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拉克所在的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幼發拉底河和底格裏斯河如同大地的血脈，滋養着這片古老的土地，孕育出人類最早的文明之一——兩河文明。
數千年來，兩河之畔見證了政權的更迭，楔形文字記錄了帝國的興衰，石像與浮雕鐫刻着文明的交融。漫步兩河之濱，仿佛看到烏魯克古城在驕陽下熠熠生輝，阿卡德帝國的戰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巴比倫空中花園在歷史的晨曦中若隱若現……
我曾慕名來到幼發拉底河下游右岸的烏魯克古城遺址。古城始建於公元前5000年，是人類早期城市文明的代表。在公元前3400年-3100年，蘇美爾人在此製造銅器和陶器，並修建巨大的塔形建築，烏魯克文化開始展露光芒。
在烏魯克古城遺址，一塊銹跡斑斑的指示牌上寫着“人類文字誕生於此”。圖片均為段敏夫攝
“大約在公元前3200年，蘇美爾人創造了楔形文字的前身——圖畫文字，人類歷史自此出現文字記載。”順着景區管理員阿里手指的方向，一塊銹跡斑斑的指示牌上寫着“人類文字誕生於此”。以楔形文字固定成書的著名史詩《吉爾伽美什》中的主人公，就是當時的烏魯克國王。
1928年，德國考古隊發掘出烏魯克古城遺址，併發現大量具有重要研究價值的藝術珍品。重見天日的烏魯克古城卻沒能重現往日榮光，受連年戰亂影響，遺址發掘和保護工作因缺乏資金和技術支持舉步維艱，遺址內遍地瓦礫陶片，刻有楔形文字的泥板殘片隨處可見。
戰火烽煙不僅掩蓋了往昔文明的光輝，也給當地教育體系帶來嚴重衝擊。烏魯克古城所在的穆薩納省校舍嚴重短缺，不少學校上午是初中、下午是小學——學生不得不分時段“共享校舍”。從人類文明的發祥地之一到如今基礎教育難以維繫，當地教育局副局長賈西姆倍感痛心。
這一艱難的局面在2024年迎來改變，中國企業承建的53所示範學校順利完工並交付使用，可為超過5萬名當地學生提供學習場所。阿拉伯格言説，“求知，哪怕遠在中國”，而今，當地學生不用遠赴萬里之遙就能在“中國學校”裏上學求知。
“教育是延續文明的紐帶，文明的延續和傳承決定着一個國家和民族的未來，‘中國學校’將中伊兩大文明古國更加緊密地&&在一起，也為伊拉克托起戰後教育的希望。”賈西姆對此深信不疑。
戰火之下，民生凋敝，文明的記憶也在硝煙中模糊、淡去。
哈特拉古城曾遭極端組織洗劫、破壞，如今鮮有游客光臨。
2003年伊拉克戰爭爆發後，位於首都巴格達的伊拉克博物館遭到瘋狂搶掠，導致至少1.5萬件在冊珍貴文物流失；攻佔巴比倫省後，美軍在巴比倫古城遺址附近開挖戰壕、建立基地，刻有文字的泥板被用於修建工事；2011年，美軍倉促撤離伊拉克後，哈特拉、杜爾舍魯金、尼姆魯德等多座古城遺址遭到極端組織武裝分子有組織、有計劃的洗劫破壞，文明的千年積澱在一聲聲爆炸中化為焦土瓦礫……
哈特拉古城是深受帕提亞文明影響的要塞重鎮，古城內廟宇氣宇軒昂，高墻上銘文密布，柱式門廊高聳林立，融匯了希臘和羅馬的建築風格，又不乏東方古典韻味，展現出文明交匯、兼容並蓄的獨特之美，是伊拉克首個被列入世界遺産名錄的古跡。
如今的哈特拉古城，在戰火中日漸凋敝，鮮有游客光臨，殘缺的雕像和堆積的文物殘片讓人扼腕嘆息。文明的構建需要經歷上千年光陰，而其毀滅，可能只需幾個火藥桶。更令尼尼微省文物局局長魯維德擔憂的是，哈特拉古城承載的文明印記正在戰火烽煙後逐漸被世人遺忘。
“古跡的毀損並不代表文明的消亡，只要不被遺忘，文明的火種就將生生不息。”在魯維德看來，文明的延續是保障國家立足於民族之林的根本。儘管戰後重建道阻且長，文物保護前路漫漫，當地考古界從未放棄延續文明的努力。
在伊拉克，時常能看到一座螺旋狀高塔的藝術形象。它或被印在機場的玻璃幕墻上歡迎往來游客，或作為伊拉克的形象標誌出現在文創産品上，甚至在當地貨幣的水印上也能找到它的身影，這就是傳説中的巴別通天塔。在當地人心中，它鐫刻着兩河文明的烙印，承載着文化認同的精神寄託。
薩邁拉古城內的螺旋宣禮塔承載着伊拉克民眾對“巴別通天塔”的精神寄託。
巴別塔終究沉睡在傳説之中，如今無處尋覓，但伊拉克人為它找到了一個現實中的“化身”——位於薩邁拉古城內的螺旋宣禮塔。
尋找“通天塔”的旅程並不輕鬆。薩邁拉古城所在的薩拉赫丁省曾遭嚴重侵襲，至今仍有恐怖組織殘余勢力不時發動襲擊。從巴格達出發一路向北，約130公里的路程中就有五六處檢查站，安全部隊、聯邦警察、民兵組織不斷要求我們停車檢查、接受問詢。
薩邁拉古城曾是阿拔斯王朝的都城，建於公元9世紀的螺旋宣禮塔歷經歲月和戰火的洗禮依舊傲然挺立。2007年，古城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文化遺産名錄，因該地區局勢長期緊張動蕩，古城同時被列入瀕危世界遺産名錄。當地民眾告訴我，伊拉克戰爭期間，美軍曾把螺旋宣禮塔當作瞭望塔，塔頂還曾遭到炸彈襲擊，遺産保護專家長期無法實地考察薩邁拉古城，保護和修復更無從談起。
阿拉伯人有句老話，“花朵各自盛開，形成一座大花園”——正如蘇美爾人、阿卡德人、巴比倫人、亞述人在兩河流域相繼建立城邦王國，王朝更迭之間，完成文明交流互鑒和傳承延續，在歷史的長河中留下燦若星辰的輝煌篇章。
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和而不同，和合共生，這既是世界古老文明共同的特質，也是跨越地域時空、超越種族國界的人類共同追求。走過戰火烽煙，兩河文明正在等待下一個綻放的季節。（段敏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