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南京12月16日電 題：這座蘇北縣城為何吸引30多萬年輕人回流返鄉？

  新華社記者陳聖煒

  沭陽，江蘇陸域面積最大、人口最多的縣，戶籍人口近200萬，曾因經濟長期省內墊底、大量勞動力外流而背上沉重的“包袱”——高峰時期，45萬人遠走他鄉謀生。

  如今，這座蘇北縣城已實現華麗轉身：從長期位列全省經濟發展谷底，到2024年全國百強縣位次躍升至第25位，沭陽GDP連續五年躋身“千億俱樂部”，超32萬游子競相“歸巢”。

  昔日“東南飛”，今朝“雁歸來”。在一些縣城面臨人口外流、産業轉型困難的背景下，沭陽何以成為“回得去、留得住”的創業熱土？

  “大學生回鄉沒面子”的觀念轉變了

  歲末年終，深夜10點的直播基地依然人聲鼎沸。“還有出價的家人嗎？5000元最後一次！成交！”一槌落下，拍賣師的聲音穿透夜色，一盆虬勁的真柏被遠在廣東的買家拍下。

  這裡是沭陽縣紮下鎮藝森園藝基地，30多名主播圍坐在一起，上百部手機鏡頭聚焦旋轉&上的盆景。這場別開生面的“雲端拍賣會”吸引全國買家實時競價，百餘件盆景成交額達60萬元。

  工人在江蘇機器時代文化創意有限公司生産車間作業（7月23日攝）。新華社發（劉臻睿 攝）

  “過去靠喇叭喊，如今手機一開，全國客商都聽見了。”基地負責人胡道中笑着説，在這些主播、花農、電商中，有很多是曾在外打拼、如今重返故土的沭陽人。

  “大學生回鄉沒面子”的觀念轉變了。顏集鎮堰下村返鄉創業大學生嚴邦偉通過從事花木電商獲得比外出打工更可觀的收入。他説：“農村大有可為，我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大量年輕人攜帶資金、技術和新觀念回鄉，催生了蓬勃的“創業經濟”。以傳統花木産業為例，該縣花木主産區鄉鎮大學生返鄉創業就業率達到60%。

  沭陽曆史上是革命老區、傳統農區和水患災區。20世紀90年代，沭陽經濟長期處於江蘇省末位，經濟底子薄、人口基數大、就業機會少，當地大量青壯年不得已背井離鄉務工謀生。

  近年來，沭陽&&了一系列創業政策，組織實施“沭商回歸”計劃，大力開展鄉情招商、商會招商、産業鏈招商等，吸引沭陽籍企業家返鄉投資創業。

  最新數據顯示，近年來該縣返鄉創業就業總人數累計超過32萬人，在外務工人員從高峰時45萬人降到如今18萬人。

  江蘇機器時代文化創意有限公司人事主管邵月婷介紹，公司自2019年落戶沭陽後，發展勢頭良好，經歷多次增資擴産，用工需求高，平均每年都要新招工約600人。“得益於不斷回流的人口，本地招工一點不成問題。”

  靠什麼吸引“雁歸來”

  “放不下工作，捨不得故鄉”，曾是沭陽龐大外出務工群體的兩難選擇。如今，這一選擇題在很多人眼裏已不再難選。為什麼會有如此改變？

  築牢産業根基，這是沭陽求解難題的第一招。

  産業是就業的土壤。沭陽堅持在發展中解決就業問題，聚力打造綠色家居、紡織服裝、機電裝備三大百億級産業集群和15條重點産業鏈，已培育規上工業企業1157家，國家級高新技術企業147家。工業經濟為城鄉居民就業提供了超30萬個就業崗位。

  同時，花木電商、快遞物流、圖書交易等特色服務業的繁榮，形成了多層次就業“藍海”，以現代化産業體系不斷提升對就業的支撐力。2024年，沭陽人均可支配收入34173元、同比增長6.1%。

  沭陽縣新河鎮新槐社區居民陳浩在網絡直播中推介三角梅（7月23日攝）。新華社發（劉臻睿 攝）

  “培育豐沃的産業土壤，讓每一個夢想都能在熟悉的土地上開花。”顏集鎮黨委書記洪小沛説，要堅持在産業發展中解決就業等民生問題。

  打造創業磁場，這是沭陽從實踐中摸索出的重要經驗。

  轉型的關鍵在於人。沭陽一方面在南京、蘇州等地設立返鄉創業聯絡站，精準引回游子；另一方面，大力建設創業孵化基地，實施“技能沭陽”行動，為創業者提供從培訓到認證的全鏈條支撐。

  “從未想到有一天竟能評上高級鄉村振興技藝師。只要秉持匠心，精進技藝，農民也能發光發熱，農村也有廣闊天地。”沭陽花農方武説。他的成功，源於個人奮鬥，也成於沭陽精心培育的創業氛圍。

  圍繞創業就業需求，沭陽實施“互聯網+職業技能培訓”行動，成立創業就業服務聯盟和創業指導專家服務團，組織開展“雛鷹計劃”“創業訓練營”，培養了8200名産業帶頭人、3.3萬名農業經紀人和2.9萬名鄉土人才，5.4萬名農民“持證上崗”。

  “一個地區要發展，短期靠項目，中期靠政策，長期靠環境。”沭陽縣發改局局長劉明説。沭陽將營商環境視為“金字招牌”，樹立“無事不擾、有困必幫”的服務理念，以解決返鄉創業就業人員後顧之憂。

  來自南通的商人夏建軍對此深有體會，他的企業在沭陽實現了“當年投産、當年入規”。“從項目簽約到廠房裝修、設備進場，每個環節都有專人對接，很多手續一站式辦結，節省了大量時間和成本。”夏建軍説。

  良好的營商環境在企業家間口口相傳，助力當地形成以商引商的“葡萄串效應”。天能集團、新東旭紡織、紅柳紡織等龍頭企業紛紛追加投資，推出新項目，吸引上下游企業集聚，串點成鏈、聚鏈成面。

  如今，沭陽構建起“千億園區領飛、百億鄉鎮高飛、其他板塊競飛”的工業“雁陣”，發展動能強勁。

  破解“歸雁經濟”成長的煩惱

  “歸雁”振翅，並非一路坦途。隨着越來越多游子返鄉，沭陽的“歸雁經濟”也面臨新的成長陣痛：就業崗位增長放緩、技能與崗位錯配、部分領域創業熱度有所回落等矛盾逐漸顯現。

  面對挑戰，沭陽積極破題——

  就業是最大的民生工程，也是“歸雁”能否穩得住的關鍵。沭陽一方面通過落實社保降費、穩崗返還等政策，應對部分企業用工需求波動；一方面大力拓展數字經濟、銀發經濟等新就業形態，開發見習崗位、公益性崗位。

  沭陽縣華東智慧物流園卸車區的工人在搬運貨物（7月23日攝）。新華社發（劉臻睿 攝）

  作為傳統木材産業大縣，沭陽近年推動相關産業向高附加值領域轉型，就業崗位也隨之提質擴容。木材加工企業機器時代專注木質拼接玩具、木質倣真花等文創産品，僅其一個工廠，就直接帶動近4000人穩定就業。

  為提振創業信心，沭陽持續優化創業全鏈條服務。設立全民創業風險扶持資金，簡化擔保貸款流程，近四年發放各類創業貸款超18億元，讓創業者“想幹能幹、輕裝上陣”。

  “95後”沭陽人陳佳大學畢業後放棄上海的工作，選擇返鄉創業。白手起家的她為啟動資金而苦惱，2023年她通過縣裏“富民創業貸”政策，獲得貼息50%的100萬元貸款，解了燃眉之急，創辦沭陽首家環境檢測機構——江蘇綠沭檢測技術有限公司。如今，公司帶動當地40多名大學生就業，年産值達2000萬元。

  優化生態，讓“雁群”長棲。沭陽着力打造“15分鐘創業就業服務圈”，搭建縣鄉村三級標準化服務網絡，吸引人才回流。此外，通過提升教育、醫療、人居環境等公共服務水平，努力消除城鄉生活落差，讓返鄉人員安心扎根。

  從“打工經濟”到“歸雁經濟”，沭陽的蛻變，不僅體現在數字的增長，更體現在發展邏輯的深刻重塑——以産業聚人、以服務留人、以環境養人，讓每一隻“歸雁”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天空，讓人口的回歸真正轉化為高質量發展的強勁動能。

  正如沭陽縣委常委、副縣長汪吉庶所言，這股磅礡的新動能，最終將匯聚成老百姓心中樸素的獲得感：發展有勢頭，努力有奔頭，生活有甜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