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1月16日，在巴西北部城市貝倫拍攝的熱帶雨林和河道

文/《環球》雜誌記者 陳昊佺（發自貝倫）

編輯/樂艷娜

　　“特朗普總統，現在來參加COP30還不算晚。我們會用一碗亞馬孫幹蝦湯迎接你——行動遠比發帖更重要。”

　　《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第三十次締約方大會（COP30）召開前夕，主辦地巴西帕拉州州長巴爾巴略在社交媒體上如此回應美國總統特朗普。

　　特朗普當時在網絡上指責巴西為舉辦COP30“大肆砍樹修路”，甚至稱其為“一樁大醜聞”。然而事實恰恰相反：帕拉州近年是巴西減少毀林幅度最大的州之一，與特朗普政治盟友、前總統博索納羅執政時期相比，出現了顯著改善。

　　不過，巴爾巴略的“激將法”並未奏效。美國聯邦政府沒有派出任何高級別官員出席貝倫氣候大會——這是自1995年首屆氣候大會以來，美國首次正式缺席聯合國氣候談判。

　　11月10日至22日，COP30在巴西北部城市貝倫舉行。把守着“地球之肺”入口的貝倫迎來了來自世界各地的代表，關於人類未來的討論在雨林邊緣漸次展開。亞馬孫雨林中沒有大象，但美國的缺席，卻成為會場裏那片靜默的巨大陰影——提醒着人們，曾經的氣候領路人正在被全球綠色進程悄然甩在身後。

“美國在哪？”

　　貝倫氣候大會核心區域“藍區”由一片舊航空機庫改造而成，高聳的空間被雪白的帳篷覆蓋，各國代表團、會議各項活動、媒體中心與國家館均設在其中。

　　在寬敞的“藍區”空間，各國以各自理解展示“生態文明”：主辦國巴西以木材、粗布、再生鋼材等環保材料再現雨林意象，大量黃綠配色與流動曲線讓整個展&宛若“室內雨林建築”；位於“藍區”中央的“中國角”，帶來由回收廢電路板、樹脂與回收鋰電池鋁材製成的“3R”桌椅，每天舉辦書畫、戲曲等中國傳統文化展示活動，成為人流密集的熱門打卡點；與巴西同為熱帶國家的新加坡則採用再生紙和天然纖維模擬熱帶雨林複雜的生態結構，呈現科技與自然融合的概念。

　　然而，在這些展&&，最引人注目的卻是一個“看似美國卻又不像美國”的展館。

　　《環球》雜誌記者在場館邊緣幾經尋找，才看到一個面積狹小的“美國館”。門口巨大且醒目的USA Climate（美國氣候）字樣下，寫着一行小字：“美國各州的氣候行動”。更詭異的是，迎賓的不是傳統的象徵美國的白頭鷹，而是一頭揮手致意的“加州熊”。

　　原來，所謂“美國館”並非出自美國聯邦政府，而是由一家美國民間非營利組織The Climate Registry運營。

　　開幕當天，記者看到館內設備散放，寥寥數名工作人員忙碌着，冷清場面與周邊展館的熱鬧形成鮮明對比。第二天，美國館才開始舉行活動。

　　加州州參議員喬希·貝克在活動上告訴《環球》雜誌記者：“美國政府對氣候危機的忽視，其代價正在由美國民眾承擔。”聯邦政府不僅在保護森林方面缺位，甚至還否認氣候變化，其後果就是頻發的加州大火等生態災難。”他説，“我們被迫承擔本應由他們負責的工作。”

　　美國聯邦政府缺席大會後，加州州長加文·紐森成為大會上媒體的焦點。他直言，聯邦政府缺席關鍵氣候談判是“愚蠢之舉”，美國可能因此在全球經濟競爭中落後。

　　“美國在哪？”成了大會上的反復追問。

　　意大利氣候事務特使科爾瓦羅對記者説，他不理解美國為何缺席此次大會，“氣候變化沒有國界。我們必須攜手同行。”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更在被問到此事時笑言：“我們在這裡等你”，向特朗普發出“公開邀請”。

　　然而，特朗普最終還是以一種戲劇化方式“出現”：大會尾聲，會場外突然多出一座諷刺雕塑——特朗普一手握象徵公平的天平，一手持象徵富人生活方式的高爾夫球桿，騎在一個瘦弱的人身上，底座寫着：“我願意做任何事幫助他，除了從他身上下來”“不公正之神”。

　　這座荒誕的雕像，某種程度上回答了“美國在哪？”這個問題。

美式減排承諾

　　為了降低大會自身的碳足跡，貝倫街頭隨處可見接送代表的新能源汽車在熱帶雨季的潮濕空氣中安靜穿行。仔細觀察可以發現，這些新能源車均來自比亞迪、長城、廣汽等中國品牌。

　　但大會場館旁，一支“看似美國”的電動車隊尤為醒目：藍色涂裝的小型電動SUV上貼着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和通用汽車（GM）標識，車頭挂着GM旗下品牌雪佛蘭的車標，宛如美國電動車的移動廣告。

　　通用汽車巴西公司宣傳稱，CNN記者將乘坐這支“全電動車隊”報道大會，體現“零排放出行的承諾”。

　　然而，巴西媒體很快揭開真相：這款大會期間亮相的所謂“美國電動車”，其實是&不折不扣的“中國車”，由通用汽車公司的中國合作夥伴開發（為上汽通用五菱寶駿悅野plus換標車型）。

　　巴西環球網評價該車型為“通用汽車中國化的産品”，完全不符合通用汽車的“傳統”，並指出通用此舉是在巴西市場用中國製造與中國車企競爭。

　　事實上，“外皮中芯”電動車已在巴西成為行業趨勢。出於成本與競爭壓力考慮，多家歐美車企——通用、大眾、斯特蘭蒂斯等——都引入中國合作夥伴在中國設計生産的電動車，換上自己的車標後投放巴西市場。

　　通用汽車南美公司主席查莫羅今年曾對此解釋説，即使加上高額關稅，進口銷售中國電動車型的利潤也比在本地生産燃油車型高。“我們在中國的合作夥伴擁有技術，我們還對他們提出了許多要求，讓産品更適配巴西市場。”他辯解道。

　　諷刺的是，查莫羅在2024年還宣稱要對中國電動車“發起反攻”，並鼓吹限制中國車進口。2025年，他卻親自發布兩款中國設計生産的GM電動車，被巴西媒體調侃為“打不過就加入”。

　　2025年10月，比亞迪第1400萬輛新能源汽車在其位於巴西東北部巴伊亞州卡馬薩裏市的工廠正式下線。這座工廠曾屬於美國福特公司。巴西總統盧拉説，比亞迪將被福特放棄的工廠改造為生産新能源汽車的工廠，為巴西工業注入了新的生命力，也讓巴西擁有了更先進的汽車製造技術。

　　巴西一項研究顯示，巴西消費者如今擁有比美國消費者更便宜、性能更好的電動車選擇，其中主要得益於中國車企的進入。

　　COP30主席安德烈·科雷亞·多拉戈11月16日指出，美國宣布退出《巴黎協定》後，其不出席本屆氣候大會已在意料之中。但更值得注意的是，“美國政府在嘗試為過時的經濟發展路徑辯護”。

　　他強調，美國政府此舉在國內也引發爭議，多方擔心美國如果削弱應對氣候變化的技術創新能力，將錯失新經濟模式的重大機遇。

綠色浪潮不等人

　　從會前巴西政府的呼籲，到會議最後成果文件的名稱，貫穿整個大會的關鍵詞，是一個帶有濃濃巴西色彩的詞語——Mutir?o。

　　它源自巴西農村的互助勞動制度：村民在修房、砍樹、收玉米等“重大工程”中互幫互助，結束後一起共享餐食。如今，它成為巴西政府與會議成果文件反復強調的主題：共同努力、集體動員、協作推進。

　　盧拉在大會上説，COP30不是某個國家或某位領導人的大會，而是全人類的大會。“氣候危機已不再是學者和環保人士的討論話題，而是關乎人類生存。”

　　多位巴西專家也指出，多邊主義是人類應對當下氣候危機的唯一出路。

　　“在全球變暖的大背景下，沒有任何國家能獨善其身。”國際氣候學協會前主席、巴西氣候學家弗朗西斯科·門東薩指出，“多邊主義和國際合作是關鍵的解決方案。”

　　巴西州立坎皮納斯大學環境社會學專家萊拉·費雷拉則&&，在美國缺席的背景下，“金磚國家代表的全球南方必須攜手，引領多邊合作。”

　　11月22日，首個在美國聯邦政府缺席的情況下召開的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落下帷幕，各締約方最終就減緩、適應、資金、國際合作等議題凝聚共識，達成《全球動員　團結協作應對氣候變化挑戰》政治文件，展現了各方合作推進綠色低碳轉型的決心。

　　《公約》秘書處執行秘書西蒙·斯蒂爾在閉幕全體會議上&&，這次大會説明全球希望通過合作應對氣候變化，會議達成的文件宣告，全球向低排放和氣候韌性社會的轉型不可逆轉，是未來大勢所趨。

　　正如他在開幕式上所説，亞馬孫河由大量支流匯聚而成，“貝倫大會的成果也必須以相同方式獲得——通過百川匯流的國際合作來凝聚力量。”

　　會場外，貝倫正進入雨季。炙熱潮濕的街道瀰漫着熱帶氣息，新能源汽車靜靜穿行其間。而驅動它們的電力，或來自巴西沿海密集的風電場，或來自東北荒漠深處的光伏電站。

　　儘管個別國家選擇掉隊，綠色發展的車輪已經滾滾向前。全球南方的力量正如亞馬孫河的支流般奔涌匯聚，化作一股不可逆轉的時代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