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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 08/ 08 07:33:10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

拯救大足黑山羊種群,一場持續20年的接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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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4日,張家驊在西南大學黑山羊研究所查看大足黑山羊小羊羔生長情況。新華社記者黃偉攝

  全身純黑,耳朵細長,産羔率高——土生土長、特徵鮮明的大足黑山羊,正在成為重慶丘陵地區農民脫貧致富的“領頭羊”。

  然而,大足黑山羊一度瀕臨滅絕。2003年,正當其種群岌岌可危時,一場持續20年的保種行動拉開了序幕。一路走來,歷經風雨,這個優異種群已從當初的4000只發展到2021年的存欄17萬只、出欄25萬只,2009年成為國家畜禽遺傳資源,2014年被農業部認定為國家級畜禽遺傳資源保護品種,2020年入選農業農村部“第五批中國重要農業文化遺産”名單。

  堪稱“保護大足黑山羊第一人”的張家驊認為,在畜牧界,一説到畜禽養殖,大家首先想到的是從國外引種,但引來的不一定是最好的種,也不一定適應當地的地理條件。而像大足黑山羊這樣的國家種質資源,適應力強、商品性優,只要加強選種選育,必然會成為響當當的“農業晶片”。

  從慧眼識羊到合力保種

  第一眼看到大足黑山羊,張家驊就心動了。

  2003年夏天,時任西南農業大學副校長的張家驊教授,因牽頭西南地區山羊標準化養殖科研項目,赴重慶市大足縣考察。聽説鐵山鎮有養羊傳統,他坐了3個小時的車,一路顛簸來到鐵山鎮。

  張家驊一輩子研究羊,知道大足的山羊在國內名不見經傳,在重慶也沒名氣。但一下車,他就被山坡上的一群羊所吸引,走近一看,它們全身毛色純黑,沒有一點雜色。他又走訪了幾戶羊圈,發現母羊身後都跟著兩三只小羊,多的有4只。

  “國內各類山羊、綿羊一般一年懷一胎、一胎生一只,雙羔的情況很少。但這裏的羊,平均兩年懷三胎、一胎生兩三只,最多可以生六只!”張家驊興奮了!

  但擔憂隨之而來:不少羊圈裏不僅有黑山羊,還有各種各樣的雜色羊、大耳朵羊,純種的並不多。張家驊意識到保種的重要性,就帶著五六名老師和三四十名研究生,一頭扎進了大大小小的羊圈,走訪了420多戶農戶。他們發現,鐵山鎮地理位置相對封閉,外來羊少,而且當地百姓一直有把公羊和母羊分開飼養的習俗,降低了近親遺傳風險,因此至今還有一些純種黑山羊。

  歷時4個月,張家驊團隊完成了大足黑山羊種質資源普查。結果表明,這個種群分布在鐵山鎮等6個鄉鎮,種群數量約4000只;初産母羊胎産羔率為218%,經産羊為272%,高繁殖率特性明顯。

  決不能讓大足黑山羊在雜交中湮滅于自然界!張家驊找到縣政府,專門給縣領導作了一場報告,主題是“養在深閨人未識”。他強調,大足黑山羊比外來的波爾山羊更適應西南丘陵地區的環境,繁殖率又優于國內山羊品種,是不可多得的優良遺傳資源和産業化資源。“我們再晚一點保護,就可能見不到大足黑山羊了!”他急切地説。

  20年前的大足縣,財力有限,縣領導也缺少種質資源保護意識。但他們明白了張家驊的內心焦慮,對他的慧眼識羊表示讚賞。當時分管農業的副縣長對張家驊説:“全縣一年的農業經費才300萬元,確實撥不出錢來,給你兩畝地建個研究所是可以的。”張家驊説:“我不要錢,只要政府保護羊!”

  隨後,縣政府和張家驊團隊共同制訂了大足黑山羊保種方案,把6個鄉鎮劃為保種區,制定黑山羊分級標準,並以保種補貼的形式鼓勵農戶養黑山羊,再逐步淘汰雜羊。

  但農戶保種卻進展不順利。剛開始,科研團隊給農戶家裏的不少純種黑山羊戴上耳標,準備將其作為種羊長期跟蹤選育,可過段時間再去羊圈時發現,農戶卻因行情好把它們賣了。

  建立保種場是當務之急,也是實現大足黑山羊規模化養殖和産業化發展的必由之路。于是,在科研團隊和政府的動員、邀請下,有志企業參與進來。

  艱難時期的堅守與求索

  然而,企業保種之路卻異常艱辛,經歷了一段痛苦的“至暗時期”。

  2005年3月,一家頗有名氣的畜牧企業受邀在鐵山鎮建設大足黑山羊保種場,以高于市場價近一半的價格,從農戶那裏購買種羊,再集中進行保種選育。但這家企業完全是“生手”,越養越虧,難以為繼,當年11月就把種羊轉給另一家公司。

  接盤的這家公司剛開始信心滿滿,但幾年下來也沒摸到門道,連年虧損,只得無功而返,2011年底又把種羊轉給了重慶騰達牧業有限公司。

  騰達牧業是一家國有企業,承擔著保護大足黑山羊種群、發展畜牧業的重任,政府專門安排長期沉浸于黑山羊保種事業的鄉鎮獸醫黃德利擔任公司總經理。黃德利確實比前面那兩家企業下功夫,吃住都在保種場裏。但雄心勃勃的他發現,自己也陷入了那兩家企業遭遇過的困境:野性未泯的黑山羊不適應圈養,脫毛現象嚴重,食欲不旺,配種率低,新生羊羔幾乎一只都養不活,種羊場每年虧損近百萬元,員工大量流失……

  2015年,大足黑山羊産業再遭重創。活羊價格大跌,幾乎和飼草料成本差不多。大足黑山羊保種步履維艱,又疊加市場低谷,真是“屋漏偏逢連陰雨”。

  再苦,也得把大足黑山羊的種留住。好在公司還養著200多頭種豬,黃德利就“以豬養羊”,靠養豬收入和政府補貼,苦撐著保種場。

  癡情于大足黑山羊的並非黃德利一人和騰達牧業一家企業。2011年,又一家“不知輕重”的民企加入了發展大足黑山羊産業的行列。搞過水産養殖的劉後黎聽科研團隊介紹了大足黑山羊的優點後,決心大幹一場,改養魚為養羊,和三位股東一起創辦了大足區瑞豐農業現代發展有限公司。

  “當時以為養羊挺簡單的,陸地上的動物,吃點草就可以長大。”但劉後黎沒想到,他也和黃德利一樣歷盡艱辛。在公司最缺資金的時候,有位股東拿錢走人了。劉後黎向家人借了些錢,還貸款幾百萬元,咬牙堅持著:“就算破釜沉舟也要繼續做下去!”

  另一條賽道上,科研人員也在奮力攻堅。為了解決大足黑山羊的“飯碗”問題,他們從動物營養學角度出發,研究飼草料四季均衡供應問題,幫助企業研發青貯飼料,還針對大足黑山羊保種場的疫病展開研究,為黑山羊“開藥方”。

  經過各方上下求索和共同努力,大足黑山羊保種取得了重要突破。隨著羊群迭代和飼養技術提升,黃德利和劉後黎終于迎來了曙光。去年,騰達公司的保種場第一次沒有虧錢,沒有發生較大疫病,種羊擴繁到1000多只。瑞豐公司的各項養殖指標也趨于正常,人工幹預配種更加有效,雙羔率達到七成左右。

  新起點:從保種走向強種

  保種只是基礎,讓良種更強才是目的。

  科研團隊通過雜交試驗發現,大足黑山羊母羊與南江黃羊、波爾山羊公羊等雜交後,仍呈現一胎多羔的特點。高繁密碼很可能就存在于母羊的某個基因中。

  2005年,趙中權作為張家驊的博士研究生,開始研究大足黑山羊,自此就沒有離開過“羊課題”。兩年前,他又接替張家驊出任大足黑山羊科研課題負責人。

  “羊産業發展的瓶頸就是羊生的太少。”趙中權説,現在科研團隊正在開展大足黑山羊高繁基因篩查,如果找到了這些基因,就可能對我國山羊産業發展産生重大推動作用。

  昔日的大足已撤縣設區,産業發展資金也不再捉襟見肘。大足區副區長錢虎介紹,近年來大足區出臺了一係列種質資源保護利用和産業扶持政策,在種質資源調查、配套設施建設、科研等領域累計投入達5億元。去年,大足黑山羊産業鏈條綜合産值超10億元。

  企業也看到了前景。劉後黎正在擴大大足黑山羊養殖規模,新建一個萬頭羊場,預計明年1月完工。

  退休後的張家驊還是牽挂著羊。每年冬天,他都要去大足參加一年一度的賽羊會。賽前,他和技術員先到農戶家初選出60只羊。賽羊會當天,農戶把羊牽到臺上比賽,一等獎獎金1萬元。

  “就像過節一樣。”張家驊説,經過多屆賽羊會的宣傳,當地養羊戶越來越多了,人們幾乎都知道啥是好羊,每年獲獎的羊也都成了企業爭搶配種的“明星”。

  鐵山鎮雙橋村53歲的脫貧戶鄭應成正瞄著今年賽羊會的頭獎,他和老伴準備讓家裏兩歲的公羊“財財”去打比賽。一只羊終生只有一次參賽機會,老兩口分外珍惜,為了讓“財財”毛色更黑亮,專門種了5畝南瓜和黑麥草,讓“財財”敞開吃。

  鄭應成家的墻上,挂著之前賽羊獲得的4個二等獎和1個三等獎獎狀,中間空了出來。“那是留給一等獎的位置,一等獎獎狀比二等獎的大一半呢。”鄭應成説。去年,他賣了近百只羊,收入超過10萬元。

  “選種育種不容易,歐洲培養豬種時,豬從一窩下9頭到下10頭,花了100年。”張家驊説。

  20年間,大足從縣變成了區,西南農大並入西南大學,今年76歲的張家驊讓學生趙中權接了班,企業也在歷經劫波後迎來發展契機。盡管大足黑山羊強種之路依然面臨各種考驗,但這些執著的保種人始終相信,只要一代又一代人接續奮鬥,我們的種質資源就會越來越強。(記者王金濤、周文衝、周思宇)

【糾錯】 【責任編輯:趙文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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