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灘上的青春身影-新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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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12/29 09:28:11
來源:科技日報

戈壁灘上的青春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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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6日,甘肅北山,隧道掘進機“北山1號”在地下560米發出最後的轟鳴。刀盤停止轉動,中國北山實驗室螺旋隧道正式完工。

  “我戰鬥的北山,迎來了歷史性的一刻。”年輕的工程師張競嘉感慨。

  40年來,一批批和張競嘉一樣的年輕人奔赴北山、扎根戈壁,北山實驗室建設也從藍圖走向現實。

  山上的年輕人變多了

  3年前,31歲的宋洪蛟坐著綠皮火車,一路輾轉至北山,花了整整3天。

  他生於四川,居於重慶,習慣了青山綠水。眼前卻到處是裸露的基岩,連綿的戈壁不見人煙,甚至沒水沒網沒電。

  “第一次到北山,心涼了半截。”但作為時任中鐵十八局集團有限公司北山實驗室項目部總工程師,宋洪蛟必須留下來、紮下根。

  北山故事的開端,遠早於宋洪蛟的到來。

  核工業産生的放射性廢物中,只有1%左右屬於高水平放射性廢物(以下簡稱“高放廢物”)。作為核産業鏈的最後一環,高放廢物的安全處置關係到核工業的可持續發展。

  目前,國際上普遍採取深地質處置的方式。借鑒國外經驗,我國制定了處置庫選址和場址評價、地下實驗室研發、處置庫建設“三步走”戰略。

  第一步用了30多年。中核集團核工業北京地質研究院(以下簡稱“核地研院”)團隊找到我國高放廢物處置庫首選預選區——北山,這裡地廣人稀,地殼穩定,岩石完整。

  2019年,實驗室建設工程獲國家批復立項,總投資超27億元。這意味着我國高放廢物處置事業進入“三步走”戰略的第二步。

  宋洪蛟是北山新曲的開場人之一。他和團隊身負重任:採用隧道掘進機機械開挖方式,在地下掘出一條約7公里長的螺旋隧道。此前,這種大坡度、小轉彎的螺旋隧道施工,全球沒有先例。對參與過5個工程建設的宋洪蛟而言,挑戰與機遇並存。

  建設北山實驗室,人才短板顯現。沒有岩石力學人才,沒有地下工程人才……一批青年才俊,受國家事業感召,來到北山。

  26歲時,張競嘉順利拿到北山的“入場券”。在螺旋隧道挖掘中,他的主要工作是地質編錄——記錄圍岩岩石及其構造特徵信息,為北山實驗室的圍岩建立電子檔案。“這份檔案能用於預測地下水的流向。”張競嘉説。

  自古英雄出少年,誰又比誰更少年?

  劉旭東與團隊協同作戰,突破一系列核心算法,自主研發出國內首款放廢處置安全評價軟體,解決難題。

  碩士研究生張大川、袁偉前一晚在隧道深處熬夜,第二天一大早又飛回北京做試驗,毫無怨言。博士研究生郭國龍同樣樂在其中:“每一次岩石力學試驗,都能産生大量數據,北山是一座科研的富礦。”

  戈壁荒涼,卻吸引着全球的目光。今年,北山迎來3批國外高放廢物處置科研人員。對中國擁有這支高學歷、高水平的年輕團隊,他們羨慕不已。

  給北山團隊當了20年司機的胡光明師傅感慨:“北山這些年最大變化是,年輕人變多了。”

  試驗機會只有一次

  “這次試驗機會一旦錯過,再也不會有了!”

  “年末臨時增加試驗節點,太難實現了!”

  ……

  施工中,工程與科研的摩擦不可避免。他們年輕氣盛,説話很直,有時急得拍桌子。但吵歸吵,足球照樣一塊兒踢。

  2023年冬天,“北山1號”掘進至地下280米。北山實驗室副總設計師趙星光期待多年的試驗機會,隨之到來。

  為了這次試驗,在離螺旋隧道22米處,科研團隊提前挖了一條監測巷道,打了25個鑽孔,安裝了155個傳感器。這些傳感器就像給岩體安裝的“神經”,能感知“北山1號”經過時對圍岩的擾動情況。

  這是北山實驗室開建後的首個大型試驗,也是一次無法重來的試驗,掘進機一旦穿過,試驗環境將不復存在。

  試驗難點在於“不可控”。

  科研團隊要求,“北山1號”行進誤差控制在5厘米內,但工程團隊承諾只能保障在30厘米內。趙星光擔心“北山1號”走偏。那樣不僅達不到預期,還可能摧毀傳感器。

  為了確保試驗萬無一失,北山科研團隊兵分兩路。

  一路在監測巷道,由趙星光坐鎮。他與團隊年輕人反復核對監測數據,確認傳感器的安裝位置精確到厘米,為“北山1號”行進路線提供參考。

  一路在螺旋隧道施工現場,由馬洪素指揮。團隊中,她最了解“北山1號”。在不到1平方米的駕駛&,馬洪素和操作員擠在一起,指揮“北山1號”前行。

  地下280米,兩路人馬嚴陣以待。

  “北山1號”由激光導航,在轟鳴中緩緩前行。滾刀“啃”下的岩石,發出陣雨般的“嘩嘩”聲。一支半米長的傳感器不偏不倚,如利箭般正中掌子面靶心——試驗成功了!

  地下280米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宋洪蛟如釋重負:“慢慢理解了科研人員對科學的執着,也明白了堅持的意義。”

  那年回家過年,趙星光心情尤其好,幾次睡覺都夢到傳感器傳回數據的那條曲線。

  在北山實驗室建設中,不容錯過的時刻還有很多。

  一條豎井深590米,比北京地標建築“中國尊”還高。按照設計方案,豎井每向下挖4.2米,地質人員就要做一次編錄。在一年零四個月裏,張競嘉給這條豎井做了141次編錄。

  冬天的北山,滴水成冰。1米多高的吊桶就像一個大瓦罐,緩緩下降,把張競嘉和同伴送到井底。井內伸手不見五指,張競嘉擔心有東西砸下來,也擔憂自己不慎掉下去。但他更害怕的是哪天睡過頭,新挖的圍岩就被工人用水泥澆築,“沒有第二次編錄的機會”。

  “在戈壁灘工作,為什麼樂此不疲?”常有人問北山人。

  “我們搞科研的人,最大的樂趣就是‘先天下之樂而樂’。”趙星光説,“在這條創造世界工程紀錄的隧道中開展科學試驗,是巨大挑戰,更是難得機遇。用試驗數據解決一個重大科學問題,那種喜悅無法言説!”

  精神不是墻上的標語

  12月中旬,記者從北山實驗室螺旋隧道入口出發,坐車約40分鐘,來到地下560米。隧道最深處,“北山1號”轟鳴,掌子面溫度高達60攝氏度。

  劉飛楊和張大川穿着短袖,在掌子面鑽孔、裝乳化炸藥,為爆破預裂試驗做最後的準備。“一天下來幾乎不用上廁所,凈流汗了。”劉飛楊説。

  為了這次試驗,孫健和袁偉在地下蹲守了3天3夜。他和同伴在直徑7米的岩壁上布放鑽孔、炸藥,有效提高了掘進機掘進效率。

  起初,北山實驗室項目管理部副總經理宗自華擔心,北山留不住這些年輕人。

  沒想到,這些年輕人不僅融入了北山,還給北山帶來了新氣象:4個熬夜做試驗的小夥灰頭土臉但精神十足,他們的合影被同事處理成北山地下“F4”;一張在工地小憩的照片,背景被改造成雲霧繚繞的山谷;留着長鬍子的年輕博士,用AI給北山寫歌……“他們吃苦耐勞,樂觀自信,富有創意。”宗自華説。

  幾年前,馬利科從科研人員轉型為項目管理者,如今是北山實驗室項目管理部總經理。年輕人的需求,他懂。

  “先得讓年輕人住好。”馬利科帶着管理團隊搬進了距科研管理區大約兩公里的簡易宿舍。從科研管理區回宿舍走夜路,他遇到過狐狸、猞猁,還聽到過狼叫。

  核地研院黨委書記陳亮在現場看到年輕人的工作狀態,既心疼又欣慰:“這些年輕人,真正戰鬥在科研一線,我們對他們的關心還很不夠。”

  “建設北山實驗室,離不開幾代北山人的接續奮鬥。”談及未來,陳亮感到任重道遠,“今天是個里程碑,更是新起點,我們還有很多科研工作要做,需要更多年輕力量。”

  在北山實驗室樓旁,拓荒者用過的寢車、彩鋼房被完整保留。那是北山人的來時路。螺旋隧道建成當天,“北山1號”的刀盤永遠地留在了地下560米。這是北山人的新勳章,是他們開拓未來的新路標。

  正如陳亮所言:“北山精神從來不是墻上的標語,每一位在北山揮灑過青春的人,都是北山精神真正的載體。”

  在科研團隊的時間軸上,距離中國高放廢物地質處置庫建成,還有整整25年。馬利科期待:“等到處置庫建成那天,這些年輕人還能記得給我一張前往現場的邀請函。”

  那一刻,是“三步走”戰略的勝利,更是一代代北山人跨越時空的重逢。

【糾錯】 【責任編輯:孫曉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