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北京10月25日電 10月24日,《新華每日電訊》發表題為《古敕勒川的母親河》的報道。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小學課本裏這首著名的北朝民歌,讓我們見識了陰山腳下古敕勒川的壯美風光。呼和浩特市北側這一段陰山山脈,像一座青黛色的屏風巍然矗立,當地群眾親切地把這一段山脈稱作大青山,大青山南麓這片一望無垠的沃野,就是北朝民歌裏的敕勒川。
這塞上膏腴之地古敕勒川是誰造就?是古老而神奇的大黑河,天造地設在黃河青山之間揮灑出的大手筆。就像一位默默無聞的母親,大黑河水哺育出古敕勒川這一古今聞名的塞上米糧川,這是一條什麼樣的河流?請讓我們仔細凝視這條流淌在古敕勒川上的母親河。
一條古老神奇的黑色河流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考古專家們把目光聚焦於大青山南麓大黑河邊的一處舊石器時代文化遺址,這個地方在今天的呼和浩特市新城區大窯村。經過系統發掘證實,古人類長期在此開採加工石器。賈蘭坡、裴文中等專家鑒定,這是迄今為止中國發現的年代最早、規模最大的古代石器製造場遺址,考古學家正式將這裡定名為“大窯文化”遺址。
“大窯文化”的確立,將內蒙古的歷史提前50多萬年。也就是説,在北京周口店遺址的祖先們點燃文明曙光的時候,大青山南麓的大窯,也生活着一批創造文明的祖先,他們有專門的石器製造場來打制生産和生活用具,過着狩獵為主、採集為輔的生活。綿延的大青山就像莊嚴的父親一樣,用身軀遮擋着來自北邊的風寒,大黑河和小黑河的潺潺流水則像慈祥的母親一樣,為生活在這裡的祖先們提供乳汁般寶貴的水源。

文明的進程就像河水一樣曲折而緩慢,孕育了大窯文化的大黑河又流淌了幾十萬年,終於進入有文字記載的人類社會。大黑河水深情地滋潤着大青山南麓這片土地,養育了一代又一代大窯人的子嗣,在後代們的稱呼中,大黑河的名稱在不同的朝代有着不同的稱謂:在《漢書·地理志》被稱作“荒幹水”;在酈道元的《水經注》中被稱作“芒幹水”。有的地方文史工作者説“荒幹水”是匈奴語,漢譯是“若隱若現的河流”,這倒是非常符合大黑河作為一條季節性河流的特徵,雨水豐沛時出山的大黑河猛浪若奔,但枯水期時河床都會乾涸裸露。
隋唐時期的大黑河被稱為“金河”,從隋朝開始就在今托克托縣境內置金河縣,以大黑河的名稱來命名縣名。金河在唐人邊塞詩中的意象大多象徵邊地的荒涼艱苦,但也有讓人壯懷激烈的邊塞風光。“歲歲金河復玉關,朝朝馬策與刀環。三春白雪歸青冢,萬里黃河繞黑山。”唐代柳中庸這首《徵人怨》裏描述的就是大黑河邊的邊塞風光,金河就是大黑河,黑山就是大青山,青冢就是昭君墓,“玉關”就是“榆關”,隋朝在金河縣(今托克托縣)設置榆關總管,以防備突厥的侵擾。
遼金時大黑河仍沿用金河的稱謂,元代蒙古語稱其為伊克圖爾根河,漢語譯為激流河。因為流域土質黝黑水色發黑,故明清以後定名為“大黑河”,生活在這裡的百姓就像叫大青山一樣,把這條河流通俗地叫作大黑河,就像是自家的山、自家的河那樣親切,這樣的叫法既樸素又不生分。
大黑河的神奇之處還在於,這是一條“個性倔強”的河流,是國內少有的自東北向西南逆向流入黃河的河流。黃河之水由西向東奔騰而來,大黑河由東北一路流向西南,在托克托縣河口村注入黃河,活脫脫像一個頑皮的孩子奔跑着投入黃河母親的懷抱,那樣的情景令人溫暖而感動。大黑河是內蒙古境內最大的黃河水系支流,也是黃河上游最後一條注入黃河的支流,大黑河投入黃河懷抱的托克托縣河口村,便成了黃河上中游的分界點。清代中葉以前,黃河上中游分界點應在托克托縣城西北的哈拉板申村西。《水經注·河水》記載:“芒幹水又西南注沙陵湖,湖水西南入於河。”即大黑河入黃河前先注入沙陵湖,然後從沙陵湖西南不遠處注入黃河。
歷史上沙陵湖的面積非常大,宋代此湖被稱作金河泊,明代稱為天端泊,到清代中葉湖仍存在,稱為黛山湖。由於黃河倒灌和泥沙淤積,沙陵湖如今已乾涸,湖區的土地已被開墾或建為村莊。哈拉板申村西北有個小村名叫“七星湖”,這一村名就是沙陵湖逐漸萎縮為7個星星般的小湖的例證。沙陵湖乾涸後,黃河和大黑河也逐漸改變為現在的流向。
一條造就敕勒川的母親河
黃河之水造就一個富庶的河套平原後仍然意猶未盡,想著在轉身南流進入晉陜大峽谷之前,再給塞外孕育出一個魚米之鄉。在奔流不息的黃河與逶迤蒼莽的大青山之間,蜿蜒流淌的大黑河義無反顧地來完成這一使命。
假如從萬米高空向下鳥瞰,北枕陰山、南臨黃河的古敕勒川,就像一個碩大的向陽緩坡,這個向陽的緩坡呈現北高南低、東高西低的地形,大黑河干流就在古敕勒川這個巨大的向陽斜坡上由東北向西南流淌。大黑河源頭哈力蓋圖濕地的海拔為1650米,而匯入黃河處的河口村海拔只有約988米,是黃河上游海拔最低的地方,所以來自北方大青山和東邊蠻漢山的河流都要匯入大黑河,奔赴地勢最低的河口鎮流入黃河,所以歷史上便有“萬水歸托”的説法。
大黑河干流上游穿行於山區,河道相對固定。進入平原之後因坡度驟減,河道變得游蕩不定。在缺乏水利設施的年代,大黑河就像一條巨龍匍匐於黃河青山之間,龍頭高昂於大青山上,龍身在平原上不斷地擺動,河道頻繁改易。泥沙沖積淤形成平坦的土地,經年累月,最終積澱出面積達1萬平方公里的土默川平原。這裡土地肥沃,也被稱為前套平原,即北朝民歌中傳唱的敕勒川。
大黑河發源於烏蘭察布市卓資縣十八台鎮哈力蓋圖村,哈力蓋圖是蒙古語,漢語意思是蕁麻眾多的地方。哈力蓋圖是一個分水嶺,匯成的溪流向東流去的一支就是流經集寧區的霸王河,向西流去的這一支就是大黑河。從哈力蓋圖濕地出發,每一滴大黑河水都歡快地投入尋找黃河母親的馬拉松,爭先恐後地從東北向西南賽跑。
全長236公里的大黑河,在卓資山境內接納了牛角川河、白銀河、拐角鋪河、吉慶營河等河流,形成大黑河的主幹流出大青山。發源於北部大青山和東部蠻汗山的大大小小的河流,在古敕勒川上都要擇路加入大黑河。匯入大黑河干流的河流主要由三部分水系組成:第一部分水系是同樣發源於大青山的季節性河流從西側匯入大黑河;第二部分水系是發源於蠻漢山的大小河流,由東側匯入大黑河;還有一部分水系來自哈素海退水渠,今年8月初由於暴雨成災,哈素海退水渠堤壩發生潰口,使下游地區村莊遭受嚴重的洪澇災害。
源自大青山的河流中,有一條非常出名的河流就是小黑河。發源於大青山北麓武川縣的小黑河,在《水經注》中稱作武泉水,蜿蜒流淌於呼和浩特市周圍,大黑河與小黑河縈繞於呼和浩特周圍,是大青山腳下一道美麗的風景線,上世紀60年代鄧拓同志來呼和浩特時寫下“黑河雙流近市廛”的詩句,雙河如帶流過呼和浩特市南的昭君墓,在土默特左旗境內的渾津橋村附近,小黑河匯入大黑河,形成大黑河的主要幹流。蠻漢山是陰山山脈大青山南支,由東北向西南綿延70多公里的平行山梁組成。發源於涼城縣境內蠻漢山的什拉烏素河,蒙古語意思是黃色的水,這是蠻漢山發源的重要支流,流經托克托縣,在土默特左旗境內匯入大黑河。
大黑河接納了十多條大大小小的支流,在奔赴母親河的途中裹挾着泥沙,攜帶着黑色的腐殖質和泥土,河道內“墨流獨浼浼”,河岸邊沖積成平坦的良田,積澱出土地肥沃的古敕勒川。大黑河淤澄出的這宜農宜牧的沃野,可以是牛羊散漫的牧場,也可以是五穀豐登的良田。這裡曾是匈奴的苑囿,也曾是鮮卑的牧場,還是走西口人挈婦將雛前來謀生的樂土。歷經千年的滄海桑田,古老的敕勒川上“風吹草低見牛羊”的牧野風光變成“夾路離離禾黍稠”的農耕景象。在大黑河岸邊出現一批人口密集的富庶村莊,如土默特左旗的大岱村,上世紀80年代人口超過7000人,大岱村周圍十里八鄉都是人口兩三千人的村莊。
桀驁不馴的大黑河給古老的敕勒川沿岸百姓帶來牛羊肥壯、五穀豐登的富庶,也曾帶來洪水滔天、流離失所的災難。大黑河數度改道,故道的河槽地土地特別肥沃,這優質的牧場和良田養育了一代又一代敕勒川上的子民,給沿河帶來生機和歡樂。但洪水氾濫時的大黑河像脫韁般的野馬失去了管束,毀壞田地和家園,就像今年夏秋之季淫雨成災,大黑河入黃河處附近的村莊和土地都被淹沒。但人們不會怨懟這些大大小小的河流,沒有了這有情有義有脾氣的大黑河,就不會有這肥沃富饒生機盎然的敕勒川,就不會有敕勒川上人歡馬叫的生命歡歌。
一條流淌着文化氣息的河流
孕育了大窯文化的大黑河,是一條充滿文化氣息的河流。這是一條見證游牧文明與農耕文明相互碰撞融合的河流,是一條見證各民族在交往交流交融中,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河流。讓我們沿着大黑河奔赴黃河的路線來一場文化旅行。
大黑河水從大窯文化遺址旁邊流過,流出大青山不久就來到莊嚴肅穆的萬部華嚴經塔旁,這裡是遼代的豐州城遺址。當年遼太祖耶律阿保機收復烏拉山前的天德軍城後,便將天德軍城和唐代豐州城的人口強行東遷至大青山南麓的大黑河邊,在今呼和浩特市賽罕區巴彥鎮白塔村附近另築新城安置,此城便為豐州天德軍。遼王朝又沿大黑河順流依次建起了雲內州和東勝州,雲內州即今托克托縣古城鄉西白塔古城,東勝州即今托克托縣城西北的大皇城。大黑河邊的豐州、雲內州和東勝州這三座鼎立的州城,從大青山腳下順大黑河延伸至黃河邊,構成了遼王朝西南邊境重鎮。
大黑河水向西南進入玉泉區境內,南岸9公里處就是著名的昭君墓。被稱作青冢的昭君墓上經常是草色青青,在大黑河邊平坦的沃野上顯得巍峨聳立。漢武帝時期大黑河流域是白骨盈野的戰場,漢武帝去世50多年後,這裡又成了安樂祥和的樂土。昭君這位出生於香溪河畔的奇女子,走出長安的深宮來到這黃河青山之間擔起和親重任,使可貴的和平重新籠罩這片狼煙四起的土地。
昭君出塞是歷史上的一件大事,它使漢匈之間的和平局面得以鞏固。人們永遠不會忘記這位帶來和平的使者,“青冢名傳千萬古”,2000多年後人們仍會絡繹不絕去拜謁紀念她。在昭君墓前的中軸線上,立着巨大的漢白玉“董必武題詩碑”,“昭君自有千秋在,胡漢和親識見高。詞客各抒胸臆懣,舞文弄墨總徒勞。”——董老的《謁昭君墓》高度評價了昭君出塞的歷史功績。
大黑河繼續蜿蜒向南流淌,就來到了托克托縣古城鎮境內的雲中故城旁,這就是當年趙武靈王所築的雲中城。2300多年前,趙武靈王通過胡服騎射變革圖強,北破林胡、樓煩,向陰山南麓廣袤的河套平原和土默川平原開疆拓土,並沿着陰山南麓修築長城來防禦北方游牧民族的侵擾,成就了一時的豐功偉績。他在這片水草豐美的平原上選址建城,古雲中城不僅有黃河陰山之固,而且周圍有荒幹水(今大黑河)和白渠水(今寶貝河)縈繞,是訓練騎兵和放牧戰馬的好地方,地勢平坦的平原宜農宜牧,可以發展生産保障給養。雲中城是當時的交通樞紐,秦漢時一直沿置並戍守此城,到東漢末年毀棄時,雲中城使用了900多年。
當大黑河流到哈拉板申村西時,就快要投入黃河的懷抱了。從北魏到清康熙年間,黃河是在今七星湖西南與大黑河匯合後,經今哈拉板申村西和托克托縣舊城西,沿今天的一溜灣向南流去。大黑河盡頭附近的托克托舊城有許多座古城,有遼金時的東勝州城,有明代的東勝衛故城,但最出名的要數唐代的東受降城了。唐代名將張仁願當年築三受降城於黃河套外的岸邊,有力保護了河套平原和土默川平原,節省了大量軍費和人力。三受降城體系修築後,後突厥默啜可汗無力返回漠南,只能在漠北活動,國力被嚴重削弱,此消彼長後突厥汗國逐漸衰弱直至滅亡。
值得一提的是,在歷史的長河中,有兩位帝王曾沿着大黑河行進,促進了民族融合和國家統一。第一位是隋煬帝,隋煬帝大業三年(607年)北巡榆林郡,渡過黃河後“歷雲中、溯金河”,即從準格爾旗十二連城鄉率領大隊人馬渡過黃河,沿大黑河故道即托克托縣舊城、哈拉板申、五申、乃只蓋、一間房到古城鎮,來到突厥啟民可汗的牙帳示以恩威,好大喜功的隋煬帝本意是為炫耀兵威,但客觀上震懾突厥和其他分裂勢力,促進了民族交往和融合,促進了北方邊疆的和平穩固。
另一位封建帝王是文治武功皆蔚然可觀的清康熙帝,他順着大黑河渡過黃河去徵剿噶爾丹維護國家的統一。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是平定噶爾丹叛亂關鍵之年,康熙帝從歸化城即呼和浩特舊城出發,前往今托克托縣境內的黃河渡口,順着大黑河流向率軍前行,路過游覽了昭君墓,又經過土默特左旗的白廟子鎮,抵黃河邊的湖灘河朔。湖灘河朔位於托克托縣西南的黃河岸邊,現在的村名叫沙拉湖灘,在這裡等候黃河結冰後,大軍順利渡河進入準格爾旗境內,然後西進去徵剿噶爾丹叛軍。
作為古敕勒川的母親河,大黑河不僅哺育着一方富庶肥沃的土地,孕育了遠古的人類文明的曙光,還向世人展現了一部波瀾壯闊的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歷史:無論是放牧穹廬,還是西口墾荒;無論是兵戎相見,還是出塞和親;無論是敕勒長歌,還是漫瀚情歌,大黑河都默默地見證了兩岸土地上生生不息的交流與融合,見證了各族人民之間血濃於水、休戚與共的關係,見證了各族人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風俗和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