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闌題認黃初字
小印鐫疑國博文
合與先生書篆隸
雨昏時候起寒雲
——黃易
時逢盛世,名器回歸。國運昌盛,世人矚目。
近日,北京一藏家從日本購回西泠四大家之一——小松黃易藏端硯一方,引起京城藏界的轟動,成為中國硯界的又一大幸事。
該硯長34.5厘米,寬24.2厘米,厚4.4厘米。硯右側楷書題字“小松黃易藏硯”,鐫印白文“小松”。左側楷書題字“鐵生題逸品第三”,鐫印“鐵生”。硯背覆手銘文:“視之玉情,敲之木聲,文房之寶,價亦連城,上岩中岩,新坑老坑,一言以蔽之曰,內柔順而外文明。梅溪錢泳。”鐫印“梅溪”。硯石材質為端石,硯形淌池式,硯額有一鴝鵒眼,三面淺刻夔龍雲紋,左右夔龍相對。夔龍雕刻細膩生動,造型神秘,深得戰國時期玉雕夔龍紋之精髓,體現了乾嘉時期金石學者追古摹古的時代審美。
小松、鐵生、梅溪,黃易、錢泳,這些落款還須慢慢道來——
黃易與諸家
經術吾鄉讓始通
漸摩奚啻列家宗
顧良尚憶宗何妥
王粲偏虛詣蔡邕
漫道一文難識虎
欣從九色巳窺龍
碎金零落無多在
字字都成百煉鋒
——黃易
黃易,字小松,錢塘人。父樹穀,以孝聞,工隸書,博通金石。易承先業,于吉金樂石,寢食依之,遂以名家。官山東運河同知,勤於職事。嘗得武班碑及武梁祠堂石室畫像於嘉祥,乃即其地起武氏祠堂,砌石祠內。又出家藏精拓雙鉤鋟木。凡四方好古之士得奇文古刻,皆就易是正,以是所蓄甲於一時。自乾嘉以來,漢學行,群經古訓無可搜輯,則旁及金石,嗜之成癖,亦一時風尚然也。——《清史稿·黃易傳》
清代浙派篆刻的代表人物印學史上被稱為“西泠八家”,早期的丁敬、黃易、蔣仁和奚岡被稱為“西泠四家”。丁敬為浙派始祖,黃易篆刻得丁敬親授,人稱“丁黃”。齊白石篆刻成就也是從浙派開始登堂入室的,其有一名言“印見丁黃始入門”。奚岡則是浙派篆刻承前啟後的重要人物,也是與黃易相互敬重交誼甚篤的金石密友。
早在明末清初,滿族入主中原。為鞏固政權,消弭漢族知識分子的反抗精神,統治者除實施正面“崇儒重道”的文化誘導政策之外,文字獄和禁書也是重要的統治手段,於是樸學成為乾嘉時期的學術主流,考據學空前發達。既能證經補史,又能裨益書學的金石學隨之興盛,拓碑倣古成為一時風尚。其時名家輩出,以“錢大昕、翁方綱、孫星衍、王昶、黃易”為其中翹楚,時稱“金石五家”。
時至今日,金石家們對此五家中的黃易的研究和關注最為熱門。2009年(黃易誕辰265周年)11月,故宮博物院舉辦了《蓬萊宿約·故宮藏黃易漢魏碑展》,並出版特集;2012年又出版《黃易與金石學論集》,故宮博物院研究員秦明先生在回顧國內外黃易研究發展趨勢時,將2009年作為當代黃易研究由貧瘠走向繁榮的分水嶺。此後十多年來關於黃易金石學研究的學術專著均有大量出版。近年中央電視台在山東濟寧武梁祠拍攝了專題紀錄片,山東廣播電視台也拍了四集紀錄片《武梁祠》作為宣傳山東的一張重要文化名片。這些為研究黃易和乾嘉金石學提供了大量的信息。
黃易在金石方面的成就其實也得益於家學的淵源。黃易的母親梁瑛,是清代康乾時期著名女詩人。梁瑛出身於詩書禮儀之家,父親梁師燧,字孫若,是清康熙年間著名的詩人、學者,家學淵源。梁瑛生具夙慧,幼嫻詩書,秉承家學,熟讀經書,擅長詩畫,待嫁閨中時已是名滿錢塘的才女,成年後嫁給了官宦世家的黃樹穀為妻,便自號穀梁氏。梁瑛一生創作大量以梅為題的詩篇。她還集古人咏梅句子成一帙,著成《梁瑛集梅花詩》一書。書中共收有詩一百零八首,均為七言絕句,全是集唐、宋、元梅花詩句而成。梁瑛在詩集的前言中寫道——
年年尋句為花忙
幾度尋梅費品量
句似梅花花似句
一番吟過一番香
梁瑛是著名的長壽詩人,在愉快幸福的晚年生活中,仍不廢詩文,每日吟詩賦詞,自娛自樂,健健康康地活到乾隆六十年(1795年),在慶祝完自己的八十八周歲生日後,才安詳地合上雙眼,駕鶴西去。
黃易的父親黃樹穀,字松石,號楷癭,別署黃山,私謚端孝先生。黃家世代詩禮簪纓,他的姐姐黃玉和妹妹黃玙,受家學影響,都擅長詩賦,分別著有《視夜樓倡酬集》和《聲畫集》傳世。梁瑛、黃玉、黃玙姑嫂三人經常聚集一起,“時有唱和”。黃樹穀也是一位精通詩賦,迷醉墨香的才子,夫妻兩人興趣相投,志同道合,閒暇之際,歌咏酬答,自得其樂,一時傳為美談。
黃樹穀祖上曾是當地名門望族,他的六世祖黃汝亨明萬曆二十六年(1598年)進士,官至江西提學參議,名重於學林,善書法。五世祖茂梧(字東生)明嘉靖年間貢生,英年早逝。五世祖母顧若璞,是明末清初赫赫有名的女詩人,經史百家及本朝典故,無不貫通。只因西漢的揚雄撰寫的《二十五箴》中沒有提及婦女,她便自己寫了一本《彤管箴》以作補充。她性格剛強,二十八守寡,獨立撫養並教育兩個兒子成人。在顧若璞的精心教育下,諸孫及諸女孫輩,皆能拈韻賦詩,家族一門風雅。她的文章、節行,被推為“武林閨秀詩壇之冠”。 顧若璞年滿九十時,無疾而終,著有《臥月軒稿》,又名《嘯余吟稿》,六卷。
黃家傳到黃樹穀父親這一代時,卻沒有再像他的前輩那樣得意於仕途,家境開始衰落。黃樹穀雖然博學多才,善詩詞、書畫,篆隸名噪一時,但命運多舛,不僅屢試不中,一生與進士無緣,所得到的最高功名僅為“生員”。為了生計,他離開家鄉妻兒,到揚州去當館師,剛年逾五十,便不幸因病逝世。梁瑛悲痛欲絕,含淚寫下《皇清處士私謚端孝先生先夫子楷癭黃公行述》,悼念亡夫。據史料記載,此文“撰行狀數千言,委曲真摯”,哀感頑艷,淒楚動人,以致“門人故友見者鹹擱筆”。
黃樹穀去世後,梁瑛所生的二子黃易、黃童分別只有八歲和五歲。她堅強地擔負起持家教子的重任,“課諸子萬卷樓中,一燈熒熒,輒至達旦”。在她的含辛茹苦、嚴格督導下,兩個孩子奮發努力,事業有成。特別是黃易,成為黃家重新崛起的卓越功臣。
黃易與錢泳
踏雪送君去
江南筍正肥
花隨春雨密
帆逐亂雲飛
歸興濃於酒
波光綠上衣
官閒貧亦好
來往總忘機
——黃易
錢泳,字立群,號&仙,一號梅溪,江蘇無錫人。工詩詞,篆、隸、書、畫、篆刻,精鐫碑版,有《魏碑大觀》和各種《縮臨小唐碑》行世。著有《履園叢話》《梅溪詩鈔》等。錢泳自幼聰穎,五歲時便能寫楷書,八九歲時已擅長篆、隸。他隨父親錢錦山悉心攻讀古籍,並練習書法。14歲時,錢泳在蘇州得到一批漢魏碑刻拓片,從此開始朝夕臨摹,書法技藝大進。
黃易和錢泳的人生有很多相似的經歷。兩人都早年開館授徒,繼而幕賓,黃易科舉不第,錢泳就不參加科舉,後文提到的奚岡也是不參加科舉。如果這也許是巧合,那黃易與錢泳的金石交往就是同頻共振了。《熹平石經殘字》更是二人金石同盟的重要紐帶。熹平石經是東漢熹平四年,由蔡邕書石官定儒家經典刻石,該石經歷經戰亂幾乎毀壞殆盡,遺留殘字和舊拓本自然受到熱衷金石考據的清代學者追捧,其典型的漢隸亦是當時文人嚮往的書法經典。黃易將所購熹平石經殘字宋拓重裝成冊,並請金石名流題跋者有二十幾位。《熹平石經殘字》宋拓本成為黃易金石成就代表和明星藏品。
乾隆壬子夏六月錢泳訪京過濟寧,黃易拿出珍貴的《熹平石經殘字》冊給錢泳展幾觀摩,並請他題了書簽和觀款。錢泳明白此冊的珍貴程度和金石學地位,能觀摩並題跋者,絕對是當時最有身份並在金石學上最有影響力的人物,而題寫書簽的人物更是為書拓本增光添彩的重量級人物。此前,二十幾位題跋者,只有翁方綱才有資格題簽。錢泳於金石碑版的聲望和成就,黃易早已神交已久,這次的來訪請錢泳題寫觀款後,又加題一簽“熹平經遺字,乾隆壬子六月夏日金匱錢泳為小松司馬題”,即充分説明黃易對錢泳的高度認可。
這次錢泳為黃易拓本題觀款的還有《武梁祠畫像宋拓本》《範式碑》宋拓本、《朱龜碑》拓本。其中武梁祠畫像是黃易於乾隆五十年訪得,並保護重建,重建完工後,請翁方綱撰寫《重立武氏祠石記》,立碑於原址以示紀念。錢泳這次拜訪黃易,參觀武梁祠自然是必不可少的重要節目。黃易仰慕錢泳的隸書,於是在武梁祠重建七年後又增一碑,並請錢泳書寫重建祠堂題字。足見在黃易心中,錢泳的隸書是可與內閣大學士翁方綱同日而語的。
錢泳此次濟寧之行,開闊了錢泳的金石視野。黃易請錢泳在多本珍貴拓本上題簽題跋,進一步擴大了錢泳在金石圈內的影響力。對此,錢泳自然感激不盡,他清楚熹平石經和硯&都是黃易的最愛,於是從京師回來以後以石經摹刻於硯腹奉寄黃易。札中有兩次提到石經硯的記錄:“復得《石經》勾本《論語》,是前回未經檢出之字,獲之不禁大喜,因刻於硯腹,並識數語,敢以質之閣下,當亦為弟深幸耳。”第二年又在一札中提到該硯:“曾有書涵及石經硯奉寄,想經照人矣。”該硯拓片收錄於《黃易鏡硯拓本合輯》。黃易對錢泳的書刻水平的評價,錢泳《寫經樓金石目》第一冊有記載,黃易委託錢泳摹勒《熹平石經殘碑》三段,黃易題重摹本雲:“此三段為易所藏無微不肖,真名手也。”黃易也將錢泳摹刻《熹平石殘字五種重刻本》八分書,《又重刻遺字》収入其重要的金石學著作《小蓬萊閣金石目》。
無巧不成書。與黃易收藏《熹平石經殘字》宋拓本相呼應,錢泳在蘇州的書肆中購買到了雙鉤本熹平石經殘字零星片紙,共計五百餘字,並與《隸釋》記載吻合,遂摹勒上石,制拓三百餘本散佈海內。這一值得誇耀的揚名之舉,極大地彰顯了錢泳在金石學圈內與人往來的文化資本。此舉也引來了當時學界領軍人物翁方綱的關注。翁方綱於乾隆五十三年將黃易購得的宋拓本《熹平石經殘字》,如皋姜氏、錢泳所得675字刊於南昌學宮。
乾隆五十一年,河南巡撫畢沅(科舉狀元)因調查水災氾濫的淮水源頭獲賜乾隆禦制《淮源記》,畢沅托錢泳以蠅頭小隸將禦制《淮源記》書刻於端硯上貢,龍顏大悅。畢沅因此十分高興,聘錢泳入幕,除承擔“佐理翰墨”工作以外,畢沅《經訓堂法書》的摹刻、《中州金石記》校勘、《金石文字類編序》的撰寫等金石著作的實質性工作都是錢泳來完成的。這也是一個很有趣的事:一個狀元居然請一個白丁來給自己當文字秘書,這讓那些個士子們、書袋子情何以堪?
黃易和錢泳都以隸書見長。錢泳因摹刻碑版的功力最為時人稱道,甚至還將他的隸書與隸書名家桂馥(1736-1805)並稱,“南錢北桂”之説名重一時。如阮元稱:“梅溪工於書法,尤精隸古,與山左桂未谷馥齊。”黃易和錢泳互敬互慕,兩個時有碑拓、詩畫、硯&互贈。同治年間,時任浙江寧紹道&顧文彬就記錄了一個小故事:“廿二日晴……近日有人攜示小松為錢梅溪畫《梅花書屋圖》卷,長不及三尺,後有陳曼生、汪劍潭一詩一詞,索價百元,可謂望天討價,余還價十二元。”一幅三尺小卷,要價一百枚銀元,賣的不是畫呀。
今天,在杭州西湖景區摩崖石刻中,發現有五處黃易題名,其中有三處是黃易和錢泳二人共同題名。地點分別是在南屏山、飛來峰之龍泓洞口、吳山青衣洞口。南屏山為楷書,其餘二處為隸書,都是由錢泳書寫。水樂洞洞口為多人題名,黃易和錢泳均在其列,題名時間是乾隆六十年(1795)冬月。
黃易與奚岡
少年筆研角新奇
朝野中風遂別離
秋影庵空人去後
散花灘冷客來時
古碑到處收行篋
清俸爭先寄舊知
從此酒杯花月夜
思君一度一漣洏
——奚岡
奚岡,清代篆刻家,書畫家。字鐵生、純章,號蘿龕蝶野子,別號鶴渚生、蒙泉外史、蒙道人。居杭州西湖,不應科舉,寄情詩畫山水,逸韻超雋。曾游日本,名噪海外。篆刻與丁敬、黃易、蔣仁齊名,號稱西泠四家。
在黃易《嵩洛訪碑圖冊》中有奚岡題記:“吾友小松醉心金石,刻意好古,近游岱岩、嵩洛間。每過古碑摩崖,無不一一拓之,因作圖四十有八,寫其險峻幽奇之趣,記其得古碑摩崖未見之書,且雙鉤十數種及此冊寄示於余,以余有同癖。”二人的“同癖”者,何也?書畫印拓也。
在黃易和奚岡相互贈印章的邊款中,更能感受到他們之間的交誼。如奚岡為黃易所刻“鶴山道人”印邊款:友人黃易詩翰固妙,而畫不如吾,石刻一道,吾實不如易,是刻成,適易從淮南寄四印至,視之,真不啻有大小巫之誚”。於篆刻,奚岡雖未得丁敬親授,但通過與黃易的密切交往,也深得丁黃的篆刻三昧。
乾隆五十九年(1794),奚岡致黃易的手札有雲:足下印製、八分,鈍丁後一人,而反以佳石屬於余,此何異明月光中許深林螢火一耀哉。奚岡之印、蒙道士、一笑百慮忘、冬花盦、蕭然對此君等,都是黃易為奚岡所作。乾隆四十年乙未(1775)黃易為奚岡刻“振衣千仞”邊款:奚九名岡,舒予作振衣千仞印,晉齋曰,假令李流芳,必作濯足萬里,笑雖一時謔語,奚九於櫓園畫實異代同工也,乙未十月小松”。
黃易與奚岡不單是學術上的相互認可敬重,在經濟上更是相互信賴。杭州作為江南經濟和文化重鎮,歷代字畫碑帖時有出現。為了不錯過這些寶貝,黃易將銀存奚岡處,一旦發現這些寶貝,就讓奚岡立即出手,不容耽誤。如黃易致趙魏信札有記載:“銀存奚九哥處,請大哥先取十兩應用。”
嘉慶七年壬戍(1802)黃易卒於濟寧任上,享年59歲。奚岡聞知噩耗,痛心不已,即寫下上面那首詩《得黃小松訃》:少年筆研角新奇,朝野中風遂別離。秋影庵空人去後,散花灘冷客來時。古碑到處收行篋,清俸爭先寄舊知。從此酒杯花月夜,思君一度一漣洏。
黃易與金石
嵩少歸來指洛陽
崎嶇歷後盡康莊
人誇走馬看花地
我愛尋僧選佛場
苔蘚殘碑迷漢魏
戰爭舊壘認隋唐
前賢只羨西崖好
配食香山葺小堂
——黃易
乾嘉時期樸學大興。金石學研究由於官方的推動和刺激,空前繁榮,從官方到民間也産生了大量的金石學著錄,被收入《四庫全書》的“西清四鑒”最為著名。非官方的金石論著也達數百種。畢沅、孫星衍、錢大昕、洪吉亮、翁方綱、黃易、阮元、王昶、鄧石石等皆參與其中。這些學者在各自的不同特點領域、研究方法、內容體例和勘校考辨方面,佔據了清代金石學研究中極為重要的學術地位。然而,後來研究發現,這些金石學名家的學術論著,有相當多的基礎資料和原始信息都是黃易提供的碑拓。
嘉慶元年(1796)九月,黃易攜拓工二人親赴嵩山、洛陽一帶訪碑,正式開啟了其一生中最為重要且最具規劃性的一次北上訪碑之旅。上面這首詩就是記錄當時訪碑之行。在此期間,他尋覓各朝古跡名碑,傳拓金石蒐羅碑版,著《嵩洛訪碑日記》,並繪《嵩洛訪碑圖冊》。“凡蠟屐所經,斷碣殘碑無不畢出,訪剔之勤,拓之精,實前人所未及。”互相贈送拓片是乾嘉時期普遍的社會現象,此類“以拓為媒”的交流方式更是黃易成功進入仕途、屢次陞官的紐帶。也正是因為黃易的這種交流方式,帶動了金石學在這一時期的長足發展。
憑藉着自身的學識與藝術水平擠入了當時的高端學士圈,黃易時常穿梭在高官和知名學者之間,如阮元、畢沅、王昶、朱筠等人,時常贈諸位以金石拓片,書信往來密切。在短短數十年之間,官至奉政大夫(正五品銜)護理運河道的運河同知。
錢大昕在黃易《小蓬萊閣金石文字》中説:“海內研精金石文字,與予先後定交者,皆蓋廿余家。而嗜之篤而鑒之精,則首推錢塘黃易君秋盦”。阮元在《小滄浪筆談》有道:“黃易收金石刻至三千種,多宋拓本,鐘鼎彝器錢鏡之屬不下數百。余每過任城,必留連竟日不忍去。”黃易收藏之豐,可謂幾甲海內。
錢泳首次拜訪黃易之前給黃易的信中,列舉了當時名重一時的十幾位金石名家“皆當世所謂博雅之士”,“而執事以為政餘閒,能修廢起頓,補古人之所不及,如立《武梁畫像》,出《范巨卿碑》,使四海好古之士靡然向風”。由此可見黃易在金石學的影響力,也代表了時人對黃易的普遍評價。
黃易何以成為乾嘉金石時尚“靡然向風”的中心?首先得益於黃易收藏數量之巨、品種之全。《小蓬萊閣金石目》記載,黃易藏品漢魏碑刻203種,幾乎涵括了已知乾嘉時期遺存出土的所有漢魏碑刻。其次是品質高、研究精、影響大。獨樂樂莫若眾樂樂,黃易以游幕和官員的身份網絡了當時龐大的金石學者隊伍,共同進行廣泛交流和深入研究。如翁方綱、紀昀,宗室弘旿,乾隆十一子永瑆,和坤之弟和琳,樸學領袖朱筠及幕府王念孫、汪中、洪吉亮、武億等。而在這龐大的金石至友中,錢泳又是一位非常特別的金石盟友。三是前文所説的,嘉慶元年黃易的訪碑之旅,實屬轟動一時的壯舉,此行的收穫也奠定了他在金石學中的地位。
黃易與硯&
忠孝家傳兩相名
一門翰墨冠前明
風流已往貞珉在
此亦人間玉帶生
——黃易
黃易的藏品除碑拓外,漢印、書畫、古磚、瓦當、古硯、諸吉金雜物款識均在蒐羅之列。於硯&,有其父黃樹穀原藏,有黃易集藏,其中亦有黃易自製。故宮博物院現藏有《黃易鏡研拓本合輯·硯銘》,內收文彭、金龍、王任、汪由敦、翁方綱、朱為弼等名家硯銘拓片數十張。硯譜內能見到實物的只有武梁祠殘石硯,現藏天津博物館。此硯是黃易發現保護武梁祠時,用武梁祠殘石改制的一方硯,硯側有銘文。後又得漢熹平二年石經半碑殘石改為硯&,並題銘:“芳麗其華,珪璋其質,敦書樂古,拴善表德。”硯銘集裏還有一硯以北齊造像題記殘石改制,銘文記載殘石得於吳門朱煜。黃易所制硯&不擇材質,世人推崇的端歙並不是他的首選,他所追求的是金石學尚古的文化氣息。所以當代有學者在研究清代硯雕名家時,也有將黃易錄入其列。
乾隆五十九年(1794)十二月的某一天,黃易見到了阮元收藏東晉王獻之手筆《鵞群帖》,此帖原為徐渭收藏,並卷首繪鵞。阮元見黃易喜愛有加,承諾“能摹硯背當奉贈”。出人意外的是,不出數日,黃易拿着鐫刻好鵞的硯再上門求帖。阮元觀之,不禁盛讚:“其神采出天池上,蓋天池所能小松能之,小松之能,天池所不能耳。”此《鵞群帖》由是易主,成為又一佳話。
本文開篇之硯,錢泳題硯銘,首句“視之玉情”。玉者,冰清有玉潔也,君子比德於玉。“視之玉情”四個字對黃易藏硯於形制審美追求的高度讚譽,同時也以硯品影喻黃易的人品,以玉喻硯,以硯喻人。“敂之木聲”道出該硯的石品。端硯老坑石扣之為沉厚的“篤篤”敲木之聲為上。錢泳在其《履園叢話·琢硯》篇裏提到:“端非一種,種非一類,只要質理細,發墨易,便是佳硯。”所以他繼而言之“上岩中岩,新坑老坑,一言以蔽之曰內柔順而外文明。”這也是他對硯石評判標準的宣示。“內柔順而外文明”又呼應前句“視之玉情”,美玉堅硬的品質而又溫潤,也正是君子品德的充分展現。
初觀本硯隸書,風格質樸淳厚,整體風貌似地道漢熹平石經。書風中規中矩,寬嚴得體,法度謹嚴,結字高古。筆法筆意、構形和體勢都能看出是錢泳“以篆作隸”的漢碑精髓的體現。漢隸的古拙真淳之氣充滿字裏行間。揣摩點畫又能感覺到作者有別於其他書家的刀情筆意,隸書風貌,古雅大氣。這些字撇畫未端的變化,“木”字的方整,“亦”字的圓潤,“明”字的豐滿,“岩”字的瘦峭,皆因字而異,方圓兼備。以熹平石經為底,參以《夏承碑》的圓轉古拙,捺畫出鋒重按,和瘦勁的起筆形成強烈的反差。再仔細觀摩,又能讀到該銘還略有《禮器碑》的強勁。撇開硯&本身,就此題款,亦不失為一書中極品。
硯左側有“鐵生題逸品第三”鐫印“鐵生”。“逸品”一詞最早見於《梁書·武帝紀》“棋登逸品”,原指弈棋。唐代李嗣真《書後品》提出:“鐘、張、羲、獻,超然逸品。”宋代黃休復在《益州名畫錄》中將“逸品”定在“神、妙、能品”之上。由此可見此硯當是黃易心目中藏硯最佳者。黃易藏硯具體數目尚無資料可查,從“逸品第三”可知他對此硯之喜愛。從前文人藏硯有個習慣,會將所藏最心愛之硯編號,有的還將最愛的硯數作為齋號,以彰顯所藏硯的影響力和主人對硯的喜愛程度。如黃任的“十硯齋”、汪硯山的“十二硯齋”、紀曉嵐的“九十九硯齋”、袁廷梼的“五硯樓”、齊白石的“八硯樓”等等。
奚岡的書法早年也是傚法二王一路風格。他的小楷以王羲之《黃庭經》為基調,後大量參以唐褚遂良飄逸映帶的筆法,個別字還楷書草法,大小參差,不拘常法,一派自然。如“生”的草寫,“題”“逸”結字的險峻,簡單的“三”字都是如此的活潑。書法忌雷同,“題、逸”二字兩個走之旁變化是如此的巧妙,“逸”字走之旁筆勢誇張到了極致,但不唐突,在整行又是非常的和諧,彰顯書者構思和運筆之精巧。
該硯硯緣線刻夔紋圖案,左右夔龍相對戲吻硯額的鴝鵒眼,也可理解為雙龍戲珠。夔龍身軀似龍似雲,造型獨樹一幟,富含商周夔龍神秘特色,亦極具裝飾性。可見清代乾嘉金石學的復興古器物紋飾用於硯雕提供了新的素材,夔龍紋硯緣的精巧雕刻設計,凝聚的是硯主人黃易的審美趣味和精神,也體現了“鐵生題逸品第三”的格調,同時也側面反映亁嘉時期文人的好古風尚。
好馬配好鞍,名硯鐫名款。是硯回歸祖國懷抱,再一次唱響了中國夢的高歌。(玉平,半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