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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華每日電訊10版

我們都有屬於自己的“鞦韆”

讀書筆記兩篇

2023-11-03 11:58:17 來源: 新華每日電訊10版

 

 
  肖復興

我們自己的“鞦韆”

  日本作家荻原浩的小説《海邊理髮店》,我很喜歡。小説情節很簡單,一對多年未見的父子相見卻並未相認的故事。作為老理髮師的父親,離開家鄉東京,來到僻靜偏遠的海邊,開了一家小理髮店,已經十五年。有一天,兒子突然來到理髮店,是來告訴父親他即將結婚的消息。幾十年所有跌宕的人生經歷和家庭恩怨,以及父子之間親情的隔膜與交融,都濃縮在這個小小的理髮店裏涌動。

  小説開頭,先出現一架鞦韆,兒子一眼看到:“沒有鮮花的院子裏,立着一架被人遺忘的鞦韆,支架和鎖鏈上都佈滿了紅色的銹跡。”

  這是作者有意的設置,方才如此先入為主。鞦韆,不僅起到小説情節的貫穿作用,更起到父子之間的感情,尤其是父親對兒子複雜感情的描摹作用。

  兒子小時候,在河灘公園盪鞦千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下來,河灘上都是石頭,傷了兒子,在他的後腦勺上留下了一道縫過針的傷口。父親擔心兒子再到河灘上玩鞦韆會跌傷,便乾脆買了一架鞦韆,裝在自家的院子裏。十五年前,父親從東京把鞦韆搬到海邊,安放在理髮店的小院裏。

  小説結尾,父親為兒子理髮時,特意仔細看了兒子後腦勺上被針縫過的傷口,確認了這就是自己多年未見的兒子,禁不住突然問兒子:“您後腦勺上這縫過針的傷口,是小時候摔的吧?”

  小説在這裡,讓兒子不禁望了望父親,逆光中的父親的臉變成一團黑影,他看不清父親的表情。這一筆寫得真好,看不清父親臉上的表情,其實更動人,所謂此時無聲勝有聲。我們也就明白,為什麼要在小説開頭先設置一架鞦韆,而且,要讓兒子一眼看見。一架鞦韆,串聯起幾十年的歲月,勾連起父子之間的感情,如此簡潔,給漫長的時光和抽象的感情,都賦予了生動的形象。

  讀完《海邊理髮店》,我想起了孫犁先生的小説《鞦韆》。看小説的題目,就可以知道,這篇小説也寫到了鞦韆。不過,寫法不盡相同,鞦韆只是在小説結尾才出現,不像《海邊理髮店》那樣首尾呼應。

  《鞦韆》寫一個十五歲的姑娘,日本鬼子燒燬了她家的房子,爹娘早死,從小吃苦,但是,她有個爺爺,曾經開過一家小店舖,有幾十畝的地。農村定成分的時候,有人提起她爺爺的陳年舊事,要定她為富農地主。她一下子委頓了,和她一起的女伴們也一起失去了往日的快活,紛紛替她鳴不平。最後,她爺爺屬於上一輩的事,她被定為普通農民。立刻,她和女伴恢復了往日的快活。那麼,這快活勁兒怎麼寫?因為這不僅關係着她和她的這一群女伴的心情,還關係着她們的形象。

  在這裡,孫犁先生也運用了鞦韆這一形象化的細節,作為她們心情和形象的載體:

  她們在村西頭搭了一個很高的鞦韆架。每天黃昏,她們放下紡車就跑到這裡來,爭先跳上去,弓着腰往上一蹴,幾下就能和大橫樑取個平齊。在天空的紅雲彩下,兩條紅褲子翻上飛下,鞦韆吱呀作響,她們嬉笑着送走晚飯前這一段時光。

  鞦韆在大道旁邊,來往的車輛很多,拉白菜的,送公糧的。戴着氈帽穿着大羊皮襖的把式們懷裏抱着大鞭,一出街口,眼睛就盯着鞦韆上面。其中有一輛,在拐角的地方,碰在碌碡上翻了,白菜滾到溝裏去,引得女孩子們大笑起來。

  有了鞦韆,一下子,就有了心情,有了場面,有了主客觀兩方面的鏡頭,姑娘們一掃以往的陰霾,那樣明亮而生動起來。姑娘們的心情和形象,都在鞦韆上面閃現,要不也不會有那麼多的車把式觀看,更不會有人翻車了。

  同樣是鞦韆,孫犁先生的鞦韆,和荻原浩的鞦韆,不完全相同。荻原浩的鞦韆,原來在海邊並沒有,是作者明顯有意的設置,讓鞦韆前後兩次出場,讓小説有了懸念和起伏;孫犁先生的鞦韆,原來就在村西頭,只是最後出場,自然妥帖,恰到好處,點到為主,戛然而止。

  可以看出,鞦韆作為小説中的細節,就是這樣不可或缺,牽一髮而動全身,起到情節所難以起到的作用。我們甚至可以忘記小説中具體的情節,卻難忘這樣動人的細節。

  想想在我們的生活中,其實,也有類似鞦韆的細節,足以打動我們自己,令人難忘。我們在自己的回憶中,或在向他人的訴説中,便可以不再只是説感動、難忘這樣抽象的詞語,而多了這樣動人形象又格外特別的細節。

  是的,要相信,我們都有屬於自己的“鞦韆”。

邱方和曾孝濂

  邱方的新書《花城拾花》,和她的上一本書《花有信,等風來》一樣,還是頑強於看花、拍花、畫花和寫花的執着之中。稍有區別的是,這本新書集中於廣州的群芳譜,讓其中一百六十余種廣州人熟悉和不熟悉的花卉,爭奇鬥艷地綻放在一本圖文並茂、印製精美的小書裏。這本小書,讓秦牧那本有名的《花城》的書名,有了還魂的魅力;讓廣州這座花城的別名,得到一次芬芳四射的彰顯。可以説,這是一本比植物園導游圖更豐盈別致的廣州尋芳圖,是一本繼清人屈大均《廣東新語》後嶄新的嶺南新語。

  讀這本《花城拾花》,我想起曾孝濂先生。

  曾先生是中國科學院昆明植物研究所的植物學家。之所以想起曾先生,是因為發現邱方和曾先生,真有很多相似之處。他們都是一樣熱愛並執着於看花、拍花、畫花和寫花;他們一樣都是在退休之後,集中精力做這些事情的。只不過,邱方早,五十五歲退休後;而曾先生是在八十歲之後。在此之前,曾先生曾為《中國植物志》繪製植物標本,是其工作,而在八十歲時有了自己的時間,方才為自己的鍾愛拾花試筆揮毫。

  我不知道邱方退休之後的第一張畫,畫的是什麼花。曾先生畫的是雞冠花。在這本新書中,邱方也寫到了雞冠花,她説:“雞冠花可能是我們最為熟悉但又最沒存在感的花了。公園裏、路邊有時會種上一片,貌不驚人甚至有點面目模糊,沒人會為它呼朋喚友或停下腳步去細細觀賞。”

  曾先生最先畫的,就是這種最不起眼的雞冠花。雞冠花,又叫雁來紅,還叫老來紅。知道了它的別名,我們也就明白了,曾先生為什麼老來八十之後最先畫了雞冠花。儘管他早已經是有名的植物學家和畫家,他為我國設計的花鳥郵票曾經風行一時。邱方在她的這本新書中説得對:“花的世界,就是我們人生的一面鏡子。”花與人,鏡像互映。

  邱方和曾先生還有相似之處,是他們對花的認知。邱方説:“花是人類歷史最悠久的交流媒介,承載着對生命的和世界的認知,也附着了人們的萬千情愫。”曾先生為他八十歲後所畫的90種花和100種樹出版畫集,命名為《極命草木》。他説:“‘原本山川,極命草木’,是我們所的所訓,極命草木,就是極盡所能地珍惜愛護一草一木、一鳥一蟲,乃至所有的生命。”

  邱方和曾先生更為相同之處,是他們對花的熱愛,對畫的熱愛,是發自深心的,是致命的,是一生的。在談到為什麼如此鍾情畫花畫樹的時候,曾先生説:“我真的就是為畫畫這件事而來,為做這件事而去的。老了,病了,都不在話下。我只要一畫畫,就什麼都不想,非常愉快,非常知足。”

  我想,這也是邱方心裏要説的話。她還不老,遠不到曾先生一樣的年齡,也沒有病,如今腿腳爽快,還在四處亂跑,更是應該以曾先生為榜樣,要“不在話下”地多畫多寫。因為,她和曾先生一樣,都是為一生所鍾愛的這件事而來的。《花城拾花》,不過是邱方所做的這件事中愉快的一筆。相信她會再接再厲。“對於愛花人來説,居花城是幸福的。”期待着她和曾先生一樣,都抒寫幸福的下一筆。

責任編輯: 張美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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