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風雪高原行
在離太陽最近的地方,見證向上生長的力量
瑪曲鄉長江源黨員環保志願隊在巡邏守護長江源。他們中的一些人,每個月除了放牧,有大半個月的時間,都行走在保護長江源頭的路上。
在日喀則市兒童福利二院,小朋友們在觀看新年聯歡會表演。
記者在唐古拉山腹地行駛,前往唐古拉山口進行採訪。
記者在“中國海拔最高的鄉”———普瑪江塘鄉採訪。
記者在阿里地區採訪支普齊邊防連。
記者在平均海拔超過 4500 米的唐古拉區域採訪留影。 本版圖片由本報記者洛登、晉美多吉、丁增尼達、普布次仁攝
新華社西藏分社“風雪高原行”採訪組
唐古拉山脈,格拉丹東峰下,姜根迪如冰川巍然聳立,安多縣的牧民仁青加措正在保護區內巡護。
由此向西近2000公里的阿里地區,新藏公路最高處界山達坂,泉水湖檢查站站長多吉加布來到崗位上,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在不同的時空裏,將仁青加措和多吉加布的生活乃至命運悄然連接的,是手拿筆記本、肩扛攝像機的新華社記者。
2024年春節和藏曆新年期間,新華社記者以“風雪高原行”為主題,開展了一場行程數萬里、深入西藏全域的“新春走基層”採訪活動。
邊關嚴酷,高寒缺氧,但風雪越大心越熱。9支小分隊、34人次,記者在環境最艱苦的冬季抵達西藏最遠的阿里、最苦的那曲、最險的昌都,在艱險中走出堅定腳步,在缺氧中進行深入思考,在偏遠中發掘新聞富礦。
風雪高原行,不是所謂的征服高原、挑戰自我,而是在一場場迎難而上的奔赴中,把手中的筆和鏡頭對準一線的幹部群眾,記錄他們的故事,反映他們的心聲。
在離太陽最近的地方,見證向上生長的力量。
最遠的堅守
在西藏,人們常説“遠在阿里,苦在那曲”。
接到去阿里採訪的任務時,雪域高原正喜迎2024年的到來。
我們阿里小分隊一行4人從拉薩出發,每天迎着黎明出發,追着黃昏到達,花了2天時間、走了近1300公里,才抵達阿里地區的“大門”普蘭縣。
被稱為“世界屋脊的屋脊”的阿里地區,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由北到南依次聳立着喀喇崑崙山脈、岡底斯山脈和喜馬拉雅山脈。
臨近春節,阿里地區大部分商鋪的店主已關門返鄉,但我們走進政府機關、邊防連隊、大型牧場,卻看到堅守無處不在。
支普齊,藏語意為“在那遙遠的地方”,到首都北京有7200多公里路程。如果繞道新疆進入這裡,7天才能抵達。從距離這裡最近的札達縣楚魯松傑鄉政府出發,也要耗費3個小時,經過700多個彎道,才能抵達這個“離雲很近、離家很遠”的邊防連隊。
隱匿於海拔4000多米的喀喇崑崙腹地,這裡每年大雪封山長達半年之久,生活物資很難及時送達。官兵們不僅學會了放牧牛羊,還學會了溫室種菜,更學會了與棕熊、野狼相處。
在地處新藏公路最高點的界山達坂,矗立着全國海拔最高的國道公安檢查站——阿里泉水湖檢查站,海拔5118米。
年平均氣溫零下20℃,最低可達零下45℃,空氣含氧量不到海平面的40%,一年中約有300天伴有五至七級大風——這就是他們的執勤環境。
吃過早飯,34歲的副站長楊斐翔和3名民警往執勤車裏放上衛星電話、巡邏裝備,以及方便麵等乾糧,開始一天的巡邏。
路邊休息時,記者和他們一起撿拾牛糞,用石頭壘出臨時爐灶,將雪水融化、燒開、煮麵……
“若問苦不苦,確實苦,但總得有人來做。”楊斐翔説,“守護好國家交通要道,保護好一方群眾平安,就是我們最大的安慰和驕傲。”
每月巡邏無人區1次,來回800公里路程,12小時;每天巡護國道1次,來回120公里,3小時;每天檢查過往車輛100多輛,24小時值班備勤……這張執勤清單清晰記錄了他們巡邏的艱辛。
“清澈的愛,只為中國。”走進阿里地區每個邊防連和哨所,都能在醒目的位置看到這句話。在風雪走阿里之後,我們才真正走進這些萬家燈火“守望者”的職業心境。
採訪中,一位女兵的認知讓我們感動:如果愛意盛大,荒涼的戈壁上,也並非貧瘠得寸草不生。站在那裏的人民,永遠是最浪漫最堅韌的格桑花。
最險的追尋
唐古拉山口,一望無垠的雪原中,狂風呼嘯,捲起層層“雪浪”。
六月雪、七月冰、八月封山九月冬,一年四季刮大風。唐古拉山,蒙語意為“雄鷹飛不過去的高山”。
當西藏那曲市安多縣公安局交警大隊秩序中隊隊長達娃雲旦在唐古拉山口執勤時,記者也在“執勤”——細緻記錄達娃雲丹的工作情況。
唐古拉山口是個“風雪口”,為了讓車輛順利通行,達娃雲旦和同事不時在路面上撒防滑料,防止道路結冰。有司乘人員路過,達娃雲旦上前問候,提醒注意安全。看到有車輛停在路邊,挨個前去詢問,看是否需要幫助。
採訪中,常年在青藏線跑運輸的李華春,車輛壞在了唐古拉山口,正好碰見執勤的達娃雲旦。
在安多縣交警執勤車輛的後備箱裏,都放着修車的工具。由於經常幫助過路的司乘人員修車,交警們也都練就了一身本領。
經過處理,李華春的車輛能夠重新行駛了,達娃雲旦帶着同事又繼續踏上巡邏之路。
在唐古拉山口,記者採訪交警執勤一個多小時。在這麼短的時間裏,被風吹出來的淚花打濕了臉龐,舉着攝像機的手已經沒有知覺,穿着三層秋褲的腿也已經凍僵。
很難想象,在這樣艱苦的環境下,交警竟然能夠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堅守。
唐古拉山口的風雪,砥礪奮鬥者的忠誠。
相比於唐古拉山口惡劣自然環境帶來的險,位於橫斷山脈的藏東南則是地形地質帶來的險。
深冬時節的清晨,頂着犀利的寒風,昌都小分隊的幾位記者從昌都市貢覺縣城出發,沿着蜿蜒崎嶇的盤山公路驅車3個多小時來到三岩片區。一位在藏工作了五年的記者驚訝地説:“這盤山路就像一條挂在懸崖上的絲帶,我還從沒走過這麼險的路。”
“三岩”,一個地域的名稱,在大家的語境裏,卻有着“窮山惡水”的含義。金沙江將川、藏兩個省區隔開,而三岩片區就挂在壁立千仞之中,地勢極其險惡。
在三岩,我們一路探訪得知,老百姓曾因山高溝深,祖祖輩輩走不出大山。但近年來,在政府大力支持下,人們通過易地扶貧搬遷,“走出去”擁抱新生活。
記者在暴風驟雪和高山峽谷中的追尋,找到了西藏人民對火熱生活的嚮往。
最苦的跋涉
為了採訪安多縣瑪曲鄉的長江源黨員環保志願隊,記者在長江源頭沱沱河的冰面上,跋涉了100公里。
前進路上,雪霧迷蒙,風雪交加,能見度僅有10米左右,分不清天地。車窗外,延伸向前的電線桿,成了唯一能捕捉到的人類活動的痕跡。因為沒有手機信號,它們成為讓人心安的導航。
同行的巡護車車鬥裏,鐵鍬、鎬頭、扳手、拖車繩是必備品。“因為陷車是這裡的常事,這些東西能救命。”環保志願隊的仁青加措説。
走戈壁、蹚冰河、衝雪坡,基本就是我們的“路”。
途中,需要穿過冰面覆蓋的沱沱河,這是前往對岸雪坡的必經之路。採訪車行至冰河中央,一陣冰裂聲中,車輛四輪陷落,全車人被困。由於不知道河水深淺,所有人驚魂未定,擔心車輛下沉,只能輕手輕腳查看情況。半個多小時後,在同行車輛的拖拽救援下,採訪車得以脫困。
“如果軸承被硬冰頂壞,那咱們就只能困在這兒了。”駕駛員羅布次仁心有餘悸地説。
脫困後,前方的雪坡又是另一道坎。
衝上齊腰積雪,採訪車左扭右扭地爬行。但才到半山腰上,數輛車先後趴窩,眼看無法前行,車上人員只能再次下車,踏雪爬山。
此時,我們已出發8個多小時,距離天黑不足4個小時。同行的巡護員仁青加措一再警告記者:“再不掉頭往回走,天黑迷路就出不去了,那就有生命危險了。”
仁青加措説,這裡的雪很任性,毫無徵兆地來一場暴雪是常事。考慮此前車隊深陷雪窩,相互救援過六七次,大家只能返程。
冷峻的雪原,最終把我們擋在離“長江第一滴水”碑石僅約3公里的山坡上。
此時,氣溫已是零下20℃,海拔高度5352米。
未走完的3公里,成為此次採訪路上的最大遺憾。
但幸運的是,我們採訪到了精彩的故事,足以撫慰這一路的艱辛。
南扎的家距姜根迪如冰川不到3公里,被稱為“長江源第一戶”。
8年前,南扎和村民們加入瑪曲鄉長江源黨員環保志願隊。從此,每個月除了放牧,他有大半個月的時間,都行走在保護長江源頭的路上。
清理草場上、河道邊的垃圾,勸導外來人員不要破壞環境、驚擾野生動物,救助遇險的科考隊員,南扎和村民們一步步丈量長江源,被親切地稱為“長江源守護者”。
“能夠守護長江源,你們真偉大!”記者衝環保隊豎起了大拇指。但他們卻説,這裡是祖祖輩輩生活的土地,他們只不過在做一件普普通通、所有人都應當做的事情——守護自己的家園。
最暖的瞬間
不同於高海拔地區的風雪呼嘯,晨曦中,日喀則市廣袤的田野籠罩在一片靜謐中。
在江孜縣年楚河南畔的努堆村裏,普琼一家人早已穿好節日盛裝,迎接一年一度的“豐收”。
每年過年前分紅,是努堆村合作社自成立以來形成的慣例。這個位於江孜縣紫金鄉境內、平均海拔約4050米的村落,是日喀則典型的農業村。
伴隨着一陣陣歡呼聲,一袋袋米、面、糖等物資不斷接力傳遞,直到分紅物資將電動車裝得滿滿當當。聽着村民互相開着玩笑,看著他們臉上藏不住的笑意,鏡頭背後的我們也情不自禁露出了笑容。
“真溫暖,真美好。”也許是那天的陽光很暖和,也許是村民們發自內心的喜悅感染到了我們,在努堆村又一個“豐收”的日子裏,幸福感貫穿在整個採訪過程中。
為了更好地了解村民的生活,我們走進採訪對象普琼家裏,只見牛肉乾、奶酪、核桃等零食和炸制的過年必備的“卡塞”麵食擺滿桌子。大家坐下後,普琼開始講述日常的點點滴滴。“以往耕田都依靠二牛抬杠,只能在地裏勞作,糧食産量也不高。現在隨着農機的普及、種子的改良、技術的更新,産量提高了,收入也更高了,這在以往誰能想到呢?”
走進努堆村村史館,看著一件件古老的物件,一張張新舊照片對比,我們更加深刻地感受到普琼口中的歷史變遷。
從“二牛抬杠”犁耕法到“鐵牛”滿地、從畝産300斤到畝産近800斤的青稞改良品種、從自食的糧食到青稞産業化發展……越來越多像努堆村那樣的西藏村莊邁上了獨屬自身的致富路、幸福路、振興路,我們也在採訪中感受着時代的變遷。
在日喀則市兒童福利二院,兒童過新年的場景,同樣讓人感到溫暖。
在新年聯歡會上,小朋友對記者們特別熱情。因為拍攝的原因,記者需要在現場不斷走動,但是不管走到哪,小朋友們都會把好吃的硬塞過來。當鏡頭對準他們的時候,雖然不好意思,但他們也笑得十分開心。
最讓我們感動的場景,發生在聯歡會開始前,院長邀請全院的教師、學生們起立合唱國歌。當國歌響起的一剎那,福利院的小朋友們都大聲地跟唱起來。
那一刻,他們不分年紀展現出對祖國濃濃的愛,讓我們深受震撼。
最忠實的見證
風雪高原行的過程中,總有人會問我們,為什麼要到西藏最遠、最苦、海拔最高的地方去?
我們的回答是,為了記錄“最不該被遺忘的地方”,為了讓更多普普通通的人被看見,為了在離太陽最近的地方見證向上生長的力量。
1951年,新華社第二野戰軍支社5名戰地記者隨十八軍進藏,一手拿槍,一手執筆,在紛飛的戰火中成立了雪域高原的第一家新聞機構。
70多年來,新華社西藏分社形成了一個共識:把西藏最遠、最苦、海拔最高的地方作為深入踐行“四力”的主陣地,海拔再高、距離再遠、路途再險,黨和人民關注點在哪,新華社記者的腳步就要抵達哪。
基層跑遍、跑深、跑透了,我們的本領就會大起來。經過了“眾裏尋他千百度”的心智煎熬,體會了“踏遍萬水千山”的身體疲倦,才能最終抵達新聞現場,抵達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抵達人的內心深處,發現最具價值的新聞線索,採訪到最鮮活的新聞素材。
普瑪江塘位於西藏山南市浪卡子縣西南部,全鄉平均海拔5373米,是中國海拔最高的行政鄉。
薩藏村67歲的村民措姆對我們的到訪報以溫厚慈祥的笑容,張羅着給我們倒上熱騰騰的酥油茶。火爐燒得正旺,不大的屋內暖意融融。
説起村裏的變化,她滔滔不絕。“現在的日子幸福,冬天不怕風雪,孩子上學也不要錢,每年還有各項補貼……真心感謝黨的好政策!”
我們問起老人的新年願望。“我年齡大了,對於現在的生活很滿足了!”措姆説,新的一年,“希望孩子越來越好,學業有成,成為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措姆老人非常健談。她一直説,現在的幸福生活來之不易,幸虧有我們來訪,要讓自己的幸福生活被更多人知道。
對於仁青加措、多吉加布、達娃雲旦來説,他們也希望工作和生活被更多的人看見。
“我們在艱苦地區堅守,就是堅信精神的力量,堅信頑強的意志能夠創造更多奇蹟。”達娃雲丹説,“人生不可能儘是坦途。希望有人看到我們的故事,也能夠不畏艱險、不斷奮鬥、戰勝困難。”
風雪高原行,從藏北極高極寒的唐古拉山口到阿里人跡罕至的牧場,從喜馬拉雅山間到長江源頭沱沱河畔……場景不斷轉換,人物更替出現,但高原上的人們,與艱苦環境的堅強對抗,對幸福生活的不懈追求,從未改變,從未間斷。
青藏高原,世界上平均海拔最高的地方,也是離太陽最近的地方。
這裡的人們,缺氧不缺精神、艱苦不怕吃苦、海拔高境界更高,這向上生長的力量,被我們手中的筆和鏡頭記錄着,值得被更多人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