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次往鄂西方向出差，出了武漢便是一眼望不見頭的江漢水田，一塊連着一塊，波光粼粼，與藍天白雲交相輝映。如果趕上收穫季，遠遠地就能從車窗裏看到養殖戶們扯着籠網收小龍蝦的景象。一筐又一筐，一車又一車，繁忙得很。

  作為外來物種，從“一文不值”到風行餐桌，小龍蝦是如何逆襲的？我曾多次走訪江漢平原小龍蝦産區，所聞所見仿佛一部生動的“馴蝦記”。

  回溯幾千年前，隨着古雲夢澤解體消退，長江和漢江攜帶的泥沙不斷沉積，湖北中南部地區逐漸演變成河網稠密的江漢平原，孕育出物産豐富的“魚米之鄉”，更在機緣巧合中，為外來物種小龍蝦提供了理想的棲息地。

  21世紀初，潛江農民劉主權做了個開創性的嘗試。他承包的幾十畝低湖田，由於地勢低窪，常被水淹。秋天，他把150公斤野蝦仔放進稻田，沒想到第二年春季水稻栽種時，竟收穫了1500公斤小龍蝦，足足賣了5000塊錢。這一“創舉”意外收穫的經濟效益，遠超傳統單一種稻的收入。劉主權説，當地湖田四季有水，只能種一季水稻，養蝦不僅填補了冬閒，還對稻田起到了松土、除草、增肥的效果。

  2025年7月8日，工作人員在潛江市中國小龍蝦交易中心分揀小龍蝦。新華社發（關洪磊 攝）

  這一“蝦稻連作”模式很快被周邊農戶效仿。但時間一長，養殖弊端逐漸顯現出來。每年春季插秧時，稻田需排水整田，此時尚在幼苗期的小龍蝦只能低價拋售。針對“養蝦”與“種稻”的矛盾，專家提出擴挖稻溝，在排水整田時，將幼蝦引入溝中暫養。整田、插秧完成後，再把幼蝦放回稻田。如此一來，幼蝦長大後，農戶又能收穫一季蝦。

  經此改良，能夠實現“一稻兩蝦”的“蝦稻共作”模式應運而生，並在江漢平原推廣開來。如今，湖北小龍蝦養殖面積突破1100萬畝，年産量143萬噸，綜合産值超過1840億元。率先試水的劉主權被大家譽為“龍蝦種養第一人”，“潛江龍蝦”逐漸成為湖北的一張金字招牌。

  這些年，隨着智慧農業的快速發展，小龍蝦的養殖“待遇”越來越高。有的農戶給養殖基地裝上智能養殖系統，物聯網傳感器遍佈田間角落，24小時實時監測水體環境參數。水溫、pH值、溶氧量等關鍵數據，都會實時同步到手機的App上。一旦數值偏離適宜範圍，系統便自動對水體環境進行精準調控。小龍蝦産量大幅提升了，農民收益也顯著增加。

  天未破曉，城市仍在沉睡，全國最大的小龍蝦交易市場——潛江小龍蝦交易中心的交易檔口已經格外繁忙。隨着一車車剛從稻田撈出的小龍蝦卸下來，早已到位的“蝦嫂”們，雙手在鮮活的蝦堆裏快速翻飛，嫻熟地按個頭、品相分揀蝦只。包裝工緊跟分揀節奏，根據不同規格，快速打包、封簽。不遠處的物流配送區，一輛輛冷鏈運輸車整齊列隊、有序裝車。

  工作人員説，依託成熟的冷鏈物流網絡，湖北的鮮蝦14個小時內就能送達全國600多個城市。

  原本只在夏季上市的小龍蝦，靠産業創新打破季節養殖壁壘，現在冬季也能擺上餐桌。一些深加工産品還走出國門，銷往北美地區。當海外消費者品嘗這份中國美食時，或許也會感知到小龍蝦的“趣味往事”和飲食文化。

  從外來物種到餐桌佳肴，再到千億級特色産業，今天，小龍蝦早已超越美食本身，成為承載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希望。由此衍生出的龍蝦文化節、蝦香馬拉松等文旅新業態，充實着荊楚鄉村的文化內涵。

  “別來歲雲久，馳想空悠悠。”在湖北尋味，怎能少得了一隻小龍蝦？

  “湖廣熟、天下足”。那一口鮮香，藏着的不只是荊楚風味，更凝結着“魚米之鄉”的勞動智慧和人們的奮鬥足跡。（田中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