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環球》雜誌記者 韓嘯

編輯/馬琼

　　在意大利“時尚之都”米蘭，當秋意悄然瀰漫開來，這座城市便如往年一樣迎來來自世界各地參加時裝周的賓客。坐落於市中心的佈雷拉美術館內，文藝復興時期的畫家皮耶羅·德拉·弗朗切斯卡的畫作，與新古典主義風格的雕塑作品交相輝映，一場別具一格的時裝展覽在參觀者面前徐徐鋪開。

　　“喬治·阿瑪尼：米蘭，為愛”——這裡舉行的正是阿瑪尼集團成立50周年特展。儘管91歲高齡的意大利設計師喬治·阿瑪尼9月4日在他熱愛的米蘭城人生謝幕，但他留下的橫跨高級時裝、香氛美粧、家居與酒店的“時尚帝國”，繼續作為“優雅永續”的文化象徵為人稱道。

獨立精神

　　“喬治·阿瑪尼：米蘭，為愛”紀念展籌備良久，所有設計方案在喬治·阿瑪尼生前就已安排就緒，這也成了他對自己熱愛的時尚帝國講述的一曲終章。據意大利安莎社報道，從日裝、晚裝，到印有喬治本人面孔的標誌性T恤，展出的120余件阿瑪尼經典服飾作品，均由他“逐一挑選”，集中展現設計師作品中獨樹一幟的主題和元素——對剪裁的重新詮釋、獨特的裝飾感、對中性卻不沉悶色彩的偏愛，以及對工藝、處理和刺繡中意想不到的豐富質感的熱愛。

　　喬治·阿瑪尼有“時尚教皇”之稱，也被譽為時尚界的“路易十四”。1975年，阿瑪尼與合作夥伴塞爾吉奧·加萊奧蒂一道，在米蘭創立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品牌。品牌創立初期主推男裝系列，隨後迅速擴展至女裝、配飾、香氛及家居等領域。

　　喬治·阿瑪尼曾推出拆去內襯和墊肩的男士外套，使得原本線條硬朗的外套寬鬆而柔和，立即在時裝界掀起一場革命。他還率先設計出女性職業裝，設計靈感源自黃金時期的好萊塢。該系列職業裝採用寬肩和大翻領設計，使用傳統男裝布料，與男式夾克一樣簡單柔軟，並透露出些許男性威嚴，推出後深受職業女性的喜愛。

　　“喬治·阿瑪尼是意大利最富創造力的設計師之一。”安莎社援引佈雷拉美術館館長安吉洛·克雷斯皮的話稱，“他將嚴謹的審美轉化為道德規範，這同時滲透到他的生活和工作方式中。他將米蘭的特質已然發揮到了極致。阿瑪尼還集中體現出佈雷拉文化的精髓，佈雷拉美術館作為一座擁有500年歷史、獨特的藝術殿堂，藝術、研究和創新在這裡蓬勃發展。”這無不彰顯一位真正的藝術家對他堅守的個人品牌內涵的堅持：在嚴謹與自由、克制與想象力之間實現完美平衡。

　　阿瑪尼品牌創立以來，不但始終拒絕外部控股，而且拒絕並購邀約，頑強守護品牌的獨立。在一個奢侈品巨頭不斷整合資源、規模化經營已成常態的行業，這種姿態本身就極具象徵意味。但獨立也意味着脆弱——在數字化、規模化以及由資本驅動的市場中，一個中型獨立品牌如果無法持續創新，很可能在不經意間被時代邊緣化。

　　與那些不斷通過更換創意總監以維繫對消費者新鮮感的其他時尚行業巨頭不同，阿瑪尼的品牌風格幾乎不可替代。意大利媒體《晚郵報》文章指出，阿瑪尼品牌不僅僅是一個時尚標籤，更是意大利優雅和獨立精神的象徵。在全球奢侈品行業高度整合的市場環境中，阿瑪尼拒絕被大型奢侈品集團收購，充分體現出其對自身品牌精神的堅守。

身後事與品牌傳承

　　阿瑪尼品牌最受外界關注的，是其繼承與治理模式。與很多奢侈品品牌不同，阿瑪尼並無直系子嗣，公司股份由家族信託、基金會和長期高管共同持有。喬治·阿瑪尼在遺囑中以書面形式明確：確保集團的藝術和商業延續性，避免財務壓力（參考過往其他品牌的歷史經驗），維護集團的“意大利特色”，並避免管理層“分裂”。

　　阿瑪尼曾&&：“我希望繼承是有機的，而不是一個斷裂的時刻。”在遺囑中，他將這個成立於1975年、管理嚴格的集團交給他最親近、最信任的人管理，他設立的“喬治·阿瑪尼基金會”將持有公司99.9%的股份，意在守住品牌文化及其獨立精神。

　　遺囑明確，在阿瑪尼去世後的18個月內，必須出售集團初始股份的15%，隨後3至5年內再出售30%至54.9%。若期限內無法完成，則必須推動集團公開上市。遺囑中提名路威酩軒集團、歐萊雅和依視路為優先收購方。同時，他設立的“喬治·阿瑪尼基金會”將長期持股。

　　對此，被提名的合作夥伴回應不一。歐萊雅在9月22日的聲明中&&，對收購阿瑪尼的美粧業務持濃厚興趣，將認真評估收購的可能性；但聲明明確，歐萊雅僅對阿瑪尼的美粧業務感興趣，不涉及時裝業務。另一潛在收購方依視路回應相對謹慎，&&將同時評估收購阿瑪尼的可能性與可能面臨的戰略上的挑戰。依視路是阿瑪尼眼鏡業務的長期合作方，雙方2023年續簽了為期15年的授權協議。

　　商業版圖之外，設計與美學的傳承更為微妙。作為一位極富個人化特色的設計師，阿瑪尼的美學理念幾乎就是他本人特質的外化體現——米色調、極簡廓形、流暢線條、簡潔裝飾，這些共同構成了獨特的“阿瑪尼風格”。意大利企業家費德里科·馬爾凱蒂在接受意大利《共和報》採訪時&&：“喬治·阿瑪尼會聽取所有人的意見，但他始終是唯一的決策者。”

繼任團隊面臨新挑戰

　　意大利《晚郵報》指出，隨着市場環境的變化，阿瑪尼品牌面臨新的挑戰，繼任者如何在保持品牌獨立性的同時實現可持續發展，成為業界關注焦點。

　　與很多其他奢侈品企業一樣，阿瑪尼近年來一直面臨着經營壓力。據公司及多家財經媒體披露的數據，2024財年阿瑪尼集團自營業務的營業額（主要為時裝和配飾）約為23億歐元。若將長期授權給歐萊雅的美粧業務和依視路的眼鏡業務收入納入，阿瑪尼名義上的整體市場規模或接近42.5億歐元。

　　利潤更能清晰地反映其面臨的壓力。公開資料顯示，2024財年集團EBITDA（即息稅折舊及攤銷前利潤）同比下滑24%至3.98億歐元，稅前凈利潤同比下滑高達66%至7450萬歐元。與此同時，集團賬面凈現金仍維持在5.7億歐元的水平。這意味着營收雖在增加，但利潤空間正被蠶食，成本上升與增長乏力的矛盾，赫然擺在繼任團隊的面前。

　　加速變化的行業環境側面印證了上述壓力。意大利奢侈品行業協會Altagamma與貝恩諮詢公司聯合發布的報告顯示，2024年全球個人奢侈品市場規模約為3630億歐元，阿瑪尼所佔份額相對較小。報告還指出，市場正呈現“集中化”和“極化”趨勢——強者更強，中小品牌則面臨被擠壓出局的風險。

　　此外，波士頓諮詢公司聯合Altagamma開展的調研結果顯示，消費代際的轉變也不可忽視。在中國及部分高端市場，30歲以下消費者對奢侈品的消費貢獻比例已超過三成，有些細分群體甚至接近四成。這一趨勢意味着，如果阿瑪尼無法在年輕一代中重新建立文化話語權，就可能逐漸被新興審美與新消費邏輯邊緣化。

　　米蘭街頭的櫥窗裏，阿瑪尼曾經設計的西裝靜靜懸挂着，沉默而堅毅地講述過去半個世紀的審美遺産。佈雷拉美術館內人潮涌動，穿梭於阿瑪尼極具特色的經典時裝作品與皮耶羅·德拉·弗朗切斯卡的簡潔筆觸畫作之間，這景象不僅標誌着一個時代的謝幕，也昭示對未來的凝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