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讓聽障孩子都能用手語讀《論語》誦唐詩
《中華手語大系(視聽版)》主編、我國首位聾人語言學博士鄭璇教授:我的心願是讓手語“出圈”
▲我國首位聾人語言學博士鄭璇。受訪者供圖
▲《中華手語大系(視聽版)》(第一輯)。
新華每日電訊記者雷琨
“太累了,下一本做不動了!”
説這話的時候,鄭璇有點脫力似的,把肩膀靠在了咖啡廳的木頭椅背上,流露出帶點孩子氣的苦笑。在3個多小時的採訪過程中,她始終字正腔圓、肩平頸直,這是唯一一次,鄭璇一直溫柔軟糯的語氣加重了些,保持端正的坐姿短暫地“懈”了下來。
北京師範大學教授鄭璇頭頂着許多光環:我國首位聾人語言學博士、2018年度“最美教師”……但鄭璇不想談這些,本次採訪的主題,和鄭璇感慨“太累了”的原因,都是她主編的這套書——《中華手語大系(視聽版)》(第一輯)。
“第一輯一共三個分冊——‘手語説漢字’‘手語讀《論語》’‘手語誦唐詩’,選目都比較基礎,算是入門級別的讀物。不少社會聾人的口語和閱讀能力不太高,但他們也有習得傳統文化的需求,希望我們這套書可以提供一個窗口,也可以作為聾人學校的教輔讀物,給聽障的孩子們多一種學習資源。”談起出版這套書的目的,鄭璇講得平靜實在。
但實際上,這不是個“小目標”。我國有2700多萬聽障人士,他們當中有相當一部分要靠手語交流表達、獲取知識,而市面上針對這一群體的手語書籍鳳毛麟角,手語聾人的學習渠道相當有限。鄭璇曾經參與過高校聽障生單考單招試卷的出題工作,來考試的聾人都是高中畢業生,但給“離離原上草”填下半句這種難度的試題,答不出來的人不在少數。
所以,通過《中華手語大系》,鄭璇嘗試着,用文字介紹加手語視頻的形式,為讀者講“一二三”的甲骨文字形和日常用法;講“學而時習之”的意義和手語打法;講“床前明月光”的意象與韻律……這種嘗試幾乎是在填補一片空白。
鄭璇心裏還存着更宏大的目標,希望手語能擺脫“小眾語言”的刻板印象,通過各種形式擁抱主流文化,讓聾人自自然然地用它,聽人(聽力健全人的簡稱,也稱為健聽人)大大方方地學它,讓手語“出圈”,和其他語言一樣,成為平等表達和自由交流的工具。
本輪疫情之前,這套書、這個目標“牽”着鄭璇在北京、上海、南京、武漢幾個地方來回跑,佔據了她去年大半的業餘時間。為之忙碌的不止她一個。中國殘疾人藝術團團長邰麗華、復旦大學出版社編輯張雪莉、武漢大學文學院教師陳練文、南京市聾人學校校長陳源清……都是《中華手語大系》編創團隊的成員,他們如手工匠人一般,一字一句一韻腳,加上一個個手語動作,“摳”出了最後的成果。
鄭璇的描述讓記者想起電影《編舟記》的情節:一家出版社,幾代編輯,一個個詞條註釋,“磨”出一本詞典《大渡海》。鄭璇沒看過這部電影,自謙較之大部頭的詞典,他們造出的只是小小的一葉舟楫,搭載人數有限的渡客。但既然要“渡人”,那麼無論“造大船”還是“雕小舟”,都得對自己的手藝負責才行……
“藍圖”
《中華手語大系》源於鄭璇和張雪莉之間一通久違的電話。
同為復旦博士,又都是中文系學生,兩人讀書時就是閨蜜。在張雪莉眼中,鄭璇不是“殘疾人勵志典範”,只是個善良又真誠的朋友,一個浪漫又執着的文藝青年。鄭璇癡迷舞蹈,張雪莉是越劇小生,她們搭檔演出,也一起看演出。張雪莉覺得,對文學和舞蹈,鄭璇帶着近乎孩子氣的赤誠,“有點一根筋,她喜歡的作品就要拉你看完,不看完不行,還想聽你説好。”
博士畢業,鄭璇在重慶師範大學開啟了她的特殊教育生涯,隨後又登上北京師範大學的講&,把她的赤誠轉移到聾人教育和手語研究上。而張雪莉成為復旦大學出版社編輯,一對搭檔各自登上全新的舞&。
時隔多年再&&上,張雪莉把一套傳統文化兒童讀本作為禮物與閨蜜分享,看完後,鄭璇直言不諱:“這套書好深奧,選目就很深。”
“如果換你來做關於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書,你會怎麼做?”張雪莉問鄭璇。
“如果讓我來,”鄭璇答,“我想給聾人孩子做一套手語書。”放下電話,在鄭璇腦海裏盤旋許久的那些設想再也關不住了:
如果做這套書,一定要有唐詩。
兩歲那年,鄭璇被高燒奪去聽力,陷入助聽器也無法打碎的寂靜。苦練唇語和發聲之餘,讀詩、寫詩成了孤寂包圍下的溫柔出口。她喜歡《琵琶行》,能背《長恨歌》,9歲那年就有模有樣地寫下咏螢的詩句:“轉瞬不知何處去,星河深處覓蹤影。”螢火微小,卻是無邊夜色中的一點光亮,就像詩詞雖短,卻是人生風浪間的一種慰藉。鄭璇渴望讓更多聽障孩子感受這種慰藉。
如果做這套書,一定要請專業的聽障藝術家來錄製手語講解視頻。鄭璇想起了她的湖北老鄉邰麗華。邰麗華是以“千手觀音”一舞驚人的中國殘疾人藝術團團長,鄭璇在武漢大學讀研期間,經常和邰麗華聊舞蹈,也聊手語的藝術表現力。
如果做這套書,一定要用聾人能夠理解、接受的手語打法,把中華傳統文化的韻味準確地表現出來。
憑着紮實的語言學專業能力,鄭璇很確定,“手語有着人類自然語言所具有的全部潛力”。只要功夫到家,漢字的歷史底蘊、《論語》的哲學思辨、唐詩的韻律意象,都可以用手語來詮釋。
如果做這套書,一定要請聾人朋友來為手語視頻配音朗誦、畫插圖、完成音視頻的後期製作……
鄭璇想得越來越多,越來越細。這套“不存在”的手語書,成了她心頭最放不下的事。老友總是默契,鄭璇放不下,張雪莉一樣放不下。
“也許我們可以試試,先報個選題?”三個月之後,張雪莉又&&上鄭璇。儘管不懂手語,但她相信鄭璇的判斷,也有編輯的情懷與直覺:出版這套手語書是有意義的!選題通過後,由張雪莉擔任責編,《中華手語大系》和鄭璇的那些“如果”,拿到了“入場券”。
“選材”
張雪莉總結過她和鄭璇在復旦的三年同窗情:“與專業無關,與論文無關,與功利無關。”
從武漢到北京,從求學到教學,鄭璇一路都在結交和她同樣純粹的朋友。着手出書時,她首先想到他們。
陳練文是鄭璇在武大讀研時的同學,如今的武大文學院教師。在鄭璇心目中,陳練文是擔綱選擇漢字、解讀字形字義,摘選《論語》篇目、撰寫譯文等重要前期工作的不二人選。
唯一的問題是,一個語言學博士、名校老師,肯不肯擠時間、花心思做一件“基礎”到跟學術成果不搭邊的事。
“她跟我講了手語書的設想,問我願不願意參與。”接到鄭璇的電話,陳練文爽快地答應了,她絲毫不認為老同學的邀請是種“大材小用”。
在正式拿到出版社的“通行證”之前,兩個人已經開始商量應該選擇哪些漢字、哪些《論語》篇目。《論語》的選目工作是最先完成的。“陳老師幫了好大的忙!”鄭璇開心地告訴記者,陳練文的專業和投入,幫她騰出了不少精力。
採訪中,聽聞老友的稱讚,陳練文不願居功,説起選目的過程,她也描述得輕描淡寫,但實際上,每個步驟甚至每個句子單拎出來,都能看見陳練文花的心思。
如果你在網上搜索“朽木不可雕也”的下半句,彈出的結果多半是“糞土之墻不可圬也”。但在陳練文交給鄭璇的初稿裏,拼音輸入法默認的“圬”,被換成了更生僻的“杇”。那是因為被她選作底本的參考文獻,是中華書局出版的、我國著名語言學家楊伯峻先生的《論語譯注》。根據楊先生的譯注,杇是指一種泥工砌墻用的木把工具,因此從木字旁更準確,至於“圬”,詞典上寫着,它是“杇”的通假字。
那段時間,陳練文“不管白天晚上,只要不上課,有空就做一點”,還是花了好幾個月才磨出兩個分冊的初稿。2021年4月,鄭璇回到復旦大學探望師友,還特意帶上已完成的一小部分,交給張雪莉審看。
讀過“手語説漢字”分冊的初稿,“較真”的責編張雪莉建議鄭璇&&復旦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的專家,為字形解説多把一道關。鄭璇犯難了,研究中心主任劉釗教授在學界享有聲望,而“我們這個書當時連出版費從哪兒來都還沒解決……”她可以找老同學幫忙,但怎麼好意思請母校的師長來做“志願者”?
張雪莉理解鄭璇的難處。《中華手語大系》剛剛過了選題,人力、資金、手語研討、合作單位……懸而未決的具體環節一大堆,都需要鄭璇這個“第一主編”去張羅,她又是個對作品質量要求極高的人。但張雪莉也堅持:“我們都已經這麼難了,再把難度提高一點又何妨?”
她們心裏都有群假想的讀者,就是那些剛開始用手語叩響傳統文化寶庫大門的孩子,“將來有一天,他們長大了,學習更深入了,發現自己一開始的理解有問題,然後舉着我們的書給老師,‘您看,這書上就是這麼寫的!’”張雪莉描述起想象中的場景,語速都加快了許多。“求教專家不丟人,如果誤導了讀者,那才真是丟人!”想通了這一點,鄭璇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措辭,給劉釗教授寫了一封電子郵件。沒過多久,她收到了回復。
回信中,劉釗教授謙和而坦率。他瀏覽了初稿,發現了一些漢字解析上的問題,爽快地答應等文稿徹底完成後再統一提意見。郵件內容只有寥寥幾行,但劉釗沒忘了在信的開頭寫下:“對您獻身特殊教育事業的精神和貢獻&&欽佩和敬意。”
“劉老師真的很好!”説到這封信,鄭璇一遍遍重復。她表達能力很強,但聊起特別打動她的人和事,反而會有種孩子般的詞窮。
因為鄭璇的執著和赤誠,來自各個相關領域的專業人士,不計報酬地慨然應允,為尚在雛形的“小舟”添塊良材、加個零件。
邰麗華絲毫不介意把自己的名字寫在鄭璇後面,欣然出任這套書的第二主編。在中國殘疾人特殊藝術指導中心的支持下,殘疾人藝術團的三位骨幹演員——聽障舞者郭家聚、陳靜和祝悅作為手語模特,錄製《中華手語大系》的講解視頻。
負責朗誦的“好聲音”也找到了。他們分別是“90後”曹青莞和香港浸會大學的古代文學系碩士吉映澄。曹青莞3歲失聰,但手語、口語俱佳,2008年在北京殘奧會開幕式上參與手語舞蹈的表演,2013年又拿下《超級演説家》的亞軍。鄭璇堅持力邀這兩位聽障年輕人來“現聲説法”,就是想證明:除了一般意義上的“聽”,聾人什麼都能做到,包括通過普通話一級甲等考試。
聽障插畫師、聾人群體裏的手語高手、有豐富聾人基礎教育經驗的編輯和顧問團隊……聽到鄭璇描繪的藍圖、了解到她心中的抱負,志同道合的人從四面八方趕來。在《中華手語大系》的開篇,所有人的名字一一在列,排滿了三頁紙。
“談錢”
“出一套手語書,誰會買呢?”儘管復旦大學出版社盡力幫助鄭璇壓縮成本,但她依然要找到一個合適的資助方,才能覆蓋編撰錄製、後期製作和出版發行環節的全部費用。很多商業機構聽完鄭璇的介紹,從根兒上質疑出書的必要性。
甚至連身邊的一些聾人朋友也不理解她對出這套書和推廣手語的執着,“你不用手語,口語也可以啊?”言下之意是,如果聽障者能靠口語交流,不用手語不是也挺好嗎?
鄭璇無奈卻並不氣惱,她笑着回憶説:“我剛學的時候也一樣,一邊打手語一邊故意大聲講話,生怕別人以為我不會説話。”
對鄭璇來説,從心理上徹底接受手語的過程也是她逐漸認同自己聾人身份的過程。對手語日趨深入的研究與理解,則讓她與自身的聽力障礙徹底和解。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2700多萬聾人之中,還有許多要靠手語“衝出孤島、融入人潮”,鄭璇覺得,為之架橋編舟、開山鋪路都有必要,受再多質疑、碰再多釘子,依然必要。
屢戰屢敗的鄭璇會打電話給張雪莉,且商討且“吐槽”。一籌莫展時,她們甚至開始琢磨,要不倆人一起湊湊,自己把書出了?
好在前方有目標、後方有隊友,最終,一家公辦特殊教育機構對鄭璇用手語普及傳統文化的理念非常認同,決定為《中華手語大系》提供資金支持。同時,鄭璇當年在重慶共事過的聾人朋友、教過的聾人學生,通過一家科技企業,以不到市場價格一半的費用,承接了手語視頻的後期製作業務。
“手工”
回憶起尋找資助的過程,鄭璇的語調有些低沉。而一説到用手語譯介唐詩,她的聲音還是不自覺地揚了上去,眼神也明顯地亮了起來。
“翻譯肯定會丟失一些東西,我們這次‘手語誦唐詩’部分選了55首詩,都是意象比較具體的。很多表達抽象情感的作品,我們只能割愛。但唐詩的韻味一定不能弄丟。”
從語言學上講,手語有四大要素,手形、方向、位置和運動,鄭璇和她的團隊也從這四個要素出發,一點點地嘗試如何用“手”捕捉精妙的韻腳、復原動人的韻律。
最直觀的,是以手形押韻。鄭璇調整坐姿,右手五指張開,比出一個數字5的基本手勢。“比如説這個5手形,它既可以表達‘樹’的意思,”鄭璇把左手墊在右臂的手肘下面,同時輕輕晃動右手手掌,五指模擬風中的樹葉,微微顫動,“也可以是迷霧。”她雙手手掌張開,在眼前晃動。“還可以是水波。”她把右臂橫在胸前往左邊推,右手掌心向下。
在“手語誦唐詩”收錄的55首作品裏,鄭璇通過賈島的《尋隱者不遇》把手語之妙“玩”到了極致。
“松下問童子,言師採藥去。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原詩4句20個字,全部被轉化為5手形及其變體——除了鄭璇演示過的(松)樹和繚繞山間的雲霧,它還可以按在身前,代表身材矮小的童子;在原手形的基礎上彎曲五指,掌心向外,從耳邊往前推,就是詢問的意思;兩手都打出彎曲的5手形,抓住雙肩前兩根“隱形”的背帶,又可以指代那位背着竹筐上山採藥的隱者師父;最後雙手攤開,表情迷茫地搖頭聳肩,沒有手語基礎的人也能看出來,那便是在説“不知道”了。
手語押韻,本來就是罕有前例可供參考的創造。用一個手形構成全詩,難度又在單純的押韻之上。鄭璇告訴記者,“同手形詩”的創意源於我國著名語言學家、“現代語言學之父”趙元任先生20世紀30年代寫下的一篇同音文——《施氏食獅史》。全文連同題目總計一百餘字,每個字的普通話發音都是shi。“我試了很多次,最後也只做出了這麼一首詩。”鄭璇有些不好意思地説,其實這超出了“以詩譯詩”的範疇,“更類似於文字游戲”。
“但一個手形就可以完整再現一段情景,這個非常有趣!”鄭璇臉上流露出手藝人雕刻出滿意作品時的快樂。那段時間,鄭璇但凡稍有閒暇,她滿腦子都是詩句和手形。
為了讓這套書更好地服務於聾校師生,鄭璇&&了南京市聾人學校。這座創建於1927年的聾人學校是我國歷史上第一所公立特殊教育學校。“這是好事情啊。”校長陳源清聽着鄭璇的介紹,連連點頭。校方決定提供師資和技術支持。
為保證譯文的準確明了,南京聾校多次組織一線教師、資深專家和社會聾人一起參加研討。討論會的一張照片上,與會者坐成一圈,原副校長朱菊玲留齊耳短髮,穿一件靛藍色上衣,兩隻手各比出一個“山”手形,聚精會神地與年輕教師一起琢磨手語動作。
“朱校長已經退休了,還專程趕回學校參加研討。”鄭璇反復對記者説,她本該到南京向這位可敬的聾人教育前輩道謝的。但那段日子,她身在北京、事多人忙,始終沒能成行。
鄭璇還組建了一個小小的“手語指導團”,對各分冊的手語講解進行斟酌和優化。團隊成員是來自五湖四海的聾人教師,對一句古文、一首唐詩的手語闡釋,他們根據自身理解各自給出打法,分頭私信發給鄭璇,再由她優中選優、採擷精華,匯總出最佳的版本。
負責“手語讀《論語》”分冊手語定稿演示的,是聾人教師楊凌。編輯過程中,她和鄭璇一遍遍地用視頻形式交流打法,一本書做下來,鄭璇隨手查了查網盤傳輸記錄,驚訝地發現,“我們光發視頻文件,來來回回就有上千次!”
“試水”
2021年8月底,鄭璇還紮在中國殘疾人藝術團的攝影棚裏,南京聾校突然傳來噩耗,老校長朱菊玲因急病去世,“書還未面世,編委會裏的那個名字卻已經要加上黑框”。
鄭璇在朋友圈裏發文悼念,那句未能宣之於口的“謝謝”,成了她心底的痛,也成了她必須把《中華手語大系》做好的一個重要理由。
同年9月,成書還沒出來,曹青莞和吉映澄還在錄音室,循着古漢語的發音規律,錄製“手語誦唐詩”的朗誦音頻;《中華手語大系》預售的日子卻已近在眼前,預售期之內必須達成一定的銷售數量。
鄭璇和她的編輯團隊面臨着巨大壓力:做得再精心,手語展現得再美,手語書也很難成為剛需。
“會有人來買嗎?會有人點擊預訂嗎?”張雪莉説,她能感覺出來,對於這些問題,鄭璇和她一樣,“沒有信心,真的是沒有信心”。
“沖銷量”的三個月間,鄭璇的狀態又回到了當初四處跟人“談錢”的日子,艱難又必須堅持。“預售到800本的時候,實在搞不動了。”
給整個預售帶來轉機的,是鄭璇的一位聾人朋友。“他覺得書很實用,就做了兩期推薦視頻。他的視頻受眾主要是依靠手語交流的聾人,剩下的書一下子就賣出去了。”
因為嚴格的審校過程和精細的音視頻後期製作耽擱了一些時間,去年12月,《中華手語大系》沒能如期問世。
鄭璇是個心重的人,她覺得是自己“效率還不夠高”,才延誤了“工期”,有愧於讀者。大概也是出於自責,接受記者採訪時,鄭璇才會負氣似的,丟出那句“下一本做不動了”。
“她不會的。”張雪莉最了解自己的閨蜜,如果她是一個能夠輕言放棄、説不做就不做的人,也就不會成為今天的鄭璇了。
今年1月,走完最後的出版流程,錄完宣傳視頻,寫完各種致敬、鳴謝文章,鄭璇終於陪《中華手語大系》走到了讀者面前。
許是所有的壓力和疲憊都攢在一起爆發,這本書正式發售之後,一場重感冒讓閒不住的鄭老師不得不“躺平”了小一個月,等她再拿起手機,滿屏都是朋友、學生、學者,甚至陌生讀者的“點讚”。
“以後課上再講古詩文,就有參考資料了!”一位聾校老師發朋友圈説,配圖是《中華手語大系》的書影。
5月的全國助殘日,一場面向聽障者的傳統文化經典讀書分享活動在武漢舉行,推薦閱讀書目,也是《中華手語大系》。
一位剛認識不久的健聽人朋友發來了她家小女兒用“手語説漢字”擋着小臉,盤腿坐在茶几上“看書”的照片。朋友告訴鄭璇,女兒也是聽人,還不識字,但對“手語誦唐詩”的視頻很是癡迷,“整天循環播放《憫農》”。朋友因此牢牢掌握了“辛苦”的手語打法。還跟鄭璇約好,等疫情緩解,要去旁聽她在北師大開設的、每次選課都爆滿的手語課。
因為疫情,自從去年咖啡廳一別,記者沒能再當面採訪到鄭璇。有一件事,記者始終沒好意思問出口,“下一本手語書,真的不準備出了嗎?”直到不久前,記者收到來自鄭璇的圖片和留言,她策劃主編的兒童手語繪本和創新手語課程都已具雛形。
“還是期待着手語‘出圈’嗎?”記者問。
“期待呀,希望有更多人加入進來一起做。”鄭璇的回復後面,跟着一個露出一排大白牙的笑臉。
(參與采寫吳澤運、李思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