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北京1月10日電（記者王鏡宇、盧星吉、劉陽）2021年11月25日，2021-2022賽季國際滑聯短道速滑世界盃第四站在荷蘭多德雷赫特展開。當隊友們競逐賽場的時候，參加了前三站比賽的曲春雨卻獨自一人離開了隊伍。

  曲春雨回憶説：“他（時任中國短道隊主教練金善&）找我聊，説這時候必須做出改變，第四站我就拎着行李去了荷蘭另一個城市，跟小隊伍（替補隊員及助理教練）會合。他希望我通過減重來提高滑冰步伐的輕盈度，所以我就去減肥了，狠狠地減了一個月。”

  2021年10月30日，中國選手曲春雨在短道速滑世界盃名古屋站女子500米比賽中。新華社記者 杜瀟逸 攝

  短道速滑混合團體接力是中國隊在北京冬奧會上的衝金重點項目之一。2021-2022賽季世界盃前三站，曲春雨在這個項目上的出場次數不少，但集中在四分之一決賽和半決賽，一到決賽就被隊友張雨婷替下。

  “我能看到自己前三站比賽不理想，達不到預期。跟金老師聊了之後，我覺得還是值得再拼一下，然後才有可能在奧運賽場上改變自己。”

  這不是曲春雨頭一次在冬奧賽季遇到麻煩。2017-2018賽季，她只參加了前兩站世界盃，回國之後還崴腳受傷了。重重困難之下，她通過全國錦標賽的選拔機會爭取到了冬奧席位。儘管在平昌冬奧會女子500米和1000米半決賽中她都因為犯規出局，但是初登冬奧舞&讓她很開心。

  2018年2月13日 ，中國選手曲春雨在平昌冬奧會短道速滑女子500米半決賽中摔倒後滑到場邊。她被判犯規無緣決賽。新華社記者 韓岩 攝

  “平昌我比得很滿足。之前崴了腳又耽誤訓練，整個狀態在‘地上’的感覺，通過全國錦標賽又找回了信心。”

  四年後，曲春雨再次直面挑戰。在減重的第一週，按照教練要求，她完全斷掉了晚飯，還要做大量有氧運動。到了第二周，她獨自一人出早操，然後跟大家一起完成一天的訓練。訓練方式調整後，曲春雨的肌肉類型有所改變。當她成功減重4公斤、回歸速度訓練的時候，又遇到新的困難。

  “速度訓練的時候，我很難跟上，自己領滑的時候成績也很不理想，整個心理狀態有點崩潰。我就找金老師説我怎麼辦呢？金老師説沒事，給我調整了訓練計劃，後來我就能滑出理想的速度了。”

  冬奧會前後，一部叫《超越》的電視劇在全國熱播，講的是“陳冕”等短道運動員超越自我的故事。劇中，“陳冕”在重壓之下自己在更衣室裏剪短了頭髮，那段表演給曲春雨留下很深的印象。在2021-2022賽季短道速滑世界盃前兩站結束後，曲春雨對自己的表現很不滿意，也在衞生間裏把頭髮剪短了。

  曲春雨坦言，那段時間壓力很大，有來自自己的，也有來自家人和隊裏的。

  “我媽就跟我聊聊家常。我爸就是，‘哎，最近練得怎麼樣啊？’就這一句話，我其實就感覺很沉重了。”

  開會、研究訓練情況、分析對手……備戰期間的很多小事都會讓曲春雨感覺到壓力。解壓的辦法不是很多，剪頭髮是一種，在訓練中摔倒、哭出來是另一種。“哭一會兒肯定會釋放一些，但下午又得訓練呢，沒有太多時間矯情。”

  “冬奧會前一個月過得很難。有一天我摔倒了，直接摔哭了。自己非常氣憤，為什麼就變成這樣了？其實這是一個很正常的過程，只不過對我來説時間越來越少了。我怎麼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跟上大部隊？還要突破自己，才能站在北京冬奧會的賽場上。所以，那段時間只要有一點小問題心態真的會崩潰。但是也會盡量調整自己，讓恢復狀態的時間縮短，因為訓練不會停，比賽也不會等你。”

  2022年2月5日，曲春雨（右）在北京2022年冬奧會短道速滑混合團體接力四分之一決賽中。新華社記者 楊磊 攝

  2022年2月5日，北京冬奧會開幕後首個金牌日，短道速滑混合團體接力比賽在首都體育館展開。四分之一決賽中，由范可新、曲春雨、任子威和武大靖組成的陣容成功晉級，這場比賽幫助曲春雨將此前的陰霾一掃而空。

  “賽前我還沒有十足的把握。之前的世界盃比賽有一些陰影籠罩着自己，有些不自信。但打完一場後就感覺自己的腿非常有勁，還有恰到好處的緊張，在場上特別專注，能看到每個小的（超越）機會。”

  在四分之一決賽和半決賽中，曲春雨都有落後時為中國隊縮小差距的精彩表現。半決賽和決賽，金善&兩次對陣容進行微調，半決賽用張雨婷替下范可新，決賽又用范可新替下張雨婷，而曲春雨一直穩坐主力位置。那也是那個賽季她第一次在混合團體接力賽中打滿三輪。

  “這個部署我覺得挺神奇。大家對金老師的評價是，他是特別聰明的教練員，所以他的部署一定有他的道理。如果他真的拿我當一個秘密武器的話，我覺得他是挺成功的。”

  最後的決賽令人窒息。第一次出發時，有選手在第一個彎道處摔倒，裁判召回重賽。第二次出發，中國隊排在第三位。曲春雨從范可新手中接棒之後，成功超越加拿大名將金·布廷，中國隊升到第二，那也是曲春雨印象最深刻的一幕。

  2022年2月5日，中國選手范可新（上左二）與隊友曲春雨（上右一）在北京2022年冬奧會短道速滑混合團體接力決賽中。新華社記者 陳建力 攝

  “我最快的成績應該在（單圈）8秒4。決賽過布廷的時候，我用了自己的絕對速度。其實我當時心裏在想，她們為什麼不滑快些？下來之後回看，才知道她們原來滑得這麼快。”

  曲春雨的上佳狀態讓現場觀眾為之興奮。在完成自己的滑行與任子威交接棒時，她又奉上完美一推，直接將隊友送到領先位置，中國隊將這個優勢保持到了比賽結束。

  “任子威對我還是比較肯定的，覺得我是女孩裏推他比較有勁的，而且平時他接我練得也很多。任子威當時準備得十分充分，當我推到80%的時候他右腳蹬冰，就佔據了更有利的位置。我們配合得也挺好，記得有人問任子威：‘覺得推得完美嗎？’他説：‘都拿冠軍了還不完美？’”

  當中國隊最後一棒武大靖率先衝過終點的時候，曲春雨還有點懵。按照賽前部署，最後兩圈時她負責在圈裏保護武大靖，萬一隊友出現失誤就要立即臨時接棒。因此，她沒有看清衝刺的場景。直到隊友們都舉起了手，她才知道金牌到手了。

  頒獎儀式上，國旗升起的時候，曲春雨感覺自己熱淚盈眶。然後，她又想到這是好事，不應該哭，就把眼淚忍回去了。

  2022年2月6日，范可新、任子威、曲春雨、武大靖、張雨婷（從左至右）在北京2022年冬奧會短道速滑混合團體接力獎牌頒發儀式上。新華社記者 鞠煥宗 攝

  “當時感覺自己的使命完成了，我做到了！”

  讓曲春雨略感遺憾的是，父母沒能到現場見證她的榮耀時刻。母親在電視機前哭得很動情，父親也很高興，他們了解曲春雨所有的付出。

  1996年，曲春雨出生在黑龍江省。剛上小學一年級時，因為跑步快、身體素質好，她被老師選中參加短道速滑訓練。小時候，她在零下三四十度的室外冰場練過，也有凌晨兩三點起床上冰卻忘帶冰刀的糗事。有三年多時間，她和隊友每天凌晨3點半趕到冰場做準備活動，4點半上冰，訓練結束後6點半回去吃早飯，然後上學。

  從市體校、省隊到國家隊，曲春雨一路過關斬將。2016年世青賽，她奪得女子500米、1000米、3000米接力三枚金牌，成為中國隊首個獲得世青賽全能冠軍的選手。這次狀態的大爆發，跟她2015年夏天的訓練有很大關係。那時帶她的是擔任過黑龍江隊主教練和國家隊助理教練的徐英男。“可能他的訓練特別適合我，所以我是直線上升的狀態。”

  回首20多年的運動生涯，曲春雨説，所有的辛苦都值得，她很享受戰勝對手的時刻。

  “小時候就覺得這個項目真好玩，有一點突破的時候特別快樂。這條路是不斷證明自己的過程，還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去呼籲更多人關注我們，帶動大家參與冰雪項目。同時，我可以帶給父母一份榮譽，可以改變自己的生活。小時候家裏很困難，我覺得必須要一條路走到黑才能改變家裏的生活。通過這塊金牌，我已經完成了一部分使命，就是對家庭（生活的改善），再之後就是想給自己更多的選擇。”

  短道速滑曾經幾乎佔據曲春雨生活的全部空間。2020年左右，有一天她突然意識到，時間過得太快了。

  “不知道從2015年（進入國家隊）以後是怎麼過來的。我每天基本沒有變化，投入在一件事上，見同樣的人，吃同樣的飯，在一樣的時間睡覺。每一天過得都一樣，忽然之間就到20多歲了。我説哎喲，我這麼大了？”

  北京冬奧會結束後，她開始有時間、有機會嘗試一些沒有接觸過的事情，比如學滑雪、上表演培訓班等。

  2012年1月19日，曲春雨（左二）在2012年冬青奧會短道速滑女子500米決賽中。新華社記者 徐亮 攝

  “主要目的是打開自己，遇見更多的自己。當運動員時，每天都要拿出我不累、我很強的狀態。但在那個場子（表演培訓班）裏，除了不做曲春雨，你當什麼都行。比如老師讓我們演海草，不管你在裏面怎麼跑、怎麼跳，都是對的。就展開自己所有的想象力，隨便玩就好。那段時間我過得很快樂，打破了自己之前所有的束縛。”

  冬奧會後，曲春雨的參賽頻率比以前低了很多，現在還在做兩側髖關節的康復性訓練。轉眼之間，2026年米蘭冬奧會又臨近了，她會向自己的第三次冬奧會發起衝擊嗎？

  曲春雨説，如果去米蘭，就一定要達到能為國家隊做貢獻的水準，而不只是站到賽場上。

  “只能説我有一個美好的期待。要是去了，我一定要拿成績，要為國家爭光。”

  在學業方面，她已經完成了北京體育大學冠軍班的課程，順利畢業。不過對於未來的長遠發展，她還沒有完全想好。

  “我需要探索的時間，因為我從現在開始才能為自己做選擇。短道速滑也是我自己選的，然後過了很久，我才又可以嘗試新的選擇。所以，探索的時間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