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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華每日電訊12版

唐風宋韻譜新曲 古城不老花不謝

漳州走筆

2022-11-25 23:18:15 來源: 新華每日電訊12版

  

  ▲漳州市東山縣陳城鎮澳角村附近風光(無人機照片)。新華社記者姜克紅攝

  ▲夜色中的漳州古城。吳瑜昆攝

  ▲南靖土樓。曾平攝

  漳州在福建最南端,背枕山陵,面朝大海,門口是台灣海峽,東海、南海在這裡交匯

  豐沃的山野孕育了現代農業,蔚藍的海灣打開對海洋經濟的暢想,如果説山光水色和千年古城是自然與歷史的饋贈,那麼一座現代化濱海工業城市和歷史文化名城則是漳州面向未來交出的答卷

  吳劍鋒、陳子銘

  沿着漳武高速公路黝黑的柏油路面驅車前行,從蒼翠的山野到蔚藍的海灣,不過數十公里。亞熱帶的日光照耀,風景從車窗一閃而過,山風和海氣瞬間交接,平原上屹立一城,這裡是漳州。

  漳州古城已經建城千年,朝代變幻的面孔,印在城裏,九龍江滋養她的容顏,她前腳卻跨到海邊。

  在盛唐的光輝即將照耀萬方的時候,一個叫陳元光的將軍詩人帶着他的數千河洛郎在這裡縱馬吟唱:“千山紅日媚,萬壑白雲浮。”——那是一個生機勃勃的大千世界。

  那時,李白、杜甫還沒有橫空出世,王維唱他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還在許多年後呢。一群中原軍人來到閩越、南越故地,落腳荒無人煙的亞熱帶叢林,鑄劍為犁,繁衍子息,建立城市,時間是垂拱二年(686年)。

  沒有人能想象她後來的樣子,人口太少了,像一個小村鎮。歷史上的城市如恒河沙數,最後往往不過是古籍上語焉不詳的地名。

  1300多年之後,漳州是廈深鐵路、福廈高鐵等交匯的重要樞紐地區、國家區域級流通節點城市,有田園都市、生態之城、“國家森林城市”的美譽。祖先的光榮留在她的歲月裏,憑藉豐厚的歷史遺産,漳州成為歷史文化名城和閩南文化生態保護區。

  唐人遺風留在她的日常裏,包括那些攜帶着遙遠的河洛韻味的閩南話。

山與海

  漳州在福建最南端,背枕山陵,面朝大海,門口是台灣海峽,東海、南海在這裡交匯。古時候,她是江南的最南端,嶺南的最北端,山巒厚重,對海洋則敞開胸襟,山風輕盈海氣勁峭,平和中蘊含着力量。

  漳州半邊山,地形西北高東南低,博平嶺橫亙於西北邊界,戴雲山余脈伸入北部境內,沿海地區的烏山山脈和梁山山脈直逼海岸。對於外部世界,她保持着一種相對獨立的氣質,內部地形複雜,又切割成若干個地理單元。

  漳州半邊海,700多公里海岸線,港灣眾多,島嶼羅列,從這裡駛出的商船曾經掀起貿易潮。宮口、銅山、敦照(舊鎮)、月港等古港在大航海時代已經顯山露水,繪製出了16、17世紀海上商業版圖。

  九龍江作為福建省第二大河,閩西南水上交通樞紐,成為連接兩種地理空間的紐帶。

  獨特的地理空間孕育了別具一格的建築奇觀。如今提起漳州,土樓是繞不開的話題。在山與海相會之處,一座座被譽為“東方古堡”的土樓,演繹着人與自然和諧共存的鄉野景致。它壯碩厚重,綿延數個世紀,如大地樂章,生生不息。自宋元以來,生活在這裡的人們用石頭壘基,生土夯墻,形成集體建築,數十乃至數百人圍繞祖祠,聚族而居,凝內禦外,共同應對自然環境的挑戰,分享家族的溫馨。

  斗轉星移,哪怕年輕兒郎已如風吹飄蓬,去往天南地北,找尋夢與遠方,回首間這方土樓依然是根的守望。

  作家何葆國在《山坳裏的土樓》裏,為我們講述了一個叫黃松的人如何曆盡艱難建成一座土樓的故事,他白手起家,用幾十年的努力為黃氏族人建造一座土樓“天助樓”,以實現父親的遺願和自己對祖先立下的誓言,讓黃氏族人得到獨立的棲身之所。

  土樓人的那種健碩倔硬的精神,賦予小説永恒的魅力。土樓不僅僅是一座建築,更是一個精神家園,是民族共有的精神財富。2008年7月,在加拿大魁北克第32屆世界遺産大會上,福建土樓正式列入《世界遺産名錄》。

  如果説身居山內的人耕讀傳家,淳樸敦厚,具有強烈的族群意識和社會擔當。那麼這種文化品性抵達濱海,則顯得開放包容、敦厚進取中又秉持着和樂好善的鄉土情結——山地性格和海洋性格相互碰撞,塑造通達開放的人文環境,從這裡走出的諸多名人,往往兼具山與海的稟性。

  精明豁達如潘振承,生於漳州海邊,做廣州十三行行商首領,是18世紀的世界首富。商海沉浮半生後,他依然篤守“達則兼濟天下”的社會責任,將大筆財富回報社會,在他兒子去世後,朝廷頒給“樂善好施”的匾額。

  崇尚自然如林語堂,生於漳州大山裏的平和坂仔鎮,後遠渡重洋,留學美國、德國,“一腳踩東西文化,一心評宇宙文章”。但當他用西方人的語言呈現中國式智慧時,人們卻能輕易地在字裏行間發現獨屬於閩南的韻味——儘管出走半生,坂仔鎮的鄉野生活依然烙在他心頭,他曾説:“如果我有一些健全的觀念和簡樸的思想,那完全是得之於閩南坂仔之秀美的山陵。”

城與人

  “七陰八陽橋,九街十三巷,三庵兩院一株古榕不見天。”提到漳州古城,人們喜歡用這句話來形容。古城韻味是歷史沉積、時光打磨的結果。

  漳州古城地處九龍江西溪北岸,完整保留着唐宋以來“枕三台、襟兩河”的自然風貌。自唐以降,為州、郡、路、府治所。

  漳州古城可愛之處,是她的市井煙火氣。春雨綿綿的溫泉澡堂、夏日的湯湯水水、冬天老街的暖暖斜陽、中秋明月照着的悠悠宋河……

  汪曾祺先生曾經做客古城,那是三角梅盛開、水仙花上市的時節,也許他不過是古城的過客,但古城人常從他的文章中想到自己的生活。

  漳州歷史上在江南和嶺南的結合部,江南與嶺南風物在這裡交匯。時光在城裏留下斑駁的痕跡,民國時代的街區和宋朝的文廟和諧共存,明清石牌坊彰顯士大夫功名和海戰英雄的榮耀,閩南大厝、“番仔樓”和南洋風的“五腳居”(廊式騎樓)交錯,風格混搭,喻示她的生命受多股自然與人類力量的牽扯。她身世不俗,如歲月陳香,余韻裊繞。

  一所千年書院讓人聽見儒家文化在福建落地生根的聲音。九龍江北溪松洲古村,唐景龍二年(708年)第一任州刺史陳元光的兒子陳珦長安歸來,創辦松州書院,這是福建最早的書院,一群年輕的學生,在他們年輕的校長的帶領下,讀詩、做冊、騎馬、擊劍……透過他們的身影,隱隱約約,我們看到閩南文化的中原源頭;宋紹熙元年(1190年),61歲的朱熹到漳州赴任,知漳期間,積極主張“節民力,易民俗”,推動了儒家禮儀文化在漳州的傳播,十二世紀的城市文明工程就這樣開啟了,漳州由蠻荒之地向“海濱鄒魯”華麗轉身;明正德十三年(1517年),王陽明臨漳,此後,深山草莽寇平人和、文教大興。他們匆匆而來,匆匆而走,千年文脈卻被他們瞬間點亮。

  漳州是閩南文化的發源地,農耕文化與海洋文化在這裡交相輝映。中原文化、吳越文化、西洋文化、南洋文化交融,人們赴東洋,走南洋,渡台灣,開創廣州十三行,闖蕩上海灘……

  開放的基因和海洋貿易攢下的豐厚的物質基礎,使漳州成為一片革命者的熱土。1920年,馬克思主義開始在這裡傳播。這裡是孫中山領導的“護法運動”閩南護法區首府、中國南方革命中心。1932年的暮春時節,毛澤東率領中央紅軍東路軍東征漳州,那是一個熱血沸騰的年代,一支年輕的軍隊與一座工商城市遇合,彼此發現,彼此成就,青春飛揚,激情燃燒。漳州貢獻出百萬銀元、數量巨大的物資和1500名兒女,為黨史、軍史、紅色金融史留下濃重一筆。

  儒家文化滋養出來守正謙和與海洋文化培育出來開拓進取精神相互融合,與紅色血脈相輔相成,精神氣質風流俊秀。

  今年9月初,一場“古城論道”活動吸引了人們的關注,人們圍繞古城的前世今生,對古城情懷、歷史、保護及未來城市發展展開探討。

  實際上,這樣的話題被人們一次次提起,人們希望舊日的劇場能夠再次傳出絕美歌聲,而承載記憶和情感的風貌與風尚會繼續留存,與過去&&的古城媒介會幫助人們找到久違的鄉愁,並帶着這樣的感情進入現代生活。

  20世紀80年代,漳州成為國家級歷史文化名城。到本世紀,古城迎來了她的華麗轉身。隨着保護與開發的進行,繁華的商業區與歷史建築、傳統文化相互融合,形成“唐宋古城、明清街區、民國風貌、閩南韻味、僑&同輝”的別致景色。2004年,榮獲“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文化遺産保護項目榮譽獎”,2010年,入選第二屆“中國歷史文化街區”。2012年,《漳州古城保護與有機更新規劃》出爐。2016年,《漳州古城唐宋子城歷史文化街區保護規劃》獲省政府批復。

  今天,走在修復後的歷史街區,紅磚燕尾,像躍躍欲試的靈魂。古老長街,寫着熙熙攘攘的商埠歲月。東橋亭香煙嫋嫋,隱約着唐朝進士周匡物衣玦飄飄的身影。夜色降臨,光影盈江,燈火裏的城市,溫暖祥和。薌劇與布袋木偶戲輪番上演,指掌之間,千年時光化成一支繞梁不絕的曲子。1.7萬古城老居民和游客一起分享他們的日常生活,網紅拿那裏做打卡點,年輕人出cosplay時,斑駁的時光在他們的身上搖晃。古城韻味流轉在磚瓦間,跳躍在人們的臉上。

  古城不老的背後,是對歷史遺産的珍視。2021年,漳州市頒佈《漳州古城保護條例》,以地方立法形式保護古城,傳承弘揚本土民間傳統工藝,老行當、老手藝成為城市“活化石”,燈謎藝術館、漳州非遺館、徐竹成木偶館提升古城的品位,因九龍江水運和海洋貿易而繁榮的古城仿佛重新被激活,旗幌當風,宋河猶在,逝去的往事好像都回來了。

  這個城市的魅力在於:在歷史發展進程中所形成的自然之美、人文之美、傳統之美,生長期的每一個細節,都保存在城市的文化肌理裏。蘊含着傳統的人本思想和漳州特質的幸福觀,呈現出崇德向上的精神力量。鄰里和睦,守望相助,尊老愛幼,歲月的溫情,守在城市的文明進程裏,就像保留至今的歷史街區一樣。

歷史與未來

  當古城徜徉在木偶戲鏗鏘的鼓點聲中,機器的轟鳴正響徹漳州的東南端。

  曾經,這裡是一座人跡罕至的半島,因海浪擊石似鼓,響聲如雷而得名“古雷”。今天,“平地一聲春雷響”,在50.9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依靠珍貴的深水岸線,一座石化新城正拔地而起。

  作為全國七大石化基地之一、全國唯一的台灣石化産業園區,古雷的發展歷程不可謂不艱辛。一張白紙起步,數年間,這裡完成整島搬遷,13個行政村,4萬人口離開世代居住的家園,告別傳統的生活方式。古雷人每天醒來,睜開雙眼,看到的不僅有日照台灣海峽的金色波光,還有如林的巨罐、臥波的巨輪。

  昔日的汗水沒有被辜負。不久前,總投資約732.9億元的福建古雷煉化一體化工程二期項目投資協議正式簽訂,解決了古雷石化産業“油頭”缺失的困擾;總投資420.7億元的中沙古雷乙烯項目獲省發改委核準批復,標誌着福建省迄今一次性投資最大的中外合資項目正式落地……隨着延鏈補鏈,昔日小漁村日益成為項目加速落地、産業加速集聚的發展高地。今年上半年,古雷開發區規模工業新增産值佔全市新增産值的三分之一,成為漳州經濟的重要增長極。

  祥和閒適的背後,這座閩南濱海小城,正以開拓進取、蹄疾步穩的一面示人。

  “插根扁擔都會發芽”——行走在福建最大的平原漳州平原上,當地人的這句諺語顯得格外應景。地處九龍江入海口沖積平原,溫和濕潤的氣候使得這裡物産豐富,成為聞名中外的“花果之城”“魚米之鄉”。

  “四時有不謝之花,八節共長春之境”,秉持着豐富的自然饋贈,農業一度是漳州經濟最具核心競爭力的産業。漳州水仙花、平和蜜柚、詔安青梅、長泰蘆柑、雲霄枇杷、天寶香蕉……萬紫千紅之間,從漳州走出的“農業名片”享譽全國、蜚聲海外。

  哪怕在農業上,保守與守成也不是閩南人的做派。如今,蘑菇工廠被開到田間地頭、林間隨處可見物聯網等數字技術的應用,農業不再是一根扁擔的事兒。漳州市農業農村局局長蔡志斌説,近年來,漳州探尋出“以工業化發展農業”的路子,堅持以工業的理念謀劃經營農業,先後獲批全國首批國家現代農業示範區、國家農業可持續發展試驗示範區(農業綠色發展試點先行區)。漳州市農林牧漁業總産值從2012年的532.73億元,增長到2021年的992.57億元,翻了近一番。

  從這片肥沃土地生長出來的不僅僅有甜美的果實,還有一座座現代化食品加工企業。

  對漳州而言,發展食品工業似乎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這裡有得天獨厚的農業資源和揮之不盡的創業熱情,於是,在鋤頭與機械的接力下,甘蔗變成糖、蘑菇成了罐頭、蘆筍被榨成飲料……作為南方首個“中國食品名城”,漳州地面矗立的2500多家食品企業,將這片土地的饋贈轉化為水産品、果蔬罐頭、休閒食品,輸送到全世界120多個國家和地區。至2021年年底,漳州市實現食品規模工業産值1698億元。

  面向未來,這座城市的藍圖裏,石油化工、特殊鋼鐵、裝備製造、食品工業等主導産業展現勃勃生機。漳州GDP由2012年的2018億元躍升到2021年的5025億元,人均GDP從41710元提高到99218元,均翻了一倍多,躋身全國城市GDP50強。

  豐沃的山野孕育了現代農業,蔚藍的海灣打開對海洋經濟的暢想,如果説山光水色和千年古城是自然與歷史的饋贈,那麼一座現代化濱海城市和歷史文化名城則是漳州面向未來交出的答卷。

  在堅守傳統的同時,人們把打造現代化濱海城市作為迎接未來生活的目標。主城區東擴,一腳伸進九龍江出海口,那是數百年來千帆競發的地方,光榮與夢想匯集之地。清冽的海風蕩滌城市,“擁江達海,環灣外聯”,城市布局由此展開,人口、産業和城鎮向濱海地區聚集,閩西南經濟協作區和廈漳泉大都市圈呼之欲出。“生態城市、工貿城市、濱海城市”,絲路榮光,重新出現在九龍江的波濤裏,古老的城市正在勃發生機。

  今天,走在漳州城,唐代的街、宋代的廟、明清的石坊、民國的商鋪,現代的高樓,影影綽綽,古榕參天,小橋流水、旗幔當風。入夜後,游人如織,光影盈江,滿城燈籠,直上彩虹橋,古寺隔江,也是一片祥光。

  一座千年古城的時代變奏,寫着初心與匠心。

責任編輯: 張美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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