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9月10日，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在法國斯特拉斯堡舉行的歐洲議會全會上發表講話

文/《環球》雜誌記者 杜鵑

編輯/胡艷芬

　　歐盟委員會（歐委會）近日宣布啟動組建一個新的情報協調機構，並稱該機構的職能是整合成員國情報數據，強化歐盟應對安全威脅的能力和提升歐盟戰略自主性。

　　儘管這一計劃目前尚未正式提交歐盟成員國討論，但2024年就已開始醞釀，不難看出歐委會在安全領域追求更大自主性、減少對美國依賴的深層意圖。

整合情報，提升安全威脅應對能力

　　公開資料顯示，新設情報機構將設在歐委會秘書處內部，主要職能為整合來自各成員國情報部門及歐洲機構的信息，以提升對歐盟面臨的安全威脅的分析能力，使得歐盟能夠更有效地應對網絡攻擊、間諜活動和虛假信息等挑戰。

　　英國媒體披露，在歐委會主席馮德萊恩的主導下，歐委會已着手籌建這一新情報機構，並計劃從歐盟情報系統內招募官員。

　　目前該計劃尚未正式通報歐盟27個成員國，該情報機構的具體名稱、人員編制與啟動時間也仍未確定。歐委會發言人説，相關討論仍在進行中，接下來將進一步明確組織框架，並與歐盟對外行動署等保持密切合作。

　　荷蘭《外交官雜誌》認為，新設情報機構的目的並非收集機密信息、實施監視、從事間諜活動或開展秘密行動——這些職能仍嚴格屬於各成員國權限範圍，其真正目標在於強化歐盟在信息整合、解讀與預測等方面的能力，從而降低在信息安全領域的脆弱性及對外戰略依賴。

　　該雜誌説，歐盟無權強製成員國提供機密信息。目前歐盟層面已有的分析機構是隸屬於歐盟對外行動署的“歐盟情報和情況中心”（INTCEN），其運行依賴自願的信息共享，情報來源主要是開源情報，以及成員國提供的有限機密信息。INTCEN的任務重點是支持歐盟外交政策與危機管理，並對可能影響歐盟內部安全的威脅進行評估，但並不具備行動能力，其整體能力與各國情報機構不可同日而語。

　　在這一背景下，歐委會內部設立情報分析機構的構想應運而生。新設機構將作為INTCEN的補充，重點提升歐盟的內部韌性，具體包括監測外國干預、分析系統性漏洞、支持網絡安全政策，並整合歐委會多個部門的數據。該機構將主要發揮分析與協調作用，不擁有類似國家情報部門的行動能力與職能。

馮德萊恩擴張個人權力或受多方抵制

　　部分歐盟外交官認為，在歐委會下設立情報機構意味着馮德萊恩權力的進一步擴張。意大利歐盟新聞網透露，自博雷利將歐盟外交與安全政策高級代表一職移交卡拉斯以來，馮德萊恩便逐步蠶食了該職位的各項職權。希臘前財政部長亞尼斯·瓦魯法基斯則在社交媒體X上對此發文批評。

　　綜合來看，成立“歐版中情局”的計劃至少面臨三重阻力：

　　一是歐委會內部有部分官員不滿。卡拉斯日前對歐委會擬設情報機構的計劃公開表達不滿。這位曾擔任愛沙尼亞總理的官員認為，新設情報部門將導致現有工作重復，加劇歐盟資源緊張。在她看來，既有的INTCEN運作良好，既服務於在歐盟情報工作中佔主導地位的各國政府，也為歐委會提供支持。而在歐委會秘書處增設情報機構，不僅增加各國情報部門的工作負擔，也可能影響INTCEN現有職能的發揮。

　　二是可能和其他專業國際組織職責衝突。據塞爾維亞《時代》雜誌報道，國際刑警組織、歐洲刑警組織及歐盟刑事司法合作署已在歐洲安全領域長期運作，各機構均具備特定權限，並在打擊犯罪與應對安全威脅方面承擔專門職責。因此，部分歐盟人士擔憂新情報機構的設立可能導致權限重疊、官僚體系衝突及決策流程混亂。

　　三是法德等歐盟大國抵觸讓渡“情報主權”。歐委會計劃設立新情報機構的消息再度在聯盟內部引發關於成員國是否願意讓渡“情報主權”的討論。一些擁有大型情報體系的成員國——尤其是德國與法國——通常不願通過歐盟層面的情報機構向實力較弱成員國大規模分享情報信息。此外，也有擔憂認為情報可能經由被視作“親俄”的歐盟成員國政府洩露。據英國《金融時報》透露，預計歐盟成員國將對歐委會賦予布魯塞爾新情報職權的舉措予以抵制。

　　歐盟安全和危機應對高級顧問、芬蘭前總統紹利·尼尼斯托認為，歐盟應堅持既定路徑，通過增強各國情報機構之間的互信，逐步構建聯合情報架構。“若能建立充分信任，這一機構便有望成形。”

　　歐盟內部情報部門之間的互信缺失問題由來已久。比利時《政治報·歐洲版》報道稱，近期曝出的匈牙利情報官員以外交人員身份為掩護、試圖滲透歐盟機構的事件表明，成員國政府之間仍在持續相互監視。美國中央情報局前駐意大利負責人羅伯特·戈雷利克認為，歐盟範圍內之所以難以形成統一的情報機構，“根源在於各國情報機構的運作模式差異過大”，更棘手的是，“歐盟擁有27個成員國，數量過多，導致在信息共享方面建立信任極為困難”。

歐盟機構推進減少對美情報依賴

　　近年來，俄烏衝突的延宕與美國的戰略重心轉移，加劇了歐盟的戰略焦慮，促使其更加重視自主情報生産與快速反應能力，力求減輕對美依賴。《外交官雜誌》指出，近年來國際局勢加速演變凸顯歐盟長期缺乏統一的戰略評估與風險預警機制的問題，儘管歐盟機構體系複雜、分析工具多樣、專業網絡廣泛，卻始終未能建立起可與大國匹敵的綜合情報架構，亟需提升自主應對能力。

　　尼尼斯托在10月底警告稱，歐洲不能再無限制地依賴美國的保護。隨着華盛頓將戰略重心轉向其他地區，歐洲在未來數年將面臨更大的安全風險。“歐洲必須通過發展自身能力來維護自身安全……我們在安全、情報與技術領域究竟能多大程度依靠自己？我們必須能夠與夥伴協作，但也必須具備獨立行動的能力——以防夥伴們的關注點轉向別處。”

　　歐委會2024年就發布報告，提議在歐盟層面建立一個“成熟的全方位情報合作機構”，以彌合成員國情報機構之間的能力差距，並強化早期預警機制。該報告由尼尼斯托起草，並被部分歐洲媒體視為打造“歐版中情局”的藍圖。

　　他曾在報告發布記者會上説，歐盟建立統一情報機構並採取集中化措施，不僅對有效打擊跨境外國間諜網絡至關重要，也有助於強化歐盟體系內部的反間諜工作。他還以“五眼聯盟”為例，主張歐盟成員國之間有必要構建類似的協作機制，並由布魯塞爾承擔協調角色。

　　地緣政治的現實壓力正推動歐盟內部加快情報合作的步伐。

　　——情報合作日趨機制化。據《政治報·歐洲版》2025年10月底報道，面對與美國關係的潛在危機及俄羅斯威脅持續升級，歐洲正積極推動聯合情報能力建設。過去一年間，多數成員國已向其在布魯塞爾的代表機構派駐情報官員，歐盟內部的情報部門也開始向高層官員進行情況通報。

　　——重新審視對美情報合作方式。2025年3月，隨着美國暫停與烏克蘭共享戰場情報，歐盟內部推動深化自主情報合作的步伐顯著加快。歐洲各情報機構開始更加密切地審查與美國共享情報的方式。荷蘭軍方與民事情報部門於2025年10月中旬向媒體透露，已停止向美方提供部分類別的信息，理由包括政治干預風險及人權考量。北約前助理秘書長安東尼奧·米西羅利説：“各方普遍預期，未來數月美國在北約乃至更廣範圍內共享其情報資源的意願可能進一步減弱。”

　　——推進小範圍的靈活情報共享。在美國中斷對烏情報支持後，由法國和英國牽頭組成的“志願聯盟”同意擴大烏克蘭獲取歐洲運營的情報、監視技術與衛星數據的權限。此外，荷蘭正積極深化與英國、波蘭、法國、德國及北歐國家之間的情報協作，內容包括原始數據層面的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