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武漢7月12日電(記者張陽、范源辰、邱婧熠)80多年前,他還是個沒有槍高的“嘎子”兵,穿梭在冀中平原的地道裏,行船在白洋淀的蘆葦間。80多年後,他年近百歲,精神矍鑠,在湖北恩施,坐在輪椅上向記者講述着那段烽火歲月。
他就是抗戰老兵張克,1928年1月出生在河北雄縣張崗鄉方莊村。15歲參加八路軍,不到18歲就加入中國共産黨,在敵後抗日根據地當過哨兵、衞生員,成長為一名軍醫後,又參加解放戰爭、抗美援朝,戰功赫赫。
張克年輕時的照片。新華社發
七七事變後,張克的家鄉雄縣淪陷。雄縣地處北京、天津、保定三大城市三角地帶,地理位置十分特殊。八路軍在這一帶開闢了敵後抗日根據地,産生了雁翎隊、地道戰等家喻戶曉、可歌可泣的抗戰篇章。張克就在這片英雄土地上度過少年時代。
“從小我家就住着一名八路軍,叫張長生,是遊擊小隊隊長,專門負責挖地道、藏傷員。”耳濡目染,張克萌生了參軍抗日的想法。
“你現在還太小,不能出去。再大上幾歲,我們把你帶出去。”張長生被調走時告訴張克,他在米家務鎮一帶活動,如果以後想要當八路,就去那裏找他。
抗戰老兵張克。新華社發
米家務鎮,在張克老家方莊村往北約20里處,正是八路軍晉察冀軍區冀中軍區第十分區所在地。
當時,敵後正進行着艱苦卓絕的鬥爭。敵人反復“掃蕩”後,實行“囚籠政策”,對鄉村嚴密控制。張克目睹日軍在村裏的崗樓駐軍,大人被抓去修碉堡、挖戰壕,動不動就被打罵,連他也被抓去做過勞工。
對張克刺痛最深的,是村西幾裏外裏合莊村的一樁慘案。為了躲避“掃蕩”,八路軍和老百姓在村裏挖了不少地道。日軍發現一處地道後,將點燃的麥草塞進去,又往裏面灌水和噴毒氣,一些遊擊隊員和村民實在忍不住,從洞口衝出來,被在外把守的日軍一一殺害。
張克所獲獎章和他的照片。新華社發
其實,張克原名叫張科,從他當上八路軍那天起,才改名為張克。這背後有着一段感人的故事。
1943年3月的一個晚上,吃罷晚飯,張克偷偷離開家,步行20多裏摸黑到了米家務鎮。輾轉找到張長生提到的介紹人後,他加入了八路軍,成為當時第五遊擊小隊的成員。
“我剛到遊擊隊裏,隊長找我談話。他説你記着,以後有人喊張科,你裝不知道。”張克回憶,當時遊擊隊員改名甚至改姓是常見的保密手段。如果當八路軍的消息傳出去了,全家甚至全村人都會遭殃。
張克的家庭條件在村裏不算差,有着十幾畝地,他還上過私塾。父親給他起名為“科舉”的“科”,是想讓他讀書做官、出人頭地,他為了表明新志,改名為“剋敵”的“克”。
只有15歲的張克學會了拿槍和用槍,但由於年齡小,先被安排到老百姓家裏,負責給傷員擦拭身體、端屎端尿。一開始他心理落差很大,認為上戰場殺敵才是抗日,“我來抗日了,怎麼叫我端屎端尿?”但是一次次見證救死扶傷的意義後,他逐漸轉變了想法。
那是一個下雪的冬日,張克隨軍到石家莊附近,看到剛從前線下來的傷員腳凍得發抖。“一個婦女一下子把自己的棉衣解開,給傷員暖腳。”張克感慨,“怪不得八路軍能打勝仗,老百姓對我們這麼好。”
從基礎照護做起,逐漸學着換藥、包紮,後來又到隨軍手術隊中擔任護士,張克一步步成長起來。
在敵後抗日根據地照看傷員,是一件十分危險的工作。得知敵人要來“掃蕩”,張克提前帶領八路軍傷員轉移,好幾次經曆險境。有一次,為了躲日本人,他帶着傷員在雪地裏藏了幾天,連飯都沒得吃。
張克與家人合影。新華社發
“那個年代,八路軍傷員缺醫少藥。”張克親眼看見一些傷員感染後,因無藥醫治而犧牲。為此,他冒險去北京、天津買藥,一旦被日軍發現,不僅藥被沒收,還可能性命不保。
張克所在的雄縣一帶,十幾歲的孩子,方言裏被稱為“嘎子”,小兵張嘎的故事原型來源於此。“雁翎隊是‘神兵’,來無影去無蹤,千頃葦塘擺戰場,抬杆專打鬼子兵。”説起白洋淀,他至今還記得清清楚楚,那些又高又密的蘆葦叢,是遊擊隊藏身的好地方。在陸地上,米家務鎮軍民打造的能藏身、能戰鬥、能轉移的地道網,為衝破封鎖、牽制敵人提供重要支撐,正是地道戰的起源地之一。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那天,張克高興得睡不着覺。
1945年冬天,快滿十八歲的張克,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産黨。抗戰勝利後,他被派到保定和青島去學醫,正式成為一名軍醫。後來,他又參加解放戰爭和抗美援朝,救死扶傷,立下赫赫戰功。1964年底,他服從組織安排,來到湖北恩施地區籌建軍醫院(後改名為恩施州優撫醫院),擔任第一任院長,為少數民族地區醫療衞生事業默默奉獻數十年。
張克所獲榮譽證書。新華社記者 邱婧熠 攝
採訪臨近尾聲,窗外正下着雨,雨聲襯着張克清晰平緩的講述,平靜中似有風雷。前段時間他摔了一跤後,行動不便,坐上了輪椅。
張克寫的“虎”字。新華社記者 邱婧熠 攝
抗戰勝利60周年時,張克在宣紙上寫下一個大大的“虎”字。翻開他的書法作品,最多的就是一個“虎”字。為何鍾愛“虎”字?張克説,抗戰殺敵就像是猛虎下山,要膽子大,就像15歲時離家參軍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