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口形似人臉,被當地人稱為“人臉隧道”。
6月2日上午,為拍攝採訪滇越鐵路“人字橋”上的守橋人,在雲南進行“新時代中國調研行”的新華社攝影部蘭紅光、張浩波、周荻瀟和雲南分社攝影記者江文耀組成採訪小組,冒着40度的高溫,翻山越嶺,從紅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屏邊縣大圍山腳下的人字橋村沿着鐵路線徒步而上,穿過兩個鋪滿石子,蜿蜒曲折、黢黑幽長的鐵路隧道,中午時分方才到達著名的“人字橋”。
滇越鐵路是雲南省第一條鐵路,雲南段於1903年10月由法國殖民者開工修建,1910年3月正式通車,因軌道間距1米,故稱米軌鐵路。百年間,這條鐵路記載着法國“鐵路為殖民”的掠奪歷史,也記載着共和國“鐵路為人民”的輝煌。
↑滇越鐵路雲南屏邊段的“米軌”。
這座在滇越鐵路屏邊縣段的“人字橋”由法國工程師設計,高102米,長71米,寬4米,於1907年3月開始施工,1908年12月竣工,因支撐橋體的兩節鋼梁呈人字形結構,故被稱作“人字橋”。“人字橋”碑記中記載,修橋過程中,共有800余名勞工死亡,被稱為“‘人字橋’八百壯士”。百餘年來,這座橋挺立在懸崖峭壁間,至今仍在發揮着作用。
↑遠眺“人字橋”。
走出“人臉隧道”踏上“人字橋”,透過相機取景器,記者看到在另一端橋頭的崖壁上,一個身着鐵路安保制服的中年男人正在撿拾垃圾,這也是守橋人第一次進入記者的鏡頭。
楊有光,個子不高,身材敦實,常年的戶外工作,一年四季經受陽光的灼曬,使他的皮膚黑裏透紅,泛着光澤。
當年18歲的楊有光剛入伍就被武裝部長帶到“人字橋”上,開始了自己的守橋生涯,這一守就是32年。現在,他和妻子以及另外幾名同事輪班堅守在守橋崗位上,守護着過往火車的通行安全。
↑楊有光的妻子在宿舍廚房做飯。
對於記者的到來,楊有光略有抵觸之意,這多少令記者有些意外。
值班時,楊有光穿上工作服,拿着手電筒,穿行在隧道和橋梁間,檢查鐵軌特別是“人字橋”上的各種鐵路設施的安全,這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工作內容。火車駛經“人字橋”前後,須從兩個隧道穿過。為保障行車安全,楊有光不僅要檢查橋面狀況,還需要精準把握隧道內的情況。他要穿行在隧道內外,巡查大橋整體狀況,沿着陡峭的階梯走到橋下,察看零部件狀況。
↑楊有光在隧道內巡查。
火車駛來時,楊有光站在自己約3平米的值班室門口跨立候車,目視火車駛過“人字橋”,並將火車通過的時間記錄下來。巡橋之餘,楊有光在橋頭的值班室內,整理工作日誌、打掃衞生,撿拾橋上橋下的垃圾。
今年50歲的楊有光有2個孩子。他是個顧家的男人,平時的生活也很簡單,上山守橋、下山回家,兩點一線地過了半輩子。這麼多年來,楊有光唯一的愛好就是養鳥、鬥鳥,這是當地苗族男性農閒時喜歡聚在一起進行的一種活動。
↑提着鳥籠的楊有光。
在楊有光的宿舍樓裏,幾個大字非常醒目——“人在橋在 與橋共存”,這是他踐行30多年的誓言。楊有光説:“我早已把‘人字橋’當作自己的家。”
兩個多小時的採訪拍攝很快過去,雖然感覺意猶未盡,但因下午還有其他調研採訪項目,記者一行不得不依依不捨地收起自己手中的相機和楊有光道別。在下山的路上,探討起剛才的採訪拍攝,幾位記者都覺得雖然有故事有畫面能出片,但僅僅就已拍到的內容來看,作為人物報道、作為一組圖片故事,無論從邏輯性、完整性、故事性都不夠盡善盡美。幾位記者當即決定當天不發稿,後面由分社記者江文耀抽空再來補拍一次,把這次沒有拍到的要素特別是表現楊有光日常生活的部分拍齊。
江文耀愛動腦筋,肯鑽研,凡事都愛問個為什麼,因此被雲南分社的同事們稱為“大琢磨”。對於後續的採訪拍攝,蘭紅光也和江文耀進行了深入的交流溝通,希望“大琢磨”能夠讓鏡頭深入到拍攝對象的靈魂深處,要把焦點打在拍攝對象的心頭,不光拍攝記者看到的,還要通過鏡頭把沒看到而感覺到的變成影像傳遞給讀者。
6月19日,分社記者江文耀再次前往“人字橋”繼續拍攝,這次女兒剛剛出生20天的胡超也一同前往。由於這次採訪的目標明確、思路清晰、時間充分,兩人決定這回就是要摽住老楊,觀察他、拍好他。於是20號一早,江文耀、胡超便背着設備和提前買好的麵包、礦泉水,上山再次找老楊。
從早7點出發到晚9點下山,一整天的採訪和拍攝後,楊有光的形象在鏡頭裏逐漸變得立體起來:他是個工作起來一絲不茍的人。從白天到黑夜,從18歲到50歲,他始終牢記職責使命,不曾偷懶、懈怠。
他其實也是個熱愛生活的人。兩隻蟲子趴在欄杆上打架,他會看得很入迷。檢修橋梁的老朋友來了,他會笑得很開心。他還是個有情趣的人。上山時會帶着自己養的小鳥來陪他一起守橋。他也是個念舊的人。家裏的老相簿裏除了一張結婚照,其他都是人字橋和曾經守橋時與戰友訓練的老照片。
這一天的採訪,讓兩位記者重新認識了楊有光,或許也讓他重新認識了媒體記者。也許是兩位記者嚴謹認真的工作態度感動了他,異或是兩位記者的誠懇打動了他,楊有光講述了第一次採訪時他對記者們那麼冷淡的原因。原來,他此前接受過一次採訪,但發出的報道後卻讓他十分氣憤,其中有些內容並不屬實,也沒有還原守橋工作的真實模樣,因此他對媒體記者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楊有光覺得此次記者的採訪可能就是來打個蘸水(雲南方言,意為敷衍一下),隨便聊一聊、拍一拍就走了,像他之前所經歷的一樣。
下山前,記者們跟老楊約定第二天繼續拍。
第二天一早,太陽還未升起,山谷中飄蕩着一層薄霧,空氣裏有着下過雨後清爽的味道。記者一行步行上山,在宿舍樓旁的菜地裏見到了正在打理小菜園的老楊。
老楊澆完水後又喂了喂雞,和媳婦完成交接後便拎着鳥籠子,慢悠悠地下山。他的家建在人字橋旁邊的山腳下,守橋的時候低頭看就能見到家,在家的時候抬頭看也能見到橋。最近村裏改造,房子需要往後邊遷一段距離,老楊為此很是苦惱。
在家裏,老楊給正在橋上守橋的媳婦打了通電話,單位之前給他發的榮譽證書忘了放哪兒了,他想找出來讓記者看看。
↑正在跟妻子通電話的老楊。
這個不善言辭的漢子,或許覺得説得再多,也不如那些榮譽證書更有力量。看著老楊站在窗前打電話的背影,還有身後那座歷經百年風雨洗禮依然屹立不倒的“人字橋”,幾位記者被感動了。青春終將慢慢老去,春花依然年年盛開。也許老楊十八歲那年來到人字橋時,也不曾想過,守好這座橋會是他一輩子的事。正如有些花,它很美麗很優秀,卻藏在角落長在大山深處。
↑楊有光站在橋頭,遠處左側的房子是他山下的家。
凡事預則立。此次報道在確定採訪行程後,總社編輯提前和分社“大琢磨”江文耀溝通並蒐集材料,對“人字橋”的背景和守橋人楊有光的事跡有了初步的了解,這對後續的順利採訪提供了便利。有了前期的準備,記者一行一到“人字橋”現場便很快投入採訪,並盡快與楊有光建立有效的溝通,取得了較好的拍攝採訪效果。兩次拍攝採訪後,五名記者根據故事主題的內涵和外延、採訪脈絡、人物特點、邏輯結構對自己拍攝的照片進行了認真的遴選,經過數次溝通,精心打磨,最終形成了這組報道。每一次快門的開啟都是記者們抽象思想的形象再現,每一張照片都猶如母體內的胎兒,傾注了記者們全部的心血。如今看到這組經過自己努力、帶着自己體溫的報道,初為人父的胡超對今後的人生又有了新的思考。
走得足夠近才有好新聞。有了好的選題,想要拍出好的新聞照片,需要足夠近地走入新聞現場,才能發現更多的細節,拍出打動人的故事。“人字橋”距離地面有百餘米高,要想到達橋上,記者需要沿着鐵軌,打着手電穿過兩條漆黑的隧道,步行半個小時。6月的雲南已十分炎熱,上到橋上時,記者一行幾人都已大汗淋漓。在採訪中為了能找到更好的拍攝角度,盡量不干擾楊有光正常的工作和生活狀態,記者數次小跑往返於隧道和“人字橋”間,力求抓到最好的瞬間,盡量多角度展現楊有光的人物形象。隧道漆黑一片,只有兩條鐵軌泛着幽冷的暗光。記者無法看清腳下,隨時有被絆倒的可能,但是記者們的鏡頭卻始終追隨着楊有光,因為楊有光心裏的那束光在吸引着記者。
努力走進人物的內心世界。拍攝人物故事時,表現人物的外在形象只是一個方面,要想使作品更具有感染力,需要努力走進人物的內心世界。初見楊有光,他與記者也有一定的距離感。但通過跟他聊天,聊起他的家庭、孩子,聊起他的衣食起居狀況,他與記者之間的距離被拉近了,甚至在吃午飯時,他主動向記者展示了他剛到“人字橋”工作時的照片,那時他還沒有發福,是一個穿着軍裝、身姿挺拔的帥小夥兒。隨着交流的增加,幾位記者也更多地了解了楊有光的性格特點,從而 啟發記者挖掘更多角度與細節。
↑記者江文耀(左二)、張浩波(右二)、雲南分社文字記者浦超(右一)與楊有光交流。
人物故事需要以情動人。在拍攝前需要了解人物曾經歷過、正在經歷和將要經歷的事件脈絡,通過展現人物關係、揭露人物命運表達主題。就“講故事”而言,攝影報道無疑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楊有光在人字橋村新建的兩座房子均面向人字橋,他和妻子把整個家庭奉獻給了“人字橋”的守護工作。如果採訪時能夠進一步加強對楊有光一家的關係、村民間關係的挖掘,展現出“家”與“橋”之間的深層&&——家亦是橋、橋亦是家,或許會讓整個故事更加有血有肉、充滿溫情。
每一個看似平凡的堅守都有其意義。30多年過去,楊有光從一名清秀小夥兒變成了一位敦實的中年漢子,滇越鐵路也不再繁忙。如今,每天只有兩趟列車經過“人字橋”。但即便如此,楊有光依舊一絲不茍地堅守在崗位上,守護着過往列車的安全。楊有光守護“人字橋”的故事也成為激勵記者前行的力量。
↑這是位於人字橋村的滇越鐵路老客運站。
↑採訪間隙,記者在隧道旁的空地上吃了午飯。因天氣炎熱,只好將相機放在了陰涼處。
↑這是部分紙媒整版採用的截圖。
策劃:王建華
統籌:費茂華、周大慶、劉金海
記者:蘭紅光、江文耀、胡超、張浩波、周荻瀟
新媒體編輯:張善臣、蔡湘鑫、尹棟遜、周大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