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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 08/30 09:57:06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

新白洋淀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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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白洋淀紀事

  沿着孫犁足跡,看今日白洋淀生産、生活、生態之變

  著名作家孫犁的代表作《白洋淀紀事》,描寫了抗戰時期白洋淀人民英勇抗爭、頑強生活的故事,用文學之美表達普通人的心願,至今讀來仍動人心魄。

  2017年4月,河北雄安新區設立的消息如一聲春雷,從白洋淀畔傳至世界各地。這方水土與生活在這裡的人,翻開了新的一頁。

  連日來,記者走進白洋淀,沿着孫犁當年的足跡,探尋這裡的生産、生活、生態之變。

  泛舟白洋淀(2024年8月6日攝)。本文圖片均由新華每日電訊記者蘇凱洋 攝

  白洋淀的水

  “水面籠起一層薄薄透明的霧,風吹過來,帶着新鮮的荷葉荷花香。”(摘自《荷花淀——白洋淀紀事之一》)

  “這裡的水卻是鏡一樣平,藍天一般清,拉長的水草在水底輕輕的浮動。”(摘自《蘆花蕩——白洋淀紀事之二》)

  泛舟白洋淀,孫犁筆下的場景今猶可見。

  在這北國之地孕育出一派江南水鄉的生機,靠的是水;數次面臨自然生態難以為繼的狀況,缺的是水。放到更長的時間軸上去看,白洋淀千百年來的榮枯消長,都離不開水的伸縮漲落。

  這片蕩漾的水波,就是這一方百姓世代生息的依靠。

  “我小時候,淀裏的水還是很多的。到了20世紀80年代後期,就連續幹淀了很多年。”打小生活在淀區深處的安新縣趙莊子村村民趙雁林説,在他的記憶裏,白洋淀的生態一直苦苦“掙扎”着。

  統計數據顯示,白洋淀曾數次經歷嚴重缺水乃至幹淀危機。2004年,“引岳濟淀”工程的水頭經過400多公里的長途跋涉,從邯鄲磁縣的岳城水庫到達白洋淀,解了缺水的燃眉之急。2006年,“引黃補淀”工程實現了白洋淀歷史上第一次既跨流域又跨省區的調水。之後若干年,水庫水、黃河水又多次流入白洋淀……

  談到以前白洋淀的生態環境,淀邊村民們記憶猶新:

  “幹淀都多少年了,那河床上能跑馬車,能開拖拉機。”

  “小時候,淀裏的水舀上來就能喝,哪像前些年啊,臭得都熏鼻子。”

  由於缺少上下游協同防護,處於“九河下梢”的白洋淀也曾成為納污之地。保定市為截留排入白洋淀的工業污水,多年前專門修建了唐河污水庫,庫尾距離白洋淀僅2.5公里左右。然而,每遇暴雨,污水往往溢出流入白洋淀,“納污庫”成了污染源。

  雄安新區設立後,白洋淀迎來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系統性生態治理。

  “新區設立前,白洋淀整體水質處於劣Ⅳ類,淀區沼澤化嚴重,淀泊水面僅佔16.9%,水生動植物種類大幅減少。”中國雄安集團生態建設投資有限公司水利水環境事業部部長朱寶鋒説。

  補水、治污、防洪,一場水生態保衛戰在此打響。

  治病要去根。朱寶鋒告訴記者,從2019年開始,他們先後實施了四期清淤工程,累計清除污染底泥約2500萬立方米,處理污染塘水超過2200萬立方米。簡而言之,就是將淀中積累多年的“毒素”釜底抽薪。

  與此同時,各項整治工程有序開工。百淀連通工程,讓140余個淀泊連通起來,打通水體“內循環”;累計建設6.34平方公里的河口截污濕地,讓上游入淀水有了“凈化器”;累計退耕還淀18.68平方公里,擴增淀泊水面約21平方公里……

  作為雄安新區2018年水環境治理的一號工程,唐河污水庫的垃圾和存余污水得到全面清理,土壤、底泥得到治理修復並進行覆土綠化。如今,唐河兩岸樹木林立,河道寬闊平整,不時有游人打卡。

  “空中無人機、水中無人船、水上實驗室……採樣數據通過5G信號第一時間回傳,船上的水質監測設備能夠實現14項水質指標的快速分析。”雄安新區生態環境監控中心工作人員劉程説,為了持續監測、改善水質,越來越多新技術被應用到白洋淀治理中。

  在安新縣王家寨村,兩個污水處理站晝夜不停地工作,成為村內生活污水的集中處理點。王家寨村黨支部書記王軍説,新區設立前,村裏三分之一的水面都用於養魚,污染比較大,如今已全部取締,水質明顯好轉。村幹部帶頭髮展民宿旅游,村民們也吃上了“旅游飯”。

  記者了解到,雄安新區對100多個淀中村、淀邊村開展“一村一策”專項整治,因地制宜配建115座小型污水處理設施,污水處理後全部導排到淀外綜合利用,有序隔離生産、生活、生態空間。

  雄安新區設立7年多來,白洋淀水質持續改善,生物多樣性顯著增加,“華北之腎”功能加快修復。當地百姓感嘆,記憶中的白洋淀又回來了。

  白洋淀的葦

  “月亮升起來,院子裏涼爽得很,乾淨得很,白天破好的葦眉子潮潤潤的,正好編席。女人坐在小院當中,手指上纏絞着柔滑修長的葦眉子。葦眉子又薄又細,在她懷裏跳躍着……這女人編着席,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面,就編成了一大片。她像坐在一片潔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潔白的雲彩上。”(摘自《荷花淀——白洋淀紀事之一》)

  白洋淀畔,天上百鳥翔集,水面魚兒歡躍。遠遠望去,淀泊、漁村與綿綿不絕的蘆葦蕩交相輝映。

  蘆葦是這裡十分重要的經濟作物,“一淀蘆葦一淀金”的説法流傳已久。人們打葦編席,再賣席換糧,構成了當地最普遍的生産方式。

  孫犁在《採蒲&的葦》中寫道:“水養活了葦草,人們依靠葦生活。這裡到處是葦,人和葦結合的是那麼緊。”

  在烽火連天的戰爭年代,縱橫交錯的蘆葦蕩,為抗日軍民提供了天然的禦敵屏障,成了“水上長城”。

  孫犁在文章中讚頌它:“關於葦塘,就不只是一種風景,它充滿火藥的氣息,和無數英雄的血液的記憶。如果單純是葦,如果單純是好看,那就不成為冀中的名勝。”

  記者近期來到採蒲&村採訪,登船上岸,往村裏走去,首先看到的是一個小廣場。一塊石頭被雕成翻開的書本模樣,“書”的左頁寫着“鐵打的採蒲&”,這是源於當地的流行語“金圈頭,銀淀頭,鐵打的採蒲&”,意在説明圈頭、淀頭、採蒲&這三個地方因蘆葦長得好而物阜民豐。右頁則是孫犁作品《採蒲&的葦》節選。

  在雕像後面的籬笆墻上,“建設美好家園”的標語十分醒目。

  “隨着葦蓆、葦箔等蘆葦製品市場漸漸萎縮,人們對蘆葦的依賴便減弱了。2011年,我們這個純水村修通了一條路,連到了陸上。交通便利了,人們與外界的交流也多了,紛紛到外地打工、做生意。”採蒲&村黨支部副書記郭文傑説。

  使用需求降低,蘆葦也就很少有人收割了。以前人們爭着搶着收的蘆葦,現在需要政府出錢雇人收。每到冬季,縣政府會組織人將大面積無人收割的蘆葦按照計劃進行平衡收割,避免蘆葦留存過多導致次年水體污染。

  這也給淀邊村民帶來了一些收入。

  “推機器的、捆葦子的,工種還不少,老少都能幹,人均一天能賺200多元。”郭文傑説,以前是人工收葦,一天最多收半畝,現在用上了各種機器,效率大大提升了。

  轉眼到了中午,太陽高挂。在一戶庭院前,記者看到幾個剛編好的葦蓆整齊擺放,有大有小。進了門去,一對老夫婦正坐在院子裏編席。

  “以前蘆葦值錢啊,燒火做飯都捨不得!不用的葦皮、葦葉才用來燒火。現在這東西都快沒人要了。”今年79歲的郭來往,幹了一輩子編席的活計。

  老伴兒楊大軍今年80歲,是從端村嫁來的,她一邊麻利地編席,一邊對記者説:“我從7歲開始織席,每天織1-2片席。小的賣10元,大的賣20元。別的活兒幹不來,就幹這個順手。”

  在安新縣圈頭鄉採蒲&村,今年80歲的村民楊大軍在編葦蓆(2024年7月10日攝)。

  旁邊屋裏,郭來往的女兒也在織席。他還有3個兒子,過去在家裏收拾葦田,現在到附近任丘市打工去了。

  記者了解到,採蒲&村現在仍有3000多畝葦田,但是在2000多常住人口中,靠葦生活的只有100人左右,年齡都在50歲以上。

  蘆葦,真的一點使用價值都沒有了嗎?

  帶着這樣的疑問,記者來到了安新縣城。剛一掀開楊丙軍蘆葦畫藝術館的門簾,一幅幅栩栩如生的蘆葦畫映入眼簾:壯麗的萬里長城、宏偉的雄安高鐵站、可愛的青頭潛鴨……

  “這些畫作都是用蘆葦桿拼接成形,經過選材、高溫碳化、熨平、拼接、粘合等十幾道工藝精心製成。”河北省非物質文化遺産蘆葦畫技藝代表性傳承人楊丙軍説。

  今年58歲的楊丙軍出生在端村鎮寨南村,是土生土長的白洋淀人。自幼看著家人編葦蓆,他時常想:母親一輩子都在編席,那麼辛苦,還賺不了多少錢。難道蘆葦就不能創造更多的價值嗎?

  後來,無論是在院校進修,還是去國外參觀,他都十分關注蘆葦製品的發展。“1985年,我開始和村裏老人學做葦編畫。1989年,創辦了一個工藝品廠,開始專門做這件事。”楊丙軍説。

  30多年過去了,蘆葦畫得到了不錯的發展。

  由於制畫工序較多,很多環節需要團隊完成。因此,蘆葦畫逐漸形成了一個包含收葦、制畫、裝裱、銷售等環節的産業鏈。如今,楊丙軍的12位徒弟中,有3人獲得“河北省工藝美術大師”稱號。在楊丙軍帶動下,白洋淀周邊有十幾家公司、6000多人從事相關行業。

  “以前,創作題材大多是白洋淀風光。雄安新區設立後,我們有了更多靈感來源,如雄安建設者、雄安地標建築。”楊丙軍告訴記者,他現在有兩個願望:一是讓蘆葦製品走進千家萬戶的生活,二是希望有一個白洋淀蘆葦藝術館,讓白洋淀的蘆葦文化有個依託。

  白洋淀的荷

  如果説白洋淀是蘆葦的海洋,那麼能和蘆葦爭奇鬥艷的,便是荷花了。美景、美食、美文……荷花已成為淀邊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個元素。

  夏秋之際,白洋淀荷香四溢。“那一望無邊際的密密層層的大荷葉,迎着陽光舒展開,就像銅墻鐵壁一樣。粉色荷花箭高高的挺出來……”此時的白洋淀,變成了《荷花淀——白洋淀紀事之一》中描寫的樣子。

  在白洋淀著名景點荷花大觀園裏,荷開滿園,仿佛一直鋪到天邊。那荷花在層層荷葉之間或舉或藏,或開或閉。晶瑩閃亮的水波中偶爾傳來一兩聲魚兒打跳的聲音。

  棧道上,游客來來往往,微風把那醉人的縷縷荷香從淀的深處帶來,又向遠遠的淀面散發開去。

  有那好奇心強的游客,乘一葉扁舟,撞入荷花深處,忍不住摘下幾朵荷花拍照,或是拿起一片荷葉,蓋在頭上遮陽。在他們旁邊,有一兩葉小舟顯得格外淡定,緩緩游於蓮葉間。

  原來,船上的人在採蓮蓬。

  這情景似曾相識。“從荷花淀裏卻撐出一隻小船來。一個乾瘦的老頭子,只穿一條破短褲,站在船尾巴上,有一篙沒一篙的撐着,兩隻手卻忙着剝那又肥又大的蓮蓬,一個一個投進嘴裏去。他的船頭上放着那樣大的一捆蓮蓬,是剛從荷花淀裏摘下來的。”(摘自《蘆花蕩——白洋淀紀事之二》)

  從7月中下旬開始,早開的荷花凋謝後,蓮蓬裏的蓮子逐漸成熟,白洋淀進入忙碌的採蓬期。採蓬人輕輕撥動雙手,小船便緩緩前行。一天下來,船上的蓮蓬堆起了“小山”。

  遠處,竟有一條載滿蓮蓬的小船自動向岸邊駛來。走近一看,原來是採蓬人在船後面用一隻手推着走。只見他整個軀幹都泡在水裏,只一個腦袋和抬起的肩膀露出水面。見到記者看他,笑着説:“蓮蓬裝滿了,沒有人坐的地方嘍。”

  夕陽映照下,他將蓮蓬和荷花整齊地碼放在小船裏,滿載而歸,成為白洋淀一道流動的風景。

  辛苦勞作一天,當採蓬人坐上餐桌時,那荷花和蓮蓬便換個模樣再次出現。炸荷花、荷葉炒蛋、拔絲蓮子、酸辣藕帶……以荷入席的風俗由來已久。當地更是有飯店推出了荷花宴,供外地游客一飽口福。

  這荷花宴的意義,不僅在於味美質鮮,更在於蘊含其中的“就地取材、因時而用”的烹飪智慧,在於它“百姓皆可得”的大眾情緣。

  沿着荷花大觀園的小路往裏走,到了一處文化氣息很濃的地方。在參天大樹的遮蓋下,一處雕像坐落在此——一位長者手握書卷,目視前方,這雕像的主體就是孫犁。

  孫犁是中國文學史上“荷花淀”文學流派的創始人。為了“讓子孫後代永遠記住孫犁先生對白洋淀的貢獻”,當地在荷花大觀園裏修建了孫犁紀念館。

  館中的序文這樣介紹:他一生的革命文學創作,起步於白洋淀,始終與白洋淀密不可分……在他離開我們的那天,正當荷花盛開,白洋淀人民特地從大淀中採摘鮮艷的花朵,展放在他身邊,送他最後一程。

  時光回溯到1936年,孫犁來到安新縣同口鎮教書。白洋淀的秀麗風光、漁民的勞動日常都給他留下深刻記憶。他還親歷了白洋淀人民在黨的領導下進行的抗日鬥爭。

  到延安後,他在窯洞裏的一盞油燈下完成了小説《荷花淀——白洋淀紀事之一》。水生嫂等一群既溫柔多情,又堅貞勇敢的水鄉婦女給讀者留下深刻印象。

  有人評價,孫犁的文字清新脫俗,筆觸細膩入微,如荷花般清雅質樸,散發着淡淡的清香。

  坐落在白洋淀荷花大觀園的孫犁雕像(2024年7月9日攝)。

 白洋淀的船

  淀淀相連有荷花,點點漁船映彩霞。白洋淀一帶的水運自古就很發達,與天津之間很早就有舟楫往來。由於生産生活都離不開船,水鄉人便與船相依為命。

  早些年,淀邊村民是如何用船的呢?我們在孫犁筆下可見一二:

  “這天正是端村大集,各村趕集的小船很多。”(摘自《採蒲&》)

  “六月裏,淀水漲滿,有無數的船隻,運輸銀白雪亮的席子出口,不久,各地的城市村莊,就全有了花紋又密、又精緻的席子用了。”(摘自《荷花淀——白洋淀紀事之一》)

  “可是假如是月明風清的夜晚,人們的眼再尖利一些,就可以看見有一隻小船從葦塘裏撐出來,在淀裏,像一片葦葉,奔着東南去了。半夜以後,小船又飄回來,船艙裏裝滿了柴米油鹽,有時還帶來一兩個從遠方趕來的幹部。”(摘自《蘆花蕩——白洋淀紀事之二》)

  白洋淀水面寬廣,長期以來,淀邊村民出行主要依靠船隻。近些年,白洋淀的船也有了不小的變化。

  首先是材質、動力之變。上個世紀,人力木船是淀邊交通工具的主流。每年開河之前,人們都要為自家的小木船刷一遍桐油,做好船體保養,以期多用幾年。

  不過,記者近期走訪淀邊村時看到,純靠人力的木船已經很難見到,很多人都用上了以天然氣為動力的塑鋼船。

  一位村民告訴記者:“人工動力的木船壽命短、保養難,已經逐漸淘汰,油船因為有污染,現在也限制使用,以天然氣為動力的船成了主流。”

  在淀中多個景區之間,一艘艘“水上巴士”往來穿梭。相較於傳統的燃油船舶,“水上巴士”採用的清潔能源更加綠色環保,能有效減少溫室氣體和有害顆粒物排放。

  2023年5月,200艘畫舫船和100艘生態木船投入使用。這些船不僅有了清潔的動力能源,還通過大數據&&實現信息互聯互通,裝配了智慧的“大腦”。

  其次是功能之變。如今,白洋淀的船不僅用於載人拉貨,而且有了越來越豐富的作用。

  在安新縣端村鎮西堤村,一位村民告訴記者:“村裏的碼頭有着幾十年的船運擺渡歷史,以前24小時營業的船運擺渡是人們出行、運貨的首選。而現在,擺渡碼頭的功能已經大大減弱,旅游碼頭漸成主流。”

  在淀泊上的船流中,有一艘船看上去平平無奇,實則有着特殊用途,它就是白洋淀的“船上法庭”。

  “以往水區群眾為了一個案件,經常要乘船到縣城,再乘車到法院,頻繁往返、費時費力。”安新縣白洋淀人民法庭庭長張林傑説,“為了滿足大家的司法需求,工作人員乘船到不便開車前往的村莊、景區辦案,在船上辦公也是常態。”

  目前,“船上法庭”共審結各類案件1400余件,訴前調處民事糾紛500余起,將實實在在的方便送到百姓家中。

  在雄縣七間房鄉西大塢三村,旺帆水上運動訓練中心每天都會迎來一些運動員到此進行摩托艇訓練。中心負責人賈國旺説:“最初,村集體把村裏散戶的船統一管理,大家以船入股,統一分紅。後來又成立了這個訓練中心,給運動員提供場地和船艇,現在有50多條船可以用於水上運動訓練,每年要接待約4000人次。”

  淀邊村民用船運輸三輪車。水路與陸路交通結合是白洋淀獨特的交通方式(2024年7月5日攝)。

  白洋淀的鳥

  1936年,孫犁經人介紹到安新縣同口兩級小學校教書,負責國文課和自然課;1998年,後輩韓戰橋到同口中學工作,2008年轉入同口小學工作,教數學兼科學。

  時間錯開,學科不同,但二人對白洋淀的感情都很深厚,也都通過各自的方式歌頌、保護這方水土。

  “水槽、食盤……早晨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把它們清洗乾淨,三個月來每天都是如此……如今這10隻小鴨羽翼豐滿,將要對它們進行放飛處理。”7月末的一天,韓戰橋發了一條這樣的朋友圈。

  自雄安新區設立以來,巡鳥護鳥成了韓戰橋在教學之餘最大的愛好。他常常背起相機,騎着摩托車到羊角淀、孝義河濕地等地進行巡護,遇到稀奇的鳥兒就拍攝記錄,遇到受傷的鳥兒就及時救護並上報。他家裏的後院,也成了安新縣自然資源局授權的野生鳥類臨時救護點。

  由於愛鳥護鳥事跡突出,大家親切地稱他為“鳥叔”。

  “鳥叔”不容易。冬天,淀邊寒風刺骨,卻也是鳥類最易受傷凍死的季節,他要加強巡護。盛夏,常常來不及換下濕透的衣服,他就要趕到學校去,以免耽誤教學工作。

  儘管如此,“鳥叔”一直在堅持。

  高中的時候,韓戰橋讀到了孫犁寫的《蘆花蕩——白洋淀紀事之二》:“到這樣深夜,葦塘裏才有水鳥飛動和唱歌的聲音,白天它們是緊緊藏到窠裏躲避炮火去了。”“水淀裏沒有一個人影,有只一團白綢子樣的水鳥,也躲開鬼子往北飛去,落到大荷葉下面歇涼去了。”

  從那時起,韓戰橋便意識到,“從某種程度上講,人和鳥的生存都與這片水域有着緊密的&&。白洋淀的生態環境跟我們的生活息息相關。”

  讓他沒想到的是,若干年後,自己竟和孫犁成了“同事”。

  韓戰橋的巡鳥護鳥工作,始於一次偶然的機會。有一次外出拍攝,他無意中看到一隻受傷的疣鼻天鵝。“當時它的羽毛缺了很多,如果不及時救護,可能無法過冬。”韓戰橋説,他把情況上報安新縣相關部門後,工作人員立即到現場查看,並詢問他是否願意協助救護這只天鵝。

  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並開始對這只受傷天鵝進行細心照料。功夫不負有心人。一段時間後,天鵝逐漸恢復了健康。看著受傷的鳥兒再次飛向天空,韓戰橋十分欣慰。

  “這幾年先後救護過40多種鳥,包括疣鼻天鵝、戴勝、斑嘴鴨等,加起來有100多只了。”韓戰橋説,在同口鎮及周邊地區,只要村民們發現受傷的鳥類,都會第一時間通知他,請他&&救治。

  這些年,韓戰橋拍了不少鳥類照片。在上百種鳥類中,有一種鳥的出現最讓他欣喜,那就是青頭潛鴨。

  “你看這張圖,上面有很多只青頭潛鴨。以前發現一兩隻都覺得稀奇,現在一張圖片裏就能出現十幾隻。”韓戰橋告訴記者,青頭潛鴨是世界極危物種,也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它們喜歡生活在富有蘆葦和蒲草等水生植物的小型湖泊或濕地中,對水質要求極高。

  2018年,白洋淀首次觀測到青頭潛鴨蹤跡。

  今年6月,有攝影愛好者在白洋淀同一水域發現了兩隻成年青頭潛鴨,分別帶着6隻和8隻雛鳥覓食。至此,當地已經連續三年發現青頭潛鴨在白洋淀繁育雛鳥。

  “在今年的一次同步調查觀測中,我們發現了378隻青頭潛鴨,是白洋淀歷年來青頭潛鴨觀測數量的最高值。這説明白洋淀已經成為青頭潛鴨的棲息地、覓食地和繁育地。”安新縣自然資源局副局長田永昌説。

  從“一隻難求”到“全家出動”,青頭潛鴨在白洋淀“安家落戶”的背後,是白洋淀生態環境的巨大轉變。

  雄安新區設立後,白洋淀生態環境修復和保護力度空前加強。經過幾年努力,白洋淀野生鳥類增加至286種,再次成為“鳥類天堂”。許多珍稀鳥類因白洋淀的生態之美而來,最終也成了這“美”的一部分。

  作為一名教師,韓戰橋將這些故事講給學生們,讓他們從小增強保護動物、熱愛自然的意識。

  “學生們會帶動家人和身邊更多的人愛鳥護鳥。只有越來越多的人都參與進來,形成合力,才能更好地保護美麗的白洋淀。”韓戰橋説。

  2023年,安新縣成立了觀鳥愛鳥協會,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護鳥志願者行列,白洋淀邊的護鳥隊伍日漸壯大。

  白洋淀的魚

  千百年來,白洋淀人以魚為食、以漁為生,“魚與漁”是淀邊人離不開的主題。

  孫犁在《漁民的生活》裏這樣寫:“白洋淀的水綠得發黑色,漁民的船隻,緊係他們的門前。每當黃昏,家裏的人,站在明凈的窗前眺望著從煙霧裏搖船回來的打魚的人;漁人下得船來,就進門上炕。”

  漁民和魚結合得越是緊密,就越是會受到魚的影響。

  20世紀80年代起,受氣候乾旱、上游斷流、工業污染等因素影響,白洋淀幹淀現象頻發,水體污染嚴重,魚類數量驟減。

  “那些年生態環境不好,很多魚種都看不見了,捕魚收入越來越少。為了生計,有的人就搞起了水産養殖,但投喂飼料又加重了淀裏的水體污染,形成惡性循環。”年近六旬、家裏世代以捕魚為生的漁民劉麥子説。

  雄安新區設立後,白洋淀各項生態指標日趨向好,水産養殖業陸續退出淀區,自然漁業逐步恢復。

  今年6月6日,2024年全國放魚日河北同步增殖放流活動在白洋淀舉辦。包括青魚、梭魚、中華鱉在內的200余萬尾魚苗被放流到白洋淀。目前,白洋淀魚類已恢復至48種,較雄安新區設立前增加了21種。

  “鳑鲏魚對水質要求很高,多少年都見不到了,這幾年每年都能打上來一些。”談到魚種增加,劉麥子十分激動,“説着也怪,我見了這些魚,就好像和老朋友重逢一樣。”

  白洋淀的漁民們創造了很多種捕魚方式。有一種技藝不可忽略,那便是魚鷹捕魚。

  “剛一聽這個職業,好像很有趣味,叫他一説卻是很苦的事。那風吹雨灑不用説了,每天從早到晚在那船上號叫,敲打魚鷹下船就是一種苦事。而且父子兩個是全憑那兩隻鷹來養活的,那是心愛的東西……”孫犁在《白洋淀邊一次小鬥爭》中寫道。

  記者在白洋淀邊遇到了一位放鷹捕魚的老人。

  他手握一支長篙,駕一葉扁舟從淀泊深處來。船兩邊各有三段橫木,每段橫木上都站着兩隻健碩的魚鷹,高昂着頭顱,望向遠處。

  走近一看,每只魚鷹的脖子上都係着一個繩套。“這是為了不讓它們把大魚吞下去,抓到小的能咽下去,抓到大魚就吐到船上來。”老人操着一口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説。

  記者登上另一艘船,跟在老人後邊,看他和魚鷹合作完成了一場精彩的捕魚表演。

  説來奇怪,在岸邊時,這魚鷹個個乖巧,站在橫木上不亂跑亂飛。可到了寬闊水域,老人一聲令下,全都撒了歡地扎進水裏。

  一時間,水面十分平靜……

  突然,一頭魚鷹冒出了腦袋,叼着的小魚還在不斷地甩着尾巴。另一邊呢,兩隻魚鷹“打”了起來。定睛一看,原來它們在合力抓一條大魚。你一嘴我一嘴,不一會兒,大魚就沒了力氣,其中一隻將它叼進了船艙。

  “這條得有20多斤!”老人抓起大魚,哈哈大笑,一邊向我們報喜,一邊喂兩隻魚鷹幾條小魚作為獎勵。

  魚鷹捕魚起勁兒,老人也不閒着,嘴裏不時發出各種聲音,時而“吼-吼-”,時而“唔-唔-”……別説,就憑着一支竹篙和嘴裏的號令,他一人操弄這12隻魚鷹,竟然一點兒不顯匆忙。

  不到半天的時間,十幾條魚落入船艙。老人見好就收:“天不早了,今天就這些,明個兒再來吧。”

  收拾漁具的時候,老人告訴記者,他從6歲起學魚鷹捕魚,幹了幾十年,“不識字,普通話説得不好,現在又上了年紀,除了幹這個,別的活兒都幹不了。這幾年淀裏水多魚多,我也跟着沾光啦!”

  遠處,夕陽已經有一半落到水面之下。那群魚鷹又整整齊齊地站到橫木上,昂着頭眺望四方。老人撐着竹篙,向淀深處去了……(記者王文華 張濤 蘇凱洋)

【糾錯】 【責任編輯: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