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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09/ 01 22:15:27
來源:新華社

我在現場·照片背後的故事|回望一次辛苦又快樂的奔向大海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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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寨訪童叟,林間覓葉猴。跋山探岩畫,瀕海尋琴聲。五更起,時許聞成謀。三更睡,實踐激眾媮。

  7月底,我參加的為期19天的“國道之行 從雪山奔向大海”廣西段的全媒體調研報道告一段落,這次經歷足以讓我細細品味。

  15年前,對那坡縣邊境特少數民族群眾生活的一次報道給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當時那裏的生産生活條件極度落後,村民住着茅草屋,缺衣少食,孩子受教育程度低......15年後,那裏的情況到底如何了?反映邊寨邊民15年來的變化,是這次小分隊擬定的報道重點。7月29日,由滇入桂的報道小分隊成員與我們在那坡縣匯合後,不顧長圖奔波勞頓,次日便趕赴中越邊境零公里處的那坡縣百省鄉水弄屯。

  一路顛簸,驅車2個半小時,小分隊到達了水弄屯。按照採訪方案,以我15年前拍攝的老照片為線索,尋訪當年照片中的人物,探尋他們生活的變化。不巧的是,有幾位照片中的拍攝對象外出務工了,只找到當年還是小孩子的陶文學和陶華強。陶華強今年初中畢業,準備上技校;而陶文學已是百色農校2年級的學生。

  拼版照片上圖是2008年11月4日我在那坡縣百省鄉水弄屯拍攝的陶文學(左下)和父母在當時他們居住的茅草房前的合影;下圖是2023年7月30日,陶文學(左一)和父親陶建明(左二)以及繼母和三個妹妹在新居前合影(新華社記者費茂華攝)。

  見記者來訪,陶文學的父親陶建明搬出幾張小凳子,在家門口與我們攀談起來:“那時候太窮了,住着茅草房,一家人擠一張床!水弄是2008年底政府推進‘興邊富民’計劃後開始改變的,大概用了5年時間,修路、通電、通水、建學校,村裏人住上了八角樓。”

  15年來,我一直關注廣西邊境基礎設施建設。從2008年到2012年,廣西對那坡邊境一線共實施道路交通、人畜飲水、茅危房改造、沼氣池、土地整理、衞生、教育、廣播電視等12大類8801個項目,覆蓋6個鄉(鎮)59個行政村共77246人。

  聽着父輩們説起兒時事,陶華強和陶文學只是靦腆地笑,年幼的事不記得了,只記得後來從茅草屋搬到磚瓦房後的情況。

  水弄民居經歷三次變化,每次改擴建我都在現場。2008年,茅草房改建成八角樓;2015年後,八角樓改建成樓房。

  拼版照片:上圖是2008年11月14日我在陶華強一家居住的茅草屋中拍攝的陶華強(右)和母親楊衝;下圖為2023年7月30日,陶華強(右)和母親楊衝(中)、父親陶志權在新居裏合影(新華社記者費茂華攝)。

  在陶華強家,他的母親楊衝説:“大變化是2015年以後,政府幫建了鋼筋水泥的樓房,配建了儲水凈水的蓄水池,村道也豎起了太陽能路燈。如今,加上國家的各種補貼補助,村裏人年收入有好幾萬元。”

  記得2009年我第二次到水弄採訪,見到當地一名幹部正在生悶氣。“我上個星期把政府免費資助的豬仔送給他們,結果村民把豬仔拿去賣了換酒喝。”

  而這次我們在水弄採訪看到,幾乎每戶都養有家禽牲畜,有的家庭還養有鬥牛,供節慶時參加比賽用。陶文學家就養了兩頭牛一頭豬,幾十隻雞鴨。陶文學的父親陶建明對我説,現在養豬、養牛甚至養雞鴨都有補助。

  一個上午,小分隊5人分工採訪,與村民細算生産生活成本,聊敘未來發展計劃,從牛棚、雞舍、菜地、住房等多角度取材備用。同事楊植森錄製了近200G的視頻內容。

  拼版照片:上圖為現在水弄屯的邊民住房(7月30日攝)。左下圖為2008年以前水弄屯邊民住的茅草房(2008年11月12日攝);右下圖為2009年水弄屯邊民住的八角樓(2009年4月5日攝)。

  這次採訪,我們見證了水弄翻天覆地的變化,尤其是我十五年前拍攝的照片中幾個孩子命運的變化和充滿希望的未來,讓我頗為感慨:茅草屋的生活已成往事,但那段艱難的歲月成為鞭策他們不斷努力前行、奔向夢想的動力。

  未來他們的生活還將有怎樣的變化?我一定還會一次次回到這裡,記錄這些村莊和這些孩子的命運。

  如果説在水弄,小分隊是“細訪細算”進行報道,那麼在崇左白頭葉猴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我們則是“探究深挖”。

  崇左白頭葉猴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是我國特有的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白頭葉猴”棲息地,白頭葉猴的種群數量比大熊貓還稀少,全世界只有中國有,而中國只有廣西有,主要分佈在崇左市左江和明江之間不足200平方公里的喀斯特山區。小分隊對白頭葉猴進行了兩天的追蹤拍攝。凌晨5點半,我們趕往保護區,與廣西師範大學研究生李文欽匯合,他和同伴是專門研究白頭葉猴習性的。天還沒完全亮,穿過一片片蔗田,我們來到拇指山下。架好設備後不久,幾個長着白色“莫西幹”髮型的小腦袋從岩壁洞窟中伸出來,警惕地四處張望,隨後,拖着長長的尾巴爬向山頂。

在崇左市羅白鄉白頭葉猴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板利片區,兩隻白頭葉猴在交流(8月5日攝)。

  我們所在位置是廣西崇左市羅白鄉的白頭葉猴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板利片區的核心區,李文欽在這裡已呆了一年多了,他告訴我:“每天,猴子先上山,看沒有危險,再下山吃東西,我的課題是研究白頭葉猴的集體行為。”李文欽用望遠鏡一邊觀察一邊“實時播報”,師妹劉彥辰記錄成文。根據他的提示,我們拍攝也容易了很多。“小帥”是李文欽給這個猴群的猴王取的名字,他們給每個猴子取名,方便觀察研究。

  邊走邊聊,李文欽介紹説,這個猴群因在拇指山附近活動而被稱為“拇指山猴群”。今年6月和7月,猴群發生兩次“政變”:老猴王先被一隻年輕公猴打敗,隨後,“小帥”又取而代之。按照動物界的生存法則,老猴王留下的6隻小“金猴”(幼時的白頭葉猴全身金毛,被稱為“金猴”)已經被它殺掉了4隻。“它臉上有傷痕,像刀疤,爭奪王位時留下的。”我透過鏡頭看到,“小帥”的右眼眉處真有個疤痕,還未痊癒。

8月5日拍攝的一隻“小金猴”。

  從洞窟中出來不久,“小帥”箕坐在懸崖的一棵樹上向遠處瞭望。突然,呲牙咆哮,發出“嘠、嘠、嘠”的吼聲。李文欽説,那是老猴王出現在對面山上,“小帥”在警告它。可惜距離太遠,我沒能拍到老猴王的特寫。

  不久,猴群開始向山下移動,倏忽之間,便到了我們所在的樹林,並開始在樹枝間跳躍。有的猴子甚至下到地面,從我和同事身邊跑過。這種場景可遇不可求,小分隊成員很興奮,急忙在荊棘叢生的草林間跟拍:吃果、跳躍、交流、轉移......兩天的追蹤,每個人的卡都拍滿了。我的同事楊植森最苦,他的手臂和腿上多處被蚊蟲叮咬,起了好多包,他邊撓癢邊拍視頻。在仲夏的草叢間奔波,每個人都是汗流浹背,同事費茂華出汗重,到拍攝結束,他多次脫下衣服擰擠汗水,濕透的衣服被體溫反復焐幹。

  李文欽説我們運氣好,只來了兩天就在那麼近距離與這些可愛的“國寶”相遇。但如果我們不早起,也許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機遇,運氣也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白頭葉猴發現於上世紀五十年代,是動物學家譚邦傑來到崇左發現並命名的,這也是我國科學家第一次為靈長類動物命名。

  護林員梁志章也是我們的採訪對象,他是本地人,當護林員十幾年了。他説,以前白頭葉猴絕不會和人走這麼近——幾十年前,毀林開荒讓白頭葉猴棲息地不斷萎縮,非法盜獵更讓其種群數量銳減。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白頭葉猴僅有300多只。為保護白頭葉猴,2012年,這裡經國務院批准升格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近年來崇左市在保護區實施棲息地修復工程,建成白頭葉猴生態廊道、食源植物園、遠程視頻監控系統等保護屏障。現在,“白頭葉猴”數量增加到約1400隻。

  觀察一會猴群,梁志章走向樹林深處,他要給白頭葉猴送水。我們跟隨他一起去取景。

  飲水點在陡峭石壁、懸崖邊,這對猴子來説比較安全。但對護林員卻很辛苦,拎着兩個水壺約60斤水,上山要兩個人協力才行。梁志章説:“它們偶爾會跟我們打招呼,也不跑,我們也會對它吹個口哨。工作是辛苦,但樂趣也多。”再過一個月,李文欽就要回校寫論文,他對我們説:“認多了認久了感覺它們都是我的朋友,真要離開了,有點捨不得。”

  夜幕降臨,適逢降雨,拇指山下,李文欽和劉彥辰打着傘等候着猴群回家。

  告別了白頭葉猴和它們的守護者,小分隊又奔向崇左的另一個神奇之地:寧明花山。

  宋代文豪朱熹説:“行之愈篤,則知之益明。”在對花山岩畫的採訪中,這一體會尤為深刻。世界文化遺産花山岩畫位於廣西寧明縣明江北岸,懸崖峭壁上留存着2000多年前的人們用赭紅顏料繪製的多幅人物、動物、器物畫像。關於這些岩畫,至今仍有很多未解之謎。

這是廣西崇左市寧明縣的花山岩畫局部(8月8日攝)。

  懸崖絕壁上的圖案如何繪製?顏料何以千年不變色?圖案真正含義是什麼?……

  去花山採訪並不順利,因為降雨導致的河水水位劇增,渡船無法在花山腳下的碼頭停靠,我們先乘車到寧明縣的珠連渡口,坐船到對岸,5人再分乘當地村民的麵包車與摩托車,但只能到達花山對岸,距離岩畫非常遠。後來,借用村民的小船渡河,我們才來到花山腳下。

我坐著村民駕駛的摩托車前往花山採訪。

  花山岩畫面積8000多平米,有1950多個圖像,畫面寬度221米,最低的岩畫到最高的岩畫有45米左右距離,內容豐富。同行的寧明縣文物管理所所長朱秋平向我們介紹説:岩畫是如何畫的,有洪水浮船、山頂藤條垂吊、攀爬崖壁以及搭架子4種猜測,但難以確定,他個人偏向於搭架子這種方法。而顏料的秘密,科學家給出的結果是主要成分為三氧化二鐵,但他們嘗試了這種顏料,發現十年左右就會掉色,能讓岩畫保持千年鮮艷的秘密實際上是來自顏料中的一種膠,目前還無法檢測出具體是什麼膠。根據岩畫上的器具形狀與出土文物進行對比分析,專家基本確定岩畫創作的大概年代是戰國至東漢時期,準確年份難定。至於岩畫的含義,專家傾向於認為駱越人繪製岩畫是為了祭祀神明。即使不是祭祀活動,也應是某種慶祝儀式。岩畫中的很多內容都印證了這種判斷。

  採訪中,我們發現最具代表性的岩畫中有一處非常大的空白。諮詢朱秋平,他説,這是他和專家們最為心焦的難題。“岩畫的缺失,是因為灰岩的分化、開裂、掉塊,岩畫跟着它掉落。這是一種毀滅性的病害,可能在很久之前就已經發生了。比如明代張穆《異聞錄》記載‘或有無首者’,説明那時候已經發生了這種分化開裂掉落了。”朱秋平接着説,拯救花山岩畫的努力沒有停止過。1988年,花山岩畫被國務院列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近年來,國家相關部門和廣西多次組織專家以寧明花山岩畫為重點,開展一系列病害調查、科學實驗和針對岩體的保護。

8月14日拍攝的廣西東興金灘出現的彩虹。

  8月16日,我們結束了對國道219的終點——廣西東興的報道返回,回望廣西段的報道,歷時19天,跋山涉水,“暗潮已到無人會,只有篙師識水痕。”

  即使是在我已工作20多年的廣西,即使是多次採訪的故事和人物,也依然有讓我着迷的變化在不斷發生發展着,也依然有很多未解之謎在吸引着我。

  “飲余馬於鹹池兮,總余轡乎扶桑”,“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策劃:蘭紅光

統籌:費茂華、周大慶、劉金海

記者:張愛林

編輯:張善臣、周大慶、盧燁、蔡湘鑫

【糾錯】 【責任編輯:趙文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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