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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02/ 24 07:14:36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

與大熊貓為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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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入“大熊貓王國”的地界,似乎一切都在為大自然中的生靈讓道。“寶座”上的“國王”自然是大熊貓

  今天的雅安,全市近四成面積劃入大熊貓國家公園,這片廣袤的土地是大熊貓和人類共同的家園。與大熊貓為鄰,是屬於中國人的驕傲與浪漫。努力當好大熊貓的鄰居,則是中國人為藍色星球的子民和諧共生貢獻的東方智慧與擔當

  傳統的産業在轉型,傳統的習慣也在改變。過去人們對大熊貓情有獨鍾,對偷玉米的獼猴、破壞莊稼的野豬卻毫不留情。如今,他們不再傷害這些“討厭”的野生動物,他們也努力在傳統的農耕生活之外尋找新的活法

  融合了川西民居和哥特式建築風格的鄧池溝天主教堂靜靜矗立在四川省雅安市寶興縣的深山中。無論寒暑,前來“朝聖”的人絡繹不絕,但他們並非受到“上帝的召喚”,而是為大熊貓而來。

  1869年,法國傳教士阿爾芒·戴維(Pierre Armand David)在穆坪(寶興的舊稱)第一次見到被當地人稱為“黑白熊”的動物,也曾在這座教堂中飼養過“黑白熊”。他的發現在西方世界引起轟動,這裡因此成為世界上第一隻大熊貓的科學發現地和大熊貓模式標本産地。

  今天的雅安,全市近四成面積劃入大熊貓國家公園,這片廣袤的土地是大熊貓和人類共同的家園。與大熊貓為鄰,是屬於中國人的驕傲與浪漫。努力當好大熊貓的鄰居,則是中國人為藍色星球的子民和諧共生貢獻的東方智慧與擔當。

  鄰居“串門”

  從寶興縣城出發,沿着“中國熊貓奇遇大道”一路前行,沿途的山林鬱鬱蔥蔥,成群結隊的獼猴不時出現在視野中,有些竟大搖大擺坐到公路正中間,早已習慣了此情此景的司機放慢了車速,沒有人摁響喇叭,生怕擾了山林的寧靜。

  進入“大熊貓王國”的地界,似乎一切都在為大自然中的生靈讓道。“寶座”上的“國王”自然是大熊貓。

  大眼睛、自帶喜感的黑眼圈兒、大圓臉、圓乎乎的身板兒,隨時一臉呆萌的神情。騶虞、貔貅……在中國古代神話典籍中,人們曾用這些飽含“靈獸”意義的名字稱呼它。千百年來,無論中國人的審美如何改變,對它的喜愛亙古不變。

  在蜂桶寨鄉鄧池溝熊貓新村,男女老少都能講出幾段大熊貓的故事。

  45歲的李雲均記得,20世紀80年代,四川邛崍山系、岷山山系大熊貓棲息地箭竹大面積開花,突如其來的糧食危機讓大熊貓面臨滅頂之災,當年他的父輩曾放下手中的鋤頭,走進山林尋找病餓的“鄰居”,將羸弱的大熊貓抬上自製的擔架,送醫救治。

  度過竹子開花的糧食危機後,人與大熊貓更多了幾分親近。過去許多村民住在山上,冬季常有大熊貓到村莊附近覓食。“它們很溫柔,從來沒聽説傷過誰,我們更不會去傷害他們。來了家裏想吃點什麼,就讓它隨便吃。”李雲均笑着説。

  2016年,李雲均和41戶老鄉從山上搬到了熊貓新村,雖然不再跟山上的大熊貓當近鄰,但“老鄰居”仍舊不時來“串門”。

  他還記得,2021年7月的一天,聽説有大熊貓出現在村子附近的河灘邊,他立馬扔掉手裏的鍋鏟,拔腿就跑去看。一路上人們七嘴八舌,靠近河灘時卻都無一例外地選擇了靜悄悄地遠觀,這是村人的默契——保持安全距離,不投喂,不干預,如果發現大熊貓有傷病等問題會馬上報告鄉里。

  “精神挺好的,體態也正常。”人們悄悄議論,看來這只大熊貓不需要人類的幫助。果然,當天這只“滾滾”在河邊溜達了一會兒,扭扭屁股又回到濃密的山林裏。

  但今年1月跑到蘆山縣大川鎮“串門”的大熊貓顯然是來求助的。

  1月5日一大早,大川鎮小河村高春福家的看門狗突然狂吠不止,主人聞聲出門,竟發現家中院子裏跑來一隻大熊貓!“它當時看上去身體瘦弱,精神也不太好,我們趕緊跟鎮上報告。”高春福回憶道。

  當天,蘆山縣林業局、公安派出所和鎮政府全部出動,為它拉起警戒線。隨後又請來中國大熊貓保護研究中心雅安碧峰峽基地的專家來會診,最後大家一起將它抬上“熊貓救護車”,送進基地獸醫院。

  根據全國第四次大熊貓調查,雅安境內有野生大熊貓340隻。不僅大熊貓國家公園的紅外相機常常能捕捉到它們的活動,圓滾滾的身影也常見於村民手機拍攝的視頻裏。一旦發到網上,便成為“流量密碼”。

  “四川真的是人手一隻熊貓啊。”網友們無比羨慕。

  朋友“回家”

  雖然對大熊貓懷有樸素的喜愛,但人們對它賴以生存的自然生態的認識並非一蹴而就。

  20世紀五六十年代,十多萬人的森工隊伍開進長江上游的深山密林,進行大規模伐木開採。由於部分木材輸出地與大熊貓棲息地重合,1963年,國家搶救性地建立了一批保護區,但寶興縣磽磧藏族鄉並不在此列。

  59歲的但召輝記得,父親和爺爺都曾説過,大熊貓曾經愛來村裏轉悠,但後來卻銷聲匿跡了。

  20世紀80年代,磽磧鄉內分佈着森工企業夾金山林業局的8個森工段。20歲出頭的但召輝的工作是為森工段修路,樹砍到哪兒,他們就把運送木材的小道修到哪兒。

  一棵大樹倒地,很快變成幾方木材,許多樹的年齡比他爺爺還大。他經常帶着狗兒“親伴兒”和同伴進山打獵,林麝、毛冠鹿、野豬……都曾是他們的目標。

  20世紀90年代末,隨着長江流域遭遇特大洪水,人們保護生態的意識逐漸覺醒。1998年,中央果斷決定長江上游徹底停止天然林商品性採伐,實施天然林資源保護和退耕還林工程。但召輝停止了修路,上交了獵槍,加入“天保工程”的植樹隊伍。直到那時他開始感嘆,砍掉一棵樹只需要十幾分鐘,一棵苗長成樹卻要幾十年甚至更久。

  “親伴兒”從獵犬變成了看門狗,活到了15歲壽終正寢。2001年,但召輝加入了護林員隊伍,他負責的管護區面積1250公頃,每次進山巡護需要8天。

  行走在這片密林中,過去下套子的人變成了清除套子的人。沒有了“親伴兒”的陪伴,他卻常能與大熊貓相遇。巡山的路上,他看到過成群的川金絲猴越過頭頂,也看到過懶洋洋挂在樹上的小熊貓,還有毛冠鹿、林麝、赤狐、白馬雞、血雉……曾經的森工段又長出了茂密的次生樹林,野生動物又回來了。

  在他居住的夾拉村磽豐組,近些年來村民常能在早春時節聽到雄性大熊貓發出的低沉叫聲。“一聽就知道熊貓鄰居想耍朋友(談戀愛)了。”但召輝説。他年輕的時候,不曾聽到過這些聲音。

  如今,通過多年的保護,四川大熊貓種群數量和棲息地面積實現了“雙增長”,野生大熊貓數量從20世紀80年代的909隻增加到1387隻;大熊貓棲息地面積增加到目前的202.7萬公頃。2021年,大熊貓受威脅程度從“瀕危”變為了“易危”。

  為“貓”尋變

  在嚴謹的野生動物保護研究者看來,野生動物“串門”現象指向的並非只有“生態環境向好”這個樂觀結論,它還折射着因人類生産活動導致野生動物棲息地被干擾、破壞、侵蝕等問題。解決好發展與保護的矛盾,需要勇氣、擔當和智慧。

  曾經寶興縣的經濟支柱是漢白玉礦(石頭)、林木採伐(木頭)、小水電(水頭)構成的“三頭經濟”。

  李雲均曾是一名運送漢白玉的大貨車司機。他還記得,開採漢白玉高峰期那些年,寶興河水的顏色渾濁得就像牛奶。“炸藥一放,山崩地裂,漫天粉塵,連呼吸都不敢大口。”回憶往事,他緊蹙眉頭。每次拉貨,他凌晨3點多就要上山,起早貪黑,一年不過六七萬元收入。

  2016年,他下決心賣掉卡車回到鄧池溝,開起了熊貓新村的第一家農家樂。寶興臘肉、農家豆花、青椒炒雞……“君情食捨”的招牌菜這些年吸引了不少回頭客。他家的7間客房一臨近節假日就提前訂滿。即便是受到疫情影響的這幾年,家裏年收入也超過10萬元。

  李雲均深知,這都源於大熊貓的吸引力。

  在他轉行的同時,寶興縣也在努力為大熊貓求變。2017年,地跨川陜甘三省的大熊貓國家公園體制試點方案正式啟動,寶興縣81.7%的面積劃入國家公園內,75%納入核心區。

  為了守住大熊貓王國的生態紅線,當地關停了20多座小水電,全面關停了國家公園內的礦山……有段時期,當地經濟斷崖式下滑。

  難道為了大熊貓,寶興就不發展了嗎?保護綠水青山,就要過窮日子嗎?一時間,寶興的幹部們憂心忡忡,不知何去何從。

  “轉型發展充滿陣痛,既然必須破除‘三頭’經濟,就要在轉型發展、綠色發展、高質量發展上想辦法。”寶興縣委書記羅顯澤説。

  寶興有30億立方米的漢白玉資源儲量,是世界三大白色大理石原産地之一,但過去長期存在産業鏈延伸不足、關鍵環節缺失、産業鏈層次偏低、産品附加值不高等問題。

  將國家公園內的漢白玉礦山徹底關停,將高污染的小企業關停並轉……“壯士斷腕”之後,當地政府大力引進知名企業,淘汰了原有的粗放、落後開採技術。如今,寶興國家公園外的漢白玉礦開採不再對礦山“開膛破肚”,而是採用&&開採和硐採,生態環境得到最大程度保護。同時還對曾經粗放開採留下的大量礦渣進行綜合利用,延伸出碳酸鈣下游産業。

  81.7%的土地讓給了大熊貓,生態紅線必須死守。工業的出路在哪?走出了“妙棋”。

  面對窘境,2020年,寶興以“園中園”的方式在80公里外的雅安經濟技術開發區設立寶興工業園,引進銅鋁循環産業項目發展“飛地經濟”。2022年,園區實現産值130億元,稅收超10億元。

  這兩年,李雲均欣喜地發現,寶興河的水又清澈了。

  傳統的産業在轉型,傳統的習慣也在改變。

  過去人們對大熊貓情有獨鍾,對偷玉米的獼猴、破壞莊稼的野豬卻毫不留情。如今,他們不再傷害這些“討厭”的野生動物,而是在地裏搭個窩棚,晚上拴只狗進去,或者樹個稻草人,挂上大喇叭。老鄉們紛紛給土地上了保險,一旦農作物被糟蹋,至少能挽回些損失。

  人們也努力在傳統的農耕生活之外尋找新的活法。

  波光粼粼的磽磧湖畔,37歲的王富彬離開大山多年後又回來了。他曾經在雅安、成都開過美發店,見過許多世面。2013年,一直想念家鄉青山綠水的他回鄉開起藏家樂,背靠達瓦更扎、神木壘兩個網紅景區,生意蒸蒸日上。

  2018年,看準了市場需求,他開始養藏香豬,規模很快發展到700多頭,還帶動村裏成立了藏香豬合作社。“人們一聽説是大熊貓老家的藏香豬,喝的是山泉水,吃的是糧食和新鮮蔬菜,都覺得好。”他説,“我們保護自然生態,自然也在回饋我們。一點都不虧。”

  夾金山下,38歲的藏族女子能卡曼和丈夫自2007年就開始從事自然教育,他們的客人來自世界各地,不少是為了尋蹤大熊貓而來。夫婦倆帶着客人們去大自然中觀察山川草木,了解各種神奇動物……夜晚在院子裏燃上一堆篝火,靜靜講述森林、河流與動物的故事。“我愛這裡所有的生靈,也希望更多人愛上它們。”她説。

  2016年,能卡曼在家裏辦起了“婦女微家”,教村裏的姑娘媳婦們重拾祖輩的牦牛毛編織技藝。將細心選出的牦牛毛捻成線,按照設計好的圖案織成布再做成背包、披肩、圍巾、腰帶、挂件、桌旗,那些帶有熊貓圖案的産品最受歡迎。嘉絨藏語裏,能卡曼是“天空女孩”的意思。不經意間,她這份為傳承技藝而進行的嘗試為姐妹們撐起了一片天空,提供了另一種活法。

  珍貴禮物

  滄桑歲月裏,鄧池溝天主教堂遭遇過大火,當過石棉廠的廠部,經歷過地震,如今它的大部分房屋已不再承擔宗教用途,而是用作自然科普教育,並擁有了新名字——大熊貓起源館。館內的陳列無聲講述着身處不同時代的大熊貓的命運,折射着中國人與自然關係的變遷,更映照着中國與世界相處方式的演變。

  1929年,小羅斯福兄弟曾在冕寧冶勒獵殺一隻大熊貓,並向西方世界炫耀自己的“豐功偉績”。那是大熊貓命運的至暗時刻,也是中國備受欺凌的年代。

  新中國成立後,大熊貓也挺直了腰板——告別被獵殺和被偷運出國的命運,他們開始以“親善大使”的身份前往友好國家。據統計,雅安曾有18隻大熊貓作為“國禮”被送到海外。

  如今,中國早已不再向國外贈送大熊貓,而改以科研合作的方式送它們出國。無論是作為“國禮”還是“科研代表”,它們所到之處都享受着極高規格的待遇。

  2022年10月18日,載着大熊貓“四海”“京京”的車隊緩緩駛出中國大熊貓保護研究中心雅安基地,開啟了中卡大熊貓保護研究合作之旅。為此卡塔爾在多哈以北50公里的豪爾公園修建了大熊貓館,佔地12萬平方米,外形模仿中國西南山區大熊貓棲息地的地貌,並種植了多種樹木和竹子,只為讓它們“賓至如歸”。卡塔爾世界盃開賽前三天,“四海”“京京”正式與公眾見面,狂熱的粉絲們為了引起它們注意,不斷用剛學來的四川話呼喚着它們。

  如今中國大熊貓保護研究中心已與15個國家的17家動物園開展了大熊貓科研合作,搭建起全球最大、合作最廣的大熊貓合作交流&&,通過這些圓滾滾的可愛動物,中國持續傳遞着對“地球村”友鄰們的友善態度和對合作共贏的期盼。

  成都大熊貓繁育研究基地研究中心主任侯蓉與大熊貓親密接觸已經29年。自2008年以來,她每年春天都會到北京參加全國兩會,是代表委員中最懂大熊貓的人。

  侯蓉連續多屆當選全國人大代表的背後,是中國民眾對野生動物保護工作的重視、對生態保護工作者的信任。她説,今年她將一如既往地繼續關注大熊貓和瀕危野生動物的保護。

  在侯蓉看來,中國對大熊貓的保護、對生態文明建設的探索,如同大熊貓本身一樣是貢獻給世界的禮物。“中國人一直在努力當好大熊貓的好鄰居,‘地球村’的好村民。”她説。 (記者吳光於)

【糾錯】 【責任編輯:周楚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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