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外交政策》雜誌認為,2023年全球政治最有意義的趨勢之一就是全球南方國家越來越有影響力。
“全球南方”並非新詞,這一概念最早可追溯至上世紀60年代,所指的就是與北方發達工業國家相對的發展中國家或第三世界,結合當下的政治語境,可理解為“新興市場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集合體”。
在關於全球南方的眾多思考討論中,美國歷史學家斯塔夫裏阿諾斯的《全球分裂:第三世界的歷史進程》被頻繁引用。這是一本講述第三世界被捲入西方主導的全球體系400餘年歷史的鴻篇巨著。在對浩繁宗卷的梳理分析中,斯塔夫裏阿諾斯得出了一個“必然的、關鍵性的結論”,即第三世界的欠發達及第一世界的過度發達或者畸形發達,兩者相互&&,相互影響。
這一結論,或可直白地理解為,第一世界的“過度發達”或“畸形發達”是由第三世界的“欠發達”所供養支撐的,而這恰恰根源於近代以來兩者在全球體系中所形成的“中心-邊緣”依附關係。
PART 1
全球南方的“覺醒”
《全球分裂》裏的第三世界通史完結於上世紀80年代。40多年過去了,西方與第三世界,或者説全球北方與全球南方之間的不平等仍未得到根本性改變。
儘管進入新世紀以來,新興經濟體和發展中國家群體性崛起成為不可阻擋的時代大勢,它們也在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背景下召開的首屆二十國集團峰會上同發達經濟體一道“坐上了主桌”,但總體而言,全球南方在全球治理體系中仍未得到與它們的經濟體量以及對世界經濟的貢獻率等量齊觀的賦權。
西方不甘心失去霸權,對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改革推三阻四,又試圖駕空以世界貿易組織為核心的多邊貿易體制,更不用説某大國不時利用貨幣霸權從世界各地收割羊毛並以“貿易戰”“科技戰”等方式對追趕者肆意圍堵打壓。這無疑讓全球南方心積不滿。
近年來,國際政治中的兩大“黑天鵝事件”進一步加劇了全球南方對不平等的南北關係及其所遭遇的冷漠的不公正的對待的憤懣之情。
新冠疫情給所有國家都造成了嚴重影響,但全球南方卻成了“最受傷的一方”。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不久前罕見地向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開火”,批評兩家機構的現有架構與規則“不公平地偏向於”發達國家。
按照古特雷斯的説法,疫情期間,被視為發達國家代表的七國集團從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獲得了總計2800億美元的資金,而一些最不發達國家獲得的資助僅約80億美元,考慮到七國集團總人口約7.7億而最不發達國家人口合計約11億的事實,這一差別對待從道義上而言無疑是錯誤的。
西方國家自私自利的“疫苗民族主義”同樣令全球南方國家心寒,“被富國和全球機構拋棄”的感受刻骨銘心。
南非總統拉馬福薩在今年6月的新全球融資契約峰會上指責西方國家當時“購買了全世界所有的疫苗”,而非洲國家“像是乞丐”。“我們不停地説:什麼更重要?是生命還是你們的大型制藥公司的利潤?”“我們感覺北半球的生命比全球南方的生命重要得多。”
驟然升級的烏克蘭危機帶來的糧食短缺和能源危機等外溢效應進一步加劇了全球南方國家的困境。當全球南方呼籲和平談判,西方國家卻在拱火澆油,讓全世界繼續為它們的地緣政治狂熱和意識形態執着買單。發展是發展中國家的第一要務,如今,因為西方國家不停鼓噪制度對立和陣營對抗而面臨着邊緣化的風險。
全球南方還面臨着選邊站隊的壓力。比如,西方就對印度購買俄羅斯石油大加指責。對此,印度外長蘇傑生回應道,歐洲必須擺脫一個心態,就是歐洲的問題是世界的問題,但世界的問題卻不是歐洲的問題。
毫無疑問,西方世界注意到了全球南方的“大覺醒”運動,它們不再是軟弱無力的“逆來順受者”,不再接受西方從所謂實力地位出發頤指氣使地講話,認為自己也有權利過上更富足的生活、獲得受尊重的地位。
一直自視為西方世界一員的日本,其最大財經類報紙《日本經濟新聞》在此次約堡金磚峰會前夕發表了一篇題為《新興國家對歐美殖民時代的憤怒加劇》的文章。文章提醒西方:“對世界現狀日益不滿的全球南方國家加強合作,西方不應對此等閒視之……隨着新興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國力和話語權增強,壓抑多年的憤怒岩漿有爆發的危險。”
與其説是“岩漿爆發”,不如説是“平等的吶喊”。
這一吶喊,從全球南方被捲入西方主導的全球體系並遭受暴力、壓迫、剝削時就已經開始了。
如今,這一群體發出了新一輪“平等的吶喊”,共同捍衛發展中國家的根本利益和發展空間,呼籲建立公正合理的全球治理體系。
是的,這或將開啟一場南北關係的真正質變,一個人類發展進步的嶄新篇章。
PART 2
從萬隆到約堡:新的交響
自2009年以來,金磚國家領導人已舉行了14次會晤,在約堡的第15次會晤,格外地不同尋常。
金磚國家是新興市場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領頭羊。在這場全球南方的“大覺醒”運動中,它能否真正擔負起領導者角色,帶領全球南方國家從覺醒邁向行動,推動多極世界建設實現新突破,帶來國際秩序的真正改變,是全世界矚目的焦點。
金磚沒有讓“全球南方”國家失望,沒有讓人類進步力量失望。
約堡峰會前,一些西方媒體蓄意炒作金磚國家的內部分歧、鼓噪金磚五國“對抗七國集團”的博弈敘事,一會兒煞有介事地説金磚“有可能成為中國的附庸”,一會兒憂心忡忡於擴員後的金磚將是“一個制衡歐美的全球反西方聯盟”。儘管外部環境波譎雲詭,金磚不但實現了歷史性擴員,更以一場規模空前的“金磚+”領導人對話會向全世界展現了全球南方聯合自強的堅定決心、共建美好世界的強大意願。
習慣以二元對立思維看世界、以意識形態分敵友的西方媒體十分不解:“這些幾乎沒有共同點的國家靠什麼凝聚在一起?”當它們以高高在上的優越感思考這一問題,恰恰忽視了問題最核心的部分——全球南方國家彼此之間形成共振共鳴的“平等的吶喊”,或借用拉馬福薩的話來説,即金磚國家都謀求“一個更加平等、平衡且受包容性全球治理體系管理的世界”。
這“平等的吶喊”,是爭平等的發展權。
美國前總統奧巴馬多年前曾説,如果10多億中國人也過上與美國和澳大利亞同樣的生活,那將是人類的悲劇和災難,地球根本無法承受。這種“只能我過好日子,你過窮日子”的霸道思維依然根深蒂固。
比如在應對氣候變化方面,西方發達國家無視製造了全球約90%過量碳排放的歷史責任,而要求廣大發展中國家不顧現實發展需求落實嚴苛的增溫標準,其卻可以基於短期利益算計在能源政策問題上開歷史的倒車,更不用説遲遲不兌現每年向發展中國家提供1000億美元氣候資金的承諾。
約堡峰會上,金磚國家領導人共同發出了反對氣候不公的強烈呼聲。巴西總統盧拉説,不平等的逆流越來越明顯,碳排放的主要責任來自那些率先實現工業化、實行掠奪性政策的國家,但氣候公約卻把這個責任轉嫁給了全球南方。他還對南方國家在氣候融資問題上受到的歧視表達了不滿。拉馬福薩和俄羅斯總統普京都呼籲,以公平正義的方式實現能源轉型,其中拉馬福薩還強調,在低碳轉型中需要照顧各國的現實,發達國家應兌現氣候出資承諾。
俄羅斯政治分析師鐵木爾·福緬科對國際發展格局有過一段精闢分析:“在過去400年裏,全球資本和市場的分配一直由西方主宰。這些國家通過暴力和剝削獲得自身地位,繼而只允許在有利於自己的情況下讓別國獲得財富。這意味着全球南方國家無法發展,除非它們屈服於西方制定的政治秩序和規則。”
但是現在,世界正在起着變化。約堡峰會上,廣大發展中國家擺脫西方束縛羈絆實現自身發展繁榮的願望越來越強烈了,捍衛自身正當發展權益、堅持走符合本國國情發展道路的意志也越來越堅定了。也正因此,中國領導人關於“發展是各國不可剝奪的權利,不是少數國家的‘專利’”的主張,在會場內外引發了廣泛共鳴。
這“平等的吶喊”,是爭全球治理體系中平等的發言權和平等的決策權。
此次金磚峰會發表的《約翰內斯堡宣言》中,有這樣一段話:“我們呼籲改革佈雷頓森林體系機構,包括讓新興市場和發展中國家發揮更大作用,在佈雷頓森林體系機構中擔任領導職位等,以反映新興市場和發展中國家在世界經濟中的作用。”
事實上,推動國際金融貨幣體系改革進而提升發展中國家的代表性和發言權,不但是金磚國家的一致立場,更是全球南方的共同訴求。它們親眼目睹了全球支付體系如何成為地緣競爭的工具,並很難不去想象自己成為下一個圍獵目標的可能情境。它們也親身經歷了由於過度依賴美元在美聯儲的一輪輪量化寬鬆中所遭遇的巨大損失,並對爭取發展融資中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的種種嚴苛條件有着非常不美好的記憶。
古特雷斯在“金磚+”領導人對話會上為非洲國家講了公道話:“今天的全球治理架構反映的是昨日的世界,那時候很多非洲國家還在殖民主義之下,甚至沒有資格站在桌邊,佈雷頓森林體系尤其明顯……非洲在歷史上是殖民主義奴隸制的受害者,如今也面臨巨大不公,非洲國家要從美國借債,需要付出高出4倍的成本。”
金磚國家領導人大範圍會談的會場安排有一個細節引人注目:新開發銀行行長羅塞夫同其他5位金磚國家領導人一道圍桌而坐。這凸顯了新開發銀行在金磚合作機制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
作為金磚合作旗艦項目,新開發銀行在國際上産生越來越強烈的磁吸效應,日益成為“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和巴黎俱樂部之外的一個替代融資來源”。這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它在內部採取了與世界銀行加權分配股權不同的平權分配股權的治理結構,同時強調股東國和借款國之間的平等互利,更加尊重借款國的主權獨立和發展需求。
“金磚+”領導人對話會上,多位非洲及其他新興市場和發展中國家領導人都表達了深化同新開發銀行合作的願望。以“77國集團和中國”輪值主席身份出席的古巴國家主席迪亞斯-卡內爾説,不論是77國集團還是金磚國家都需要去反對全球體系中那些過時的具有欺凌性質的元素,我們需要找到新的方案。
在他看來,新開發銀行能夠讓全球南方國家獲得更多融資,並且推進本國貨幣,有助於改變全球金融體系的不公。此次約堡峰會,金磚國家領導人責成財長和/或央行行長們研究金磚國家本幣合作、支付工具和&&。而據羅塞夫介紹,根據規劃,到2026年,新開發銀行將把以成員國本幣進行融資的比例提升到30%。
“金磚+”領導人對話會會場中間,擺放着巨大的口字型的會議桌。一面面與會國國旗依次排開,連成一條彩色的長河。
相似的歷史、相連的命運、相依的未來,發展中國家團結合作的一幕幕歷歷在目。
拉馬福薩致歡迎辭時提到1955年的萬隆會議:“當時亞非國家認為,應該加強團結,形成發展中國家的力量。通過金磚國家領導人會晤和本次對話會,我們要繼續發揚萬隆精神,那就是團結、友誼、合作。”
萬隆會議開啟了二戰後發展中國家團結合作的大潮,為不結盟運動奠定了基礎,而此次約堡峰會則被一些學者視為“新的不結盟運動”的標誌。
歷史從不會重復相同的韻腳,從萬隆到約堡,發展中國家團結合作已然是嶄新的面貌。
約堡峰會發生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之下,即全球南方擁有了對世界版圖進行結構性變革的能力。新興市場國家和發展中國家過去20年對世界經濟增長的貢獻率高達80%,過去40年國內生産總值的全球佔比從24%增至40%以上。就金磚五國而言,國內生産總值按購買力平價計算已超過七國集團,而在6名新成員加入之後,金磚國家的領先優勢進一步擴大,全球佔比達到37.7%,七國集團則不足30%。
經濟是一切的基礎,這使得全球南方能夠以以往無法想象的方式提出符合自己利益的倡議並推進倡議的落地實施。新開發銀行的蓬勃發展就證明了這一點。
更足的底氣之外,是更團結的姿態。
如果回憶一下萬隆會議之初各方圍繞意識形態的爭吵以及對新興社會主義國家的敵意,就會明白西方媒體大力炒作的所謂金磚內部分歧就有些微不足道。無論是金磚國家領導人會晤,還是“金磚+”領導人對話會,所謂“民主VS專制”的話題被徹底拋到了角落裏,發展與合作唱起了大戲。
而如果再比較一下萬隆會議和約堡峰會的規模,全球南方團結力量的壯大更是不言而喻。萬隆會議匯聚了亞非兩大洲30個國家,而此次約堡峰會則是一場金磚五國同亞非拉三大洲60多個新興市場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大聚會。
PART 3
共同的命運,共同的未來
這場近年來全球南方最大規模的聚會在南非召開,有一層特殊的象徵意義。
數百年前,歐洲航海家繞過非洲大陸最南端的這片土地,開闢了連接東西方的新航路,自此把西方推上了國際秩序主導者位置。
滄海桑田,地覆天翻。
如今,這片多彩多元的土地正見證一個新的“歷史性時刻”的誕生。
這個“歷史性時刻”,不是東風壓倒西風,也不是西風壓倒東風,而將是昭示一個包容東西方共同發展的和平發展大格局,一個更加公正平衡的全球新秩序。
作為美國學者,斯塔夫裏阿諾斯在闡述為何要寫一部第三世界通史時講到了這樣一個理由:“在現代科技空前強烈的衝擊下,發達國家和欠發達國家的人民都發現他們今天‘坐在同一條船上’,他們正在為一些相似的問題發愁,正面臨一同覆舟溺水的嚴峻而現實的前景。”
這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運共同體。
無論東方還是西方、北方還是南方都享有共同的命運、共同的未來。如果説,西方世界或者説全球北方可以從這場約堡峰會讀到什麼,那就是團結與合作才是地球村成員彼此之間最強健的紐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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