橘子洲大橋橫亙在橘子洲上,橋上專門修建一條通向景區的車道。此外,長沙地鐵2號線在橘子洲過站,進出都非常方便。如今,橘子洲已經是長沙市民生活的一部分,即便下雨,也不斷有遊客出入景區。
彭志浩開始跟景區管理者商量,不能再增加遊客了。隨後,景區的廣播開始播放讓遊客撤離的通知。
橘子洲開園後經歷過最大的一次洪水是2010年,洪峰過境時的水位是38.46米,橘子洲的最低標高是38.48米,那一次差點上演“洪水穿洲”。彭志浩想,那已經是有水文記錄以來第三高了,這次再高不可能高過那次吧,但三天後,紀錄被打破了。
6月30日上午開始,陳實的手機每隔1個多小時,就會收到一條上級部門發來的水文監測數據,他大概計算了一下,那天上午湘江長沙站的水位以每小時0.02米左右的速度上漲。到了下午,暴雨還在下,湘江漲水的速度開始加快。
官方數據顯示,到6月30日16時,湘江長沙站水位37.53米,超警戒水位1.53米,同時還在以每小時0.04米的速度上漲。
陳實回憶,從來沒有見過這陣勢。
今年5月中旬,陳實被從長沙市糧食局借調到天心區坡子街街道挂職,職務為坡子街街道工委委員。坡子街街道位于長沙市天心區,緊鄰湘江,有27處不可移動的省市級文物,是長沙市文化和商業最集中的地帶。
同時,這裏聚集了大量老房子,這一片最近被劃為長沙市棚戶區改造范圍。
暴雨發生時,這裏多處房屋剛剛接到第三次房屋拆遷的通知。陳實借調到坡子街1個多月,大多數時候都在為最後的拆遷工作忙碌。
6月30日,雨水已經流進了坡子街地勢較低的房屋裏面。
下午3點,正在社區排水的陳實接到通知,長沙市、天心區兩級政府指示,要在湘江大堤上搶築子堤,搶築范圍是從杜甫江閣到橘子洲大橋之間,長度約為1.2公里,他被委派為其總調度之一,負責從杜甫江閣到人民西路這段長約400米大堤的搶築。
與此同時,官方正式通知,橘子洲閉園。彭志浩要守住橘子洲,隨著水文站監測數據一次次傳來,他的心越來越緊。
“我們的心理防線是38.48米,最高38.85米(橘子洲最高位置標高)。洪水每漲1釐米,對這裏的傷害就增加一分。”彭志浩説,就像這些植被,每一株植物、每一片草坪,都是景區的一部分,但它們有些不能泡水超過24小時。
洪水卻以更快的速度上漲,他的心理防線一再被摧毀。彭志浩布置,洲上除一支臨時組建的16人防洪搶險隊留守,其余包括環衛、商家全部撤離,洲上的電機等重要設備全部用沙袋防護。
7月1日晚7點左右,湘江水位超過了38.48米,洪水漫上橘子洲。
“我們是被保衛的”
6月30日下午,陳實接到築堤通知後的幾個小時裏,近千名抗洪人員已經調度到位,砂石也通過大型機械設備運了進來。
晚上10點多,天心區城管執法大隊桂花坪中隊的袁剛和同事們也接到了調度指令。
“到了之後看不到湘江什麼情況,當時雨很大,天很黑,但是能看到很多人在忙著弄沙袋,我們直接加入了。”袁剛回憶,大堤上到處是人,有人忙著裝沙袋、有人忙著扛沙袋。
在湘江邊上開花店的市民黃維剛吃完晚飯,看到朋友圈和微博被湘江水位超警戒線的消息刷屏,她想去看看。“我不希望我們的城市出任何事故。”
她趕到大堤上時,沙袋已經在往大堤上運,為了方便人們運送,砂石大都只裝了三分之一,有些人直接一袋一袋提過去,有些體力不支開始組成一條接力長龍。
“我們是被保衛的。”她説。
7月1日早晨6點多,第一波搶築工事結束,一條寬1米左右、高1.2米左右的子堤修好了。就在3小時前,天心區政府向全體政府工作人員發布了通知,早上7點全員到杜甫江閣集合,去大堤上搶築子堤。此時,杜甫江閣已經聚集了700多人。
黃維在朋友圈看到了志願者可以到大堤上幫助搶築子堤,她也想加入。傍晚,黃維加入了志願者隊伍,搬了兩個多小時沙袋。
“不到現場,你體會不到那種心被牽動的感覺,當時江面已經遠遠高過地面,如果決堤,長沙東岸就全淹了。”黃維説。
2017年7月2日,從高空300米處俯拍橘子洲頭,河水漫上橘子洲景區。 新京報記者 王飛 攝
“江水穿洲”
生活在坡子街區域的劉漢錄回憶,7月1日上午,由于大雨一直沒停,水漫過了街道和門檻,涌進一樓的屋子裏,很快水就有一尺多深。但漫進屋的是雨水,看起來還是幹凈的。
劉漢錄今年68歲,1998年長江流域普降大暴雨時他第一次經歷了家中漫水的情況。他們家8口人,那天他讓其他家庭成員先撤離,他和老伴守在家中。整個上午,他們都在往樓上轉移東西。
7月2日淩晨兩點左右,一直不敢休息的劉漢錄突然看到一大股黃濁的水涌進了屋子。他趕緊拿起門口的木板擋在了門口,但水很快漫過木板。最後,在齊腰深的水中,劉漢錄放棄老屋,帶著老伴開始往大街上走。此時,他看到鄰居們也艱難地往大街上移動。
“黃濁的水是從湘江倒灌過來的,因為上游過來的水流比較急,整個河水都攪起了泥沙。”劉漢錄説。
這是劉漢錄在這一帶生活60多年,第一次看到江水倒灌。他也不太清楚具體原因,但是他推測奔涌的江水在寬闊的江面上往下遊走,水流很急,突然遇到位于湘江中間的橘子洲,河面變窄,江水很容易往外涌,形成倒灌。
劉漢錄和鄰居們逃生之時,橘子洲也正面臨著有史以來第一次被江水穿洲的險境。
江水已經超越橘子洲水準面1米左右。彭志浩早就給16人的搶險隊分好工,4人一組,兩小時巡邏一次設備。江水在橘子洲上洶涌奔流,搶險隊不時需要在齊腰深的水中行走,逆流行走,腳步邁得極其艱難。為了防止發生意外,他讓搶險隊每次出去巡視時,都拿一根繩子彼此牽著。
對岸,陳實和同事們的心也都提到了嗓子眼了,眼看社區內積水越來越深,他和同事們開始挨家挨戶敲門。
“有人嗎?洪水來啦,趕緊撤!”
碰見有老人出現時,來不及對話,背起人就往外走。有阿姨邊走邊哭,什麼東西都沒來得及拿。陳實看著,“覺得很心酸。”但是水漲得太快了,只能先救人。
7月4日,長沙橘子洲大橋附近城區湘江沿岸用沙袋修築的子堤。新華社記者 龍弘濤 攝
身體頂沙袋,抵擋洪水
連續扛了一夜沙袋,袁剛累極了,他瞇上眼就睡著了。
7月2日,雨停了,大堤基本穩住。晚上他只顧幹活什麼也看不見,天亮時看到渾黃的江水擦著他們築起的子堤平穩流過,袁剛松了一口氣。
2日上午,抗洪一線的人接到通知,洪峰可能在2日下午兩點從長沙過境。下午1點左右,袁剛和同事們開始巡堤。
這段大堤上有一棟建築,建築分為兩層,一層為公共廁所和一家花店,二層是一家咖啡館。咖啡館一面窗戶正對橘子洲,這裏被愛旅行的人推薦為“觀賞橘子洲焰火的最佳位置”。
彭志浩介紹,平時下雨天也會有焰火晚會。但那天,橘子洲焰火廣場已經被洪水淹沒,焰火晚會第一次取消。
7月2日下午1點50分左右,咖啡館的督導周小雨透過窗戶看到袁剛他們在巡堤,突然聽到下面有人喊,“推!推!推!”。袁剛和同事從十多米外邊喊邊衝過去,他們第一反應是推住這些被江水往外擠的沙袋。
“那江水的推力太大了,我們用盡了全部力氣,還是感覺被往外推擠。”袁剛回憶,幾十秒的時間裏,十幾個人衝了過來跟他們一起推。與此同時,更多的人往這邊迅速運送沙袋。
那一幕被他的同事記錄了下來。事後,同事拿這段視頻給袁剛看,他嚇傻了。那段變形的子堤長約8米左右,重量足有四五噸。
“假如大家反應慢了,我們沒有頂住,洪水把這裏撕開了,整個子堤都可能會在短時間內被衝垮,身後的長沙還是面臨被淹的危險。”袁剛説。
7月7日,工作人員在長沙橘子洲景區內清淤。 新京報記者 孫瑞麗 攝
守住長沙
那次險情發生時,洪峰尚未過境。後來的監測數據顯示,洪峰在7月3日淩晨到來,彼時的水位是39.51米。
洪峰順利通過,幾天沒有休息的袁剛撤回辦公室休息,但他一直睡不著,還在後怕。
“想像一下1米多高的江水傾瀉而下,下遊的開福區地勢比天心區還要低,後果不堪設想。”袁剛説。
7月3日白天,新京報記者在長沙看到,雨停了一天之後,長沙市區內大部分路面已經曬幹,只有個別低洼的路段還有積水。
大堤上已經恢復平靜,守堤人員或側臥在堤上清掃幹凈的地面上打盹兒,或幾個人小聲聊著天。
住在市區裏面的市民有些已經走出家門,走進商場開始逛街,或者在路邊的老龍蝦館吃龍蝦。
杜甫江閣的小亭子裏,經常在這裏休閒娛樂的老人們已經佔滿所有的空座。但大部分市民並不知道他們眼前的湘江大堤經歷過有史以來最驚險的故事。
橘子洲也終于露出了地面,彭志浩也如釋重負。
到7月5日,陳實除了偶爾打盹兒,已將近一周沒有休息,作為總調度和片區負責人,他從原單位糧食局調運過來了食物,正在忙著分配給受災群眾。
“杜甫江閣那段大堤確實比較老,這點確實在災情過後,應該引起重視,是重新規劃,還是加高加固,應該開會研究討論一下。”陳實説。(記者 孫瑞麗 實習生 劉平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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