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看庭前玉蘭紫

▲高瑛和女兒在玉蘭樹下合影。

　　李麗

　 2022年深秋的一個午後，在朋友的陪同下，我推開東四胡同中一扇朱紅的大門，走進一座乾淨、整潔的小四合院，拜訪著名詩人艾青的夫人高瑛。

　　在助理攙扶下，高瑛阿姨微笑着從房間走出來。她中等身材，身穿黑色的高領毛衣，肩披黑白格子的披肩，手拄拐杖，滿頭銀絲，茶色眼鏡的背後透出慈祥溫暖的目光，像隔壁家和藹可親的奶奶。我正要稱呼她“高瑛奶奶”時，聽到朋友叫了聲“高瑛阿姨”，便隨了朋友的稱呼。當朋友介紹我來自中國攝影家協會時，高瑛阿姨笑着説，“如果是電影家協會的，我會申請在電影中扮演一位‘老鬼’”，引得大家哈哈大笑。我初見高老時那緊張的心情也放鬆下來。

　　在客廳沙發上落座後，高瑛阿姨與我們侃侃而談。

　　艾老的詩歌在中國文壇影響深遠，他的代表作《大堰河——我的保姆》被選入中學課本，影響了一代又一代人。《我愛這土地》中那膾炙人口的“為什麼我的眼裏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被無數人引用，深入人心。艾老留給我們的寶貴精神財富，值得我們永遠學習和傳承。我情不自禁表達了對艾老詩歌的熱愛，也回憶起幾天前讀到的一篇文章，講述了詩歌《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中那感動人的力量。

　　聽到這裡，高瑛阿姨點頭讚同，並説這首詩是她最喜歡的一首。她説前段時間聽到黑龍江一位朗誦家朗誦這首詩，不禁淚流滿面。她讓助理從手機中找到這段朗誦視頻，我們一起靜靜地聆聽。在蒼涼、悲壯的配樂聲中，朗誦家粗獷、渾厚的聲音響起——“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寒冷在封鎖着中國呀……”我眼前浮現出大雪紛揚下的農夫、少婦、母親，回到那個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的苦難歲月。我們被詩人那赤誠熾烈、深沉執着的愛國情懷所深深感染，高瑛阿姨隨着朗誦家抑揚頓挫的朗誦輕輕應和着，可見這首詩她已熟記於心。

　　高瑛阿姨説，她第一次讀艾青的詩，是1948年，15歲的她正在哈爾濱行知師範讀書，教材中有艾青的《賣藝者》。她説，她曾問過艾老：“你是一個很單純的人，為什麼能寫出那麼多豐富、深刻的詩句？”艾老回答：“因為遇到了你啊！”説完，高瑛阿姨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她與艾老1955年相識於中國作家協會，倆人不顧世俗的眼光，不顧年齡的差距，衝破重重阻礙，結為夫妻。多年顛沛流離、坎坷艱難，她始終忠貞不渝、不離不棄，陪伴艾青走過了41年的風風雨雨。她説：“我和艾老之間的經歷都寫在《我和艾青》這本書中，我把自己毫無保留地呈現給了讀者。”

　　其實，高瑛阿姨也是一位作家、詩人，除了《我和艾青》，她還出版過詩集《山和雲》等。但老人非常謙虛，覺得自己稱不上詩人。2021年，第21屆國際華文詩人筆會把“中國當代詩人傑出貢獻金獎”授予了高瑛阿姨，她説：“我感到意外。縱觀一生，沒有什麼成就，受之有愧！艾老曾多次對我説：‘你應該寫詩，成為詩人，都因為我，屈才了。’我説：‘大堰河是你的保姆，我是她的接班人，這是命運的安排。’”

　　高瑛阿姨身旁的小方茶几上，擺放着艾老的雕像，出自一位女雕塑家之手，惟妙惟肖，逼真傳神。雕像面帶微笑，目光炯炯，仿佛在靜靜地聽着高瑛阿姨的講述。

　　艾老是浙江金華人，也許是愛屋及烏的原因，高瑛阿姨也與艾老一樣熱愛着他的家鄉浙江，家裏有《浙江日報》，她每天都會通過報紙了解浙江的發展變化。對於艾老家鄉人托辦的事情，豪爽熱心的高瑛阿姨也是有求必應。2015年，為紀念艾青誕辰105周年，中國作家協會和浙江金華聯合舉辦“我愛這土地”《艾青抗戰詩集》出版首髮式，高瑛阿姨應邀出席，還向金華市艾青紀念館捐贈了一批珍貴的艾青遺物。

　　説起家鄉，高瑛阿姨指着小院説：“院子裏的那棵玉蘭樹，就是1990年我和艾老一起從家鄉浙江移植過來的。”這棵南方的玉蘭樹到了北方並沒有水土不服，而是扎根泥土、茁壯成長，如今已在花開花落中經歷了32載寒暑，長到了4米多高，成為小院中一道獨特的風景。

　　高瑛阿姨説話聲音洪亮，思路清晰，爽朗熱情，一點也看不出已近鮐背之年。客廳的墻上挂着一張她年輕時的照片，美麗端莊，氣質如蘭。朋友説，在高瑛阿姨身上，我們看到了什麼是“美人不遲暮”。高瑛阿姨笑着説：“我不是美人，但也不是醜八怪。”幽默的話語又逗得我們大笑起來。我問高瑛阿姨有沒有長壽的秘訣。她搖搖頭説：“沒有秘訣，我就是傻乎乎地活了90歲。我對死沒有恐懼，生命有生就有死，這一步，每個人都得走。”

　　高瑛阿姨語重心長地對我們説：“你們要注重健康，有了健康才有幸福。生活要簡單一些，你看我家裏有什麼東西？除了必需品，多餘的東西我一個也不要。人要有精神追求，要有信仰。做一個好人多好啊！做一個善良的人，那才是大智慧。把時間留給自己，寫點東西，聽聽音樂，到公園散散步，多瀟灑，這才是人生。”

　　叨擾時間太久，怕影響老人休息，我們起身向她告辭。經過小院的玉蘭樹時，她的助理告訴我們，這棵玉蘭樹開紫色的花，每年三月都會在艾老生日前準時開放。我想起高瑛阿姨在艾老去世十周年時寫的一首詩《思念》——“這是你最喜歡的花，因你，我更加愛護她。我無法留住你，卻守住了玉蘭花……在玉蘭花開的三月，你踏着月光回家吧，看看不盡相思的我，也看看盛開的玉蘭花。”

　　相信，今年三月，玉蘭花會依舊準時盛開，紫色的花瓣下，賞花的高瑛阿姨，也一定笑靨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