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黑水間那座無形的山-新華每日電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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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07/18

14:25
來源:
新華每日電訊10版 新華走筆

白山黑水間那座無形的山

2025-07-18 14:25:37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10版 新華走筆

  行走在吉林大地,每每與楊靖宇有關的掌故、遺跡和實物不期而遇,總是被觸動心弦。今年是楊靖宇將軍誕辰120周年和殉國85周年,又是抗戰勝利80周年,記者試着去捕捉多年採訪中難忘的片段和印記,是為紀念。

真名與化名

  第一次與楊靖宇有關的採訪是多年前首次接觸他的孫子馬繼志,當時,腦海裏第一個問號是:為什麼他的孫子姓馬而不姓楊?

  熟悉東北抗聯的人都知道,答案很簡單,因為楊靖宇是化名,他的本名是馬尚德,祖籍河南確山。實際上,在叫楊靖宇之前,馬尚德還化名過張貫一。

  關於楊靖宇名字的由來,目前尚沒有權威的解讀。一個流傳比較廣的版本是楊靖宇接手遊擊隊伍時,因為這支隊伍原來的政委姓楊,為穩定軍心沿用其姓氏,而“靖宇”字面有“安定宇內”的理解,符合楊靖宇的胸懷和志向。

  由於是化名,留在老家的妻子和兩個孩子一直在漫長的尋找家人的路上。在相當長的時期內,他們並不知道,赫赫威名的楊靖宇就是他們的親人。好在歷經千辛萬苦,馬家人終於在遙遠的東北尋到了親人。那時,距離楊靖宇犧牲已十餘年。

  其實,很多遠赴東北參加抗日活動的共産黨員都有着和楊靖宇相似的經歷。如趙一曼原名李坤泰,李兆麟原名李超蘭,而曾與楊靖宇並肩戰鬥的魏拯民是山西人,原名關有維,他甚至前後用過十個化名。趙一曼的家人在觀看長影拍攝的電影《趙一曼》時,並不知道這個趙一曼就是他們苦苦尋找的李坤泰,同樣作為共産黨員的丈夫也是在趙一曼犧牲20多年後才知道英雄竟是自己的妻子。

  還有那數不清的已找不到原名的英雄們。在東北抗聯的烈士名錄裏,常常會出現這樣的名字:王大眼珠子、喇叭匠……為了防止家人受到牽連,他們投身抗聯後選擇了化名或無名。

  在東北抗聯的歷史長卷中,英雄們以化名書寫傳奇,用生命捍衛信仰。他們的真實姓名被戰火硝煙遮蔽,他們的家庭故事被時代洪流衝散。楊靖宇、趙一曼等抗聯將領不僅與敵人周旋,也與自己的身份捉迷藏——他們離家時用的是一個名字,犧牲時用的是另一個名字,而家人尋找的,又是那個最初的名字。這是一段關於名字與身份、個人與家國、犧牲與尋找的悲壯史詩,是英雄以身許國的精神寫照。

  每一個抗聯英烈浴血奮戰的故事後面,都可能有一段魂牽夢繞的尋親故事。每一個故事都是一本書。前一個故事令人熱血澎湃,後一個故事則令人熱淚滿襟。

抗聯與紅軍

  原來,東北也有紅軍。

  位於吉林省磐石市的紅石砬子,是楊靖宇在吉林創建的第一塊抗日根據地。記者曾經數次到過這裡。令人震撼的是,在這裡看到了很多紅軍的名號:紅軍醫院、紅軍被服廠、紅軍武器修理所……這些以紅軍命名的遺跡,在黑土地上顯得格外醒目。

  紅石砬子的紅軍醫院並沒有完整的院舍,更像是個“田野醫院”。沿着山坡慢慢向上爬,沿路可見許多寬大平整的石頭,有的兩米多長。隨行的考古工作者告訴我,抗聯部隊就地取材,利用這裡石頭較多的特點建起紅軍醫院,很多大一點的石頭實際上就是“手術&”。

  楊靖宇創建紅石砬子根據地的時間是1932年,彼時中央紅軍正在蘇區開展如火如荼的土地革命。東北抗聯是中國共産黨創建並領導的第一支抗日武裝,楊靖宇將原來的磐石工農反日義勇軍改編為中國工農紅軍第三十二軍南滿遊擊隊。這支紅軍雖不是我們所熟知的井岡山或長征路上的紅軍,但這一番號在東北的存在,更是一種信仰的宣誓——儘管遠離中央蘇區,東北抗聯始終將自己視為中國工農紅軍的一部分,以紅軍精神為指引,在日偽統治的“鐵幕”下點燃不滅的革命火種。雖然後來番號幾經變換,但“紅軍”的精神內核始終未改。

  在紅石砬子根據地,楊靖宇按照紅軍的模式建設部隊:設立政治委員制度,支部建在連上,開展土地革命宣傳。多次的採訪中,我也能處處感受到紅軍精神在東北抗聯中的傳承。這裡有深厚的軍民魚水情,楊靖宇説:“部隊是燈芯,百姓是燈油,燈芯離開燈油就亮不起來。”抗聯堅持“自力更生、艱苦奮鬥”的作風,在紅石砬子遺址出土的文物中,鋤頭、鏵犁等農具與槍支彈藥並存,戰士們像紅軍一樣開荒種地,被服廠用繳獲的布匹縫製軍裝,紅軍醫院用山間草藥救治傷員。

  因為這種紅軍精神的延續,才讓抗聯在冰天雪地的惡劣環境中,在艱苦卓絕的條件下堅持抗戰長達14年之久,楊靖宇更是身先士卒,雖身陷絕境依然孤軍奮戰至死。

琴與槍

  在我多次與楊靖宇相關的採訪經歷中,口琴經常被人提起。艱苦的鬥爭歲月中,口琴被他隨身攜帶在身邊,他還會教戰士們吹。有人將楊靖宇稱為“口琴將軍”。中國古人描述的“劍膽琴心”在楊靖宇身上有着鮮明的體現。這激發了我的好奇:一個令敵人聞風喪膽的將軍,為何對口琴這種看似有些閒情雅致的東西如此感興趣?

  如果仔細梳理這些來到東北的抗聯英雄們,會驚奇地發現,很多人並非行伍出身,而是書生,他們習慣了舞文弄墨,像楊靖宇的口琴師父金劍嘯是著名的詩人和畫家,在吉林創建了東滿抗日遊擊根據地的童長榮曾經在上海參與創建中國左翼作家聯盟。楊靖宇本是進步學生,一開始也是拿筆的。

  家國有難,書生從戎,這是那個年代的傳奇。這些書生們常常也會握起“第二支槍”,或是筆或是曲,與鋼槍一起,構成了將士們的“武裝”。

  1935年,楊靖宇奉命從哈爾濱前往南滿組建抗日聯軍。臨行前,口琴社的負責人金劍嘯將一把口琴贈予他。從此,這把口琴一直伴隨着他,直至戰鬥到生命最後一刻。

  楊靖宇不光會吹奏,他還會創作,他寫的《東北抗日聯軍第一路軍軍歌》《西征勝利歌》等歌曲,在抗聯軍隊中廣為傳唱。這些作品不同於一般文學作品,它們簡單易記、節奏感強,成為抗聯將士們在艱苦環境中的精神食糧。

  楊靖宇經常在篝火旁為戰士們演奏。他最愛吹的是《露營之歌》,這首由李兆麟創作的歌曲描繪了抗聯將士“火烤胸前暖,風吹背後寒”的艱苦生活。琴聲悠揚,戰士們輕聲跟唱:“逐日寇,復東北……突封鎖,破重圍……”琴聲和歌聲,讓戰士們疲憊的身體重新積蓄力量,激發繼續戰鬥的意志。琴聲和歌聲,也是共産黨人革命樂觀主義精神的生動寫照。

  一把平常無奇的口琴,也許會讓人們從中看到楊靖宇等叱吒風雲的抗聯英雄們的另一面,他們不但是報國殺敵的武將,也是胸有錦銹的讀書人。他們不但會打仗,也熱愛生活,有着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嚮往。正因如此,他們更懂得和平的寶貴,更願意為捍衛同胞們的美好生活而不惜犧牲生命。

有形的山與無形的山

  吉林東部地區與楊靖宇有關的印記非常之多。像紀念場館就有楊靖宇烈士陵園、楊靖宇將軍紀念館、楊靖宇將軍殉國地等。楊靖宇將軍殉國地所在的濛江縣如今改名叫靖宇縣。以將軍的名字還命名了一些學校,像楊靖宇中學、楊靖宇幹部學院等。幹部學院裏有一面湖叫靖思湖,山上有一座亭子叫靖思亭。楊靖宇抗聯活動的遺址遺跡,更是數不勝數。

  從殉國地到陵園,中間還有許多故事。楊靖宇將軍殉國後,他的頭顱被日軍拉到很多地方展示,後來存放在長春。中共地下黨員冒着生命危險將頭顱找回,先是在哈爾濱保存,最後在如今的楊靖宇烈士陵園實現了身首合一。

  在1932年到1940年的8年多時間裏,楊靖宇轉戰於當時的南滿大地,如果把這些地點串聯起來繪成一幅路線圖,可以發現,基本上都是在吉林長白山區及其餘脈活動。

  行走在東北大地,追尋將軍的戰鬥足跡,常常感覺到在白山黑水間,也有一座無形的山,那是將軍的精神幻化而成。

  後人在建設紀念設施時,格外用心。楊靖宇將軍殉國地的前導區有118級&階,象徵將軍孤身與敵周旋的118小時;楊靖宇烈士陵園&階的前一部分有35級,象徵將軍35歲的生命。人們用抽象的數字表達着對將軍的敬意,這些數字不再是冰冷的計量,而是一個偉大生命的精神刻度。

  在長白山區林海裏,常常會看到密營的遺址。密營裏一般都會有地窨子,這是一種類似窩棚一樣的住所。在山地間挖出一個坑,在上面蓋上樹枝和雜草。就是在這樣潮濕陰冷的住所裏,楊靖宇帶着抗聯戰士利用長白山區的崇山峻嶺與日寇周旋,以頑強的意志堅持戰鬥。

  在與楊靖宇有關的採訪中,我還經常聽到來自長白山區的一塊樹皮的故事。將軍犧牲後,敵人剖開他的胃,發現裏面沒有一粒糧食,全是枯草、樹皮和棉絮。當地的老百姓在收拾遺物時,有人保留了一塊將軍可能食用過的樹皮。後來幾經輾轉,這塊樹皮被送到了楊靖宇家人手裏。從此,它成為楊靖宇後代的傳家之寶。

  我雖然至今沒有見過這塊樹皮,但每次與楊靖宇的後代接觸,總會聽他們講起它的故事。楊靖宇的曾孫馬鋮明曾告訴我:這塊樹皮時刻提醒自己作為英雄的後代,絕不能給英雄丟臉,樹皮就是家風的傳承。

  如今的長白山區,森林茂密,綠意盎然,是天然的生態寶庫。戰火的硝煙早已散去,耳邊儘是流水和鳥鳴。行走在這有形的山中,不會忘記那座無形的山。正是有了它的支撐呵護,有形的山才能如此美麗。

(作者:褚曉亮)

 

 

責任編輯:馮明
關鍵詞:楊靖宇,抗聯,紅軍,東北,故事,口琴,精神,英雄,趙一曼,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