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夏,戰鬥突然而至。
立陶宛,杜比薩河畔。一頭是納粹德軍第6裝甲師“勞斯戰鬥群”,另一頭是一輛“孤膽英雄”般的蘇軍重型坦克。
德軍開動4門反坦克炮隱蔽接近蘇軍坦克,連開8炮,發發命中。正當德軍炮手歡呼時,出人意料的一幕發生了——只見蘇軍坦克調轉炮塔,一炮將一門反坦克炮轟上了天。杜比薩河畔,這座“鋼鐵堡壘”憑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切斷了德軍補給線,讓德軍無可奈何。
蘇聯坦克設計師約瑟夫·雅科夫列維奇·科京。資料圖片
這輛傳奇的坦克,正是蘇聯KV重型坦克。這輛坦克的設計,出自蘇聯坦克設計師約瑟夫·雅科夫列維奇·科京之手。
在科京的坦克設計生涯中,他所研製的KV、IS系列重型坦克被稱為“德軍士兵的噩夢”,極大地影響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戰局。
科京:傳奇重型坦克締造者
KV-1重型坦克。資料圖片
在“競賽”中誕生的傳奇坦克
1937年,年僅29歲的科京被派到基洛夫工廠主持研發工作,令不少人大跌眼鏡。
早在捷爾任斯基軍事技術學院上學時,科京就曾受到基洛夫、布柳赫爾、圖哈切夫斯基等蘇聯領導人青睞。同時,作為伏羅希洛夫元帥的女婿,科京的能力不可避免地招來質疑,有人稱他為“政治設計師”。
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前夕,一股從伊比利亞半島吹來的風,讓蘇聯坦克工業界感到陣陣寒意。
西班牙內戰,蘇聯援助的BT-5和T-26坦克戰場表現不盡如人意,甚至“連累”到蘇軍視若珍寶的T-28和T-35多炮塔坦克在業界的評價。復盤西班牙坦克戰後,蘇聯軍方得出結論:蘇軍急需一種通用坦克,比T-26坦克裝甲更厚、火力更強,比T-35坦克機動性更好。
蘇聯政府的“招募令”一發出,蘇聯的兩個坦克生産中心當即應徵“揭榜”:其中一方,是由科什金擔任總設計師的哈爾科夫工廠;另一方,就是由科京擔任總設計師的伏羅希洛夫工廠、布爾什維克工廠和基洛夫工廠。
此時,世界坦克設計界瀰漫着一種“坦克炮塔越多越好”的風潮,裝配了5個炮塔的T-35坦克,正是這種設計理念的集大成者。然而,斯大林曾將T-35坦克形容為“移動的百貨商店”,認為T-35隻能“等着挨打”。在多次與戰場歸來的蘇聯官兵交流後,科京也發現,許多人都對這種多炮塔坦克頗有詬病。
1938年4月,蘇聯軍方提出,開發一種“帶5座炮塔、能在1200米外抵禦76.2毫米炮彈直接打擊的重型坦克”。科京理智判斷,對於坦克設計而言,擁有5座炮塔和保持高水準裝甲防護水平,兩項要求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與軍方反復溝通後,他最終確認了配備2座炮塔的SMK重型坦克方案,其火力將不亞於5座炮塔的坦克。
科京始終堅持自己對坦克發展趨勢的判斷。他在這項方案中,暗藏了設計單炮塔坦克的“伏筆”——SMK坦克上的“副炮塔”在設計上完全獨立,可以隨時取消,而不影響坦克的整體功能。
自“招募令”發出後,科什金拿出A-20和A-32坦克的設計方案,科京也帶領團隊製造出SMK、T-100和KV坦克樣車。十分默契的是,兩方拿出的“壓軸”武器A-32坦克和KV坦克,都是逆主流趨勢的單炮塔坦克——科京所研製的KV坦克,正是SMK坦克的“升級版”。通過一場場戰爭檢驗,坦克設計師們意識到,多炮塔坦克火力十足,卻往往伴隨着防護力減弱、生産成本過高等缺陷。
從設計論證到定型生産,這場兩大坦克“巨頭”的同&競技終於迎來“決賽”——
在莫斯科進行展示後,幾輛坦克樣車直接被運往前線,編入蘇軍第20重型坦克旅的一個坦克營。戰火硝煙中,KV坦克以極為亮眼的表現走上了歷史舞&。突破對手主要陣地時,一個裝備了KV坦克的坦克排完整地通過防線,沒有被任何炮彈打穿。KV坦克配備可以向後掃射的機槍,成功擊退了許多繞到坦克後方的敵方反坦克兵。
蘇聯軍方對KV坦克的表現既驚又喜,將其編號為KV-1,正式列裝部隊。經此一役,科京聲名大噪。
科京並不是一個只關心設計的理想主義者。成為3家坦克工廠的“掌門人”後,他努力在現實需求、戰場前瞻和軍方高層的傾向之間找到平衡。正因如此,KV系列坦克最終順利“出圈”並量産,成為蘇聯第一代真正意義上的重型坦克。
戰爭需要什麼坦克,就造什麼坦克
電影《拯救大兵瑞恩》中有一幕場景,極端情況下,盟軍不得不用“人體炸彈”來對抗德軍“虎”式重型坦克。參加過二戰的美國老兵,曾形容“虎”式坦克是“一種精神的壓力、一場難以言喻的噩夢”。
1943年1月,蘇軍在列寧格勒前線繳獲一輛“虎”式坦克。此時,距離該型坦克首次投入實戰僅過去幾個月。蘇聯軍方在試驗後得出結果,“虎”式坦克搭載高初速的88毫米加農炮,能在2000米外輕易擊穿蘇聯任何坦克的裝甲板,威力已超過KV重型坦克。
當蘇軍一向引以為傲的“鋼鐵堡壘”撞上對手,蘇聯前線強烈要求“盡快提供搭載大威力坦克炮的坦克”。
其實,早在“虎”式坦克出現前,科京已經帶領設計團隊進行技術攻關。繳獲“虎”式坦克後,科京如獲至寶。為了檢驗各種火炮對“虎”式坦克的穿甲效能,他和團隊以繳獲的“虎”式坦克為靶,進行了各種火炮的實彈射擊,並將收集來的數據用於改進蘇軍坦克。
當時,哈爾科夫工廠曾提出以T-34坦克為基礎開發T-43通用型坦克,將戰鬥全重保持在35噸以下,搭載1門85毫米火炮,通過“以快制慢”,抵消“虎”式坦克在火力方面的優勢。科京卻堅持正面對抗。他希望在KV坦克基礎上繼續開發重型坦克,和“虎”式坦克硬碰硬。
這份堅持,來源於他對重型坦克的執念和自信,也和戰場的傳言有關——據説,不少蘇軍士兵與“虎”式坦克遭遇後,患上了“‘虎’式恐懼症”,不敢與其正面交鋒。
在科京主導下, IS重型坦克應運而生。IS-1坦克的戰鬥全重為44噸,採用高速穿甲彈時,能在1000米的射擊距離擊穿130毫米厚的垂直鋼裝甲。而“虎”式坦克的正面裝甲厚度為102毫米,正處於攻擊範圍內。IS-1坦克的誕生,標誌着蘇軍有了和“虎”式坦克正面“掰手腕”的利器。
科京並未止步於此。庫爾斯克會戰後,他得知炮兵使用A-19型122毫米加農炮對付“虎”式坦克效果出色,就立即對A-19加農炮進行改造。科京重新設計了A-19加農炮的炮架和防盾部分,將其改裝成供IS坦克使用的D-25T坦克炮。
莫斯科西部,庫賓卡火炮試驗場。蘇聯軍方代表靜靜等待着安裝D-25T坦克炮的IS-2坦克“首秀”。
隨着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起,炮彈呼嘯而出,徑直穿透一輛“虎”式坦克的正面裝甲,也成功擊穿了“虎”式坦克的側裝甲。現場響起熱烈的掌聲,科京懸着的心終於落地。這場演示過後,斯大林喜出望外地&&:我們要用這種坦克去贏得戰鬥!
IS-2坦克在戰場上的表現沒有讓人失望。1944年8月,蘇軍進入羅馬尼亞境內作戰,一個IS-2坦克連向德軍“大德意志”裝甲擲彈兵師的“虎”式坦克連發起攻擊,以一發122毫米炮彈在3000米距離外擊中“虎”式坦克,讓德軍大受震動。德軍“虎”式坦克連匆忙還擊,卻難以突破IS-2坦克堅固的裝甲防禦。
二戰期間,IS-2坦克取得輝煌的戰績——甚至有一輛IS-2坦克與德軍一個坦克連交手,連續擊毀德軍7輛坦克,自身毫發無損。IS-2坦克屢屢擔任蘇軍衝鋒陷陣的利器,從蘇聯境內一路突破敵軍防線,打到了德國柏林的勃蘭登堡門前。
要敢於打破“思維的墻”
二戰進入尾聲階段,科京團隊在IS坦克基礎上先後進行多個改型的設計,卻大都未能投入生産。
1947年,蘇聯國防委員會決定研發蘇軍戰後第一代主戰坦克。在這場新一輪的坦克“競賽”中,科京遺憾敗北。老對手科什金的繼任者莫洛佐夫提交的T-54坦克方案勝過了科京團隊,贏得蘇聯軍方的青睞。
幾年後,蘇軍決定停止裝備重型坦克,轉而專心發展主戰坦克。科京為重型坦克幾乎傾盡全部心血,得知這個消息,他受到很大打擊。但這種消沉並未持續太久。接受現實後,科京很快打起精神,轉而將精力放在人才培養上。
讓新人直接參與設計,使他們得到最大程度的鍛煉——這是科京一貫以來的人才培養理念。早在上任之初,他就不遺餘力地從各條戰線上吸收有才能的年輕人,到了此時,科京有意識地將研發工作交到年輕設計師手中。
曾有人向科京提出“抗議”:讓新人直接參與設計,不但發揮不了多大作用,還會拖累研發進度。科京卻堅持,不能只盯着眼前的成績,更要把目光投向遠方。
為了讓技術骨幹多向年輕設計師傳授經驗,科京在設計局裏組建培訓班。他常常親自授課,將經驗毫無保留地傳授給新人。在科京培養下,沙什穆林、巴雷科夫和沃羅比耶夫等人成長起來,成為蘇聯新一代坦克設計師。
科京始終相信,技術創新需要具備前瞻性眼光,要敢於打破“思維的墻”,在各種可能性中抓住機遇。受到科京理念影響,他的繼任者也將重點放在開發具有重大技術優勢的“超時代坦克”。大名鼎鼎的T-80“飛行坦克”,正是他們的心血之作。
1968年,花甲之年的科京從蘇聯軍方爭取到“219工程”研製項目後,心滿意足地功成身退。他將肩負多年的重擔,鄭重交托給年富力強的繼任者尼古拉·波波夫。臨別前,科京深情親吻自己的辦公桌。他對波波夫説:“我們的特色就是我們的勝利,好好幹,同志!”
承襲了科京的意志,1976年,波波夫帶領團隊完成“219工程”,推出T-80主戰坦克;同年,T-80坦克正式列裝。
1979年10月21日,科京逝世,享年71歲。這位蘇聯“重型坦克之父”,永遠告別了他為之奮鬥終生的“紅色鐵流”事業。(張焰焰 曾梓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