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吾儕當致力於搭橋之功夫”
歐陽予倩和田漢促進中日戲劇文化交流的往事
▲1950年4月2日,中央戲劇學院在北京成立,歐陽予倩任院長。這是歐陽予倩在給學生講課。
新華社發
杜京
一張照片,一個故事;時光荏苒,幾代記憶。
“‘吾儕當致力於搭橋之功夫’——歐陽予倩、田漢與中日戲劇文化交流圖片展”前不久在中央戲劇學院、北京外國語大學舉辦,向觀眾展示了大量書信、手稿、戲劇作品、戲劇活動、社會交往等方面的珍貴圖文資料,再現中國話劇奠基人歐陽予倩和田漢,在留學日本、新文化運動、南國藝術運動、左翼文化運動、新中國成立後等不同時期,為促進中日戲劇文化交流,增進中日人民友好關係所做出的卓越貢獻。
中國現代話劇的開篇
展覽精心構思策劃,清晰地重現了中日戲劇交流的歲月曆程。中日之間的戲劇交流,可以追溯到唐朝。當時日本派出遣唐使到中國學習文化藝術;日本的能劇、狂言、文樂和歌舞伎與唐朝的歌舞戲、參軍戲和傀儡戲有着千絲萬縷的&&。
近代以來,歐陽予倩、田漢等一大批愛國知識分子相繼赴日留學,學習研究世界近現代社會思想和文藝理論,從事戲劇藝術創作與實踐。他們與日本文藝工作者深入交流,相互學習,成果豐厚。
展廳中,有一張老照片吸引了我的目光。照片中,少年時的歐陽予倩與祖父歐陽中鵠在一起。歐陽中鵠是船山學派的著名學者,也是譚嗣同、唐才常的老師。因譚嗣同家中排行老七,年幼的歐陽予倩稱譚嗣同為七叔,唐才常又是歐陽予倩的蒙師。歐陽予倩能在15歲去日本留學,與維新變法思想息息相關。
歐陽予倩1889年出生於湖南瀏陽,深受祖父歐陽中鵠和譚嗣同、唐才常等人維新變革、救國圖新思想的影響,早年留學日本,先後就讀於成城中學、明治大學、早稻田大學文科學習。
1907年2月,歐陽予倩在日本東京駿河&看了中國留日學生話劇團體“春柳社”演出的《茶花女》第三幕後,被話劇這一藝術形式所打動,他興奮不已大受 啟發:戲還有這麼一種演法!隨即加入該社並成為主要成員,後來他參演了中國第一部完整的話劇《黑奴吁天錄》。
之後,歐陽予倩與春柳社友一起以申酉會名義在日本演出了《熱血》《不如歸》等劇目,這些作品大多是經日本譯製的歐洲戲劇作品或新派劇。田漢在1957年發表的一篇論文中明確&&:“較正規地開始歐洲式的話劇運動的,以從我國留日學生組織的春柳社算起較為妥當。”
歐陽予倩回國後,與陸鏡若等春柳社友一起,組建了“新劇同志會”,改編、演出了日本新派劇《熱血》《不如歸》《猛回頭》《社會鐘》等,演出遍及多個城市,從此將話劇引進中國。後又組織社會教育團和文社,演出了揭露賄選的新劇《運動力》。
在演出新劇的同時,歐陽予倩也熱衷於舊劇演出。1913年,歐陽予倩與汪優游合演《不如歸》;1916年,歐陽予倩在《黛玉葬花》中飾演黛玉;1918年,歐陽予倩自編自演京劇《饅頭庵》;他還演出了《貴妃醉酒》等劇目。傳統的意境與古典韻味之作,把觀眾帶回到歷史現場,以歷史視角體驗千古幽思與現實感悟,使他成為當時名噪一時的京劇表演藝術家。
田漢,1898年3月12日,出生於湖南長沙一個農民家庭。1916年8月,18歲的田漢隨舅父易象離開長沙赴日本東京求學,後進入東京高等師範學校學習。在日本期間他努力學習,接觸了大量新劇和翻譯劇,開始“通過日本的介紹認識歐洲現實主義的近代劇”。
在“少年中國學會”提供的《終身事業調查表》中,田漢在學術一欄填寫了“藝術”,在事業一欄填寫了“劇本寫作、詩詞創作和繪畫”,由此樹立了他一生的志向:做中國的易卜生。
田漢非常熱愛戲劇,在日本閱讀戲劇作品的同時,還觀摩了島村抱月、松井須磨子等大量日本戲劇家的演出,結識了許多日本文化名人。1921年,田漢訪問了日本著名作家佐藤春夫,與他縱談中日文學;他拜會了日本著名戲劇家、進步戲劇運動的先驅秋田雨雀;還經常聽小山內薰等人有關文學與戲劇的演講。
1922年田漢歸國,擔任中華書局編輯,陸續翻譯了秋田雨雀、武者小路實篤等人的作品,認識了經佐藤春夫介紹來的作家村松梢風。田漢和谷琦潤一郎、佐藤春夫都十分談得來,藝術觀念契合,共同的藝術理念,使得他們的個人關係更為密切,友誼長存。
“吾儕當致力於搭橋之功夫”
“我的外祖父歐陽予倩向上延伸19代祖先歐陽玄,是元朝的著名文學家。我的祖父田漢自小深受國學影響。他們到日本去留學不是白丁,而是有着很深的國學素養,腳跟站得非常穩,對自己的傳統文化非常有信心。”田漢基金會秘書長歐陽維介紹。
歐陽予倩和田漢在戲劇、電影、文學等方面與日本文藝界人士進行大量交流,他們積極從事戲劇藝術創作實踐、理論引進,以推動進步戲劇運動為使命,使話劇這一藝術形式融入中國社會文化發展中,在實踐中生根發芽,枝繁葉茂。
中央戲劇學院歐陽予倩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員楊樂介紹,在新文化運動、南國藝術運動和左翼文藝運動中,中日之間的戲劇文化交流頻繁而活躍。歐陽予倩、田漢等人十分注重發揮戲劇的橋梁紐帶和催化作用,通過中日戲劇文化交流推動進步藝術事業的發展,一方面通過出訪日本及時了解日本藝壇情況,翻譯推介日本文藝家的著作;另一方面向日本文藝家介紹中國藝術、中國文化。
1918年,新文化運動興起,歐陽予倩在《新青年》雜誌發表《予之戲劇改良觀》,發出了戲劇改革的呼聲。1919年,歐陽予倩赴日本考察戲劇,會見小山內薰等日本著名戲劇家,深入考察交流,參觀劇場設施,觀看大阪傀儡戲等,為與張謇合作在南通創建伶工學社和更俗劇場,探索推進新式戲劇教育提供了參考。伶工學社是中國成立最早的一所培養京劇演員的新型戲劇學校,採用廢除體罰的新式教學方式,在中國戲劇教育史上具有重要地位。
自1922年始,歐陽予倩參與了內山書店舉辦的“文藝漫談會”,向日本戲劇學者介紹中國戲劇,還為當地中國戲劇研究會成員講解二黃戲。1926年,歐陽予倩在歡迎日本著名演員守田勘彌時説:“兩國隔一大海,吾儕視之,正如小河,希望搭起一橋,俾得隨時來往,吾儕當致力於搭橋之功夫。”
1926年,內山完造向日本作家谷崎潤一郎介紹了歐陽予倩、田漢、郭沫若等人。谷崎潤一郎有着一段曾經在上海的生活經歷,使得他對中國有了更加深刻的印象,先後撰寫了《上海交游記》《上海見聞錄》等文章,記錄了與中國青年藝術家們交往的美好時光。
這一年的除夕,谷崎潤一郎與田漢是在歐陽予倩家度過的。這次溫暖而特殊的經歷,喚起谷崎潤一郎兒時的回憶,讓他想起了已去世的父母。他在給田漢的信中説道:“我真想對歐陽的令堂大人叫一聲媽媽。”回國後,谷崎潤一郎將歐陽予倩及家人所作詩篇刊登在日本的雜誌上,向日本友人講述在中國的感人故事。
田漢和歐陽予倩爭分奪秒地翻譯戲劇文學作品,在風雨飄搖的年代裏,以翻譯之筆喚醒民眾,點燃中國革命的火焰。
在中華民族危亡之際,他們投身抗戰文藝運動,通過文化溝通交流,特別是以戲劇藝術獨特的表現形式,激勵動員廣大民眾奮起抗戰,反抗日本帝國主義對中國的侵略,創作了以《義勇軍進行曲》《岳飛》和《桃花扇》《木蘭從軍》等大量抗戰文藝作品。與此同時,他們注重將日本“一般勞苦民眾和進步的文化人”與日本軍國主義分子區分開來,團結日本進步文藝工作者共同反對軍國主義,呼籲珍視和平,反對侵略戰爭。
這個春天,在姹紫嫣紅,春光明媚的季節,3月27日上午,松山芭蕾舞團總代表清水哲太郎、理事長森下洋子率領日本松山芭蕾舞團青年代表團一行91人訪問中央戲劇學院,繼續加強中日兩國文化藝術交流,促進民心相通友好往來。
回顧歐陽予倩、田漢等老一輩戲劇家,他們高尚的人格魅力、精神品格及人生價值,開啟了中國戲劇藝術交流的“時間”靈境,展示中日藝術交流互鑒,潛心致力於中國戲劇美學和藝術研究,出版大量著作。他們的研究立足於中國傳統文化脈絡,以飽蘸生命體驗的詩意筆觸和哲學思想,凸顯出中國戲劇藝術的美學特質和精神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