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級戰爭認知
9 月 10 日,也門首都薩那遭以色列軍隊空襲後升起濃煙
文/賈珍珍 石光磊 石海明
編輯/黃紅華
如果用最簡單的範疇來刻畫人類波瀾壯闊的競逐史,那就是“攻”與“防”,或稱“矛”與“盾”。二者既相互對立、彼此制約,又相互依存、彼此共生。
深入剖析“矛盾之爭”的內在機理,把握其發展規律,既是預判未來戰爭形態的關鍵,也是掌握制勝主動權的根本前提。
“矛”與“盾”螺旋式上升
勝負不僅取決於力量的大小,還決定於力量的運用。在力量的運用過程中,進攻和防禦這對“矛”與“盾”始終貫穿其中,其優劣對比一直在發生變化,有時候進攻佔上風,有時候防禦更有利,攻防主次地位不斷易位,並呈現出螺旋上升的發展態勢,共同構成了戰爭能力迭代的內在動力。
“矛”強調“突破與主導”,無論是冷兵器時代的青銅劍、鐵戟,還是現代戰爭中的高超聲速導彈、網絡攻擊武器,其設計初衷與戰術運用都圍繞“打破敵方防禦體系、摧毀關鍵目標、掌握戰場主動權”展開。為實現這一目標,進攻方的資源投嚮往往聚焦提升突防效率。“盾”的根本目標在於“抵禦與存續”。對此,防禦方的資源配置更側重構建全域防護網絡,以應對進攻方多方向、多域次的打擊。攻防目標的差異,使得“矛”與“盾”從誕生之初起便處於天然的博弈狀態,這構成了戰爭制勝較量的邏輯起點。
回溯軍事史,“矛”的技術躍升,必然倒逼“盾”的體系升級,比如,19世紀線膛炮的射程與精度大幅提升,傳統土木工事難以抵禦其打擊,鋼筋混凝土構築的永備堡壘便應運而生。可以説,從戰爭登上人類歷史舞&那刻起,攻防這一對矛盾就總是在對抗中尋找平衡的支點。反之,“盾”的韌性強化,也會反向推動“矛”的路徑創新。可以説,沒有“矛”的技術突破,“盾”的升級便失去了方向;沒有“盾”的韌性支撐,“矛”的創新也難以體現價值。
進入信息化智能化時代,“矛”與“盾”的共生互動更趨激烈,並昇華為軍事體系整體能力的動態博弈。無人作戰集群依託算法自主協同進攻,防禦方則研發AI驅動的動態攔截系統,通過實時分析集群路徑實施精準反制;而“盾”的算法防禦,又促使“矛”優化自主決策邏輯,探索“去中心化”集群戰術。可見,“矛”與“盾”共同塑造着戰爭的基本形態,並構成戰爭形態從冷兵器走向智能化的核心動力。
從“易守難攻”到“易攻難守”
人類軍事技術發展的歷史表明,進攻與防禦的發展並非並轡而行,而是存在某種不對稱性。正如軍事歷史學家T.N.杜普伊在《武器與戰爭的演變》中深刻指出,“戰爭攻防並非單向的強弱較量,而是‘防禦邏輯塑造進攻路徑、進攻創新推動防禦迭代’的辯證互動”。
在坦克、飛機與導彈成為重要的作戰武器以前,在要塞構築堅固的防禦工事可以造成“易守難攻”的局面,進而可以使戰爭的主動權轉到防禦方面,這是低技術條件下的攻防不對稱性。《孫子兵法》提到,“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大意是説,在作戰行動中,如果參戰方在力量上佔有優勢,就應主動出擊;如果力量不如對方,則應以防禦為主。可見在當時條件下,防禦是一種“較強的作戰形式”。
二戰以後,特別是海灣戰爭以來,隨着軍事技術的不斷發展,進攻一方擁有了更多攻擊手段,杜普伊所稱的進攻性兵器的殺傷力理論指數也呈指數級增長,進攻作戰的地位驟然上升,戰爭從“易守難攻”轉變為“易攻難守”。一戰結束後,人們認為坦克仍是輔助性兵器,法國軍隊構築了馬奇諾防線,試圖正面抵禦德軍進攻,但德國人運用的“閃擊戰”依託飛機與坦克的協同,繞過了馬奇諾防線;法國沿用陳舊的防禦理論與形式,在以新式武器實施新作戰形式的攻勢面前吃了大虧,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如今伴隨着軍事技術飛速發展,作戰行動早已突破固定戰場局限,在多維作戰空間同時展開。在此情況下,攻防的難易程度和代價都發生了逆轉,地利優勢和陣地防護作用大為減弱,防禦難度和成本也大為增加。進攻一方擁有更多攻擊手段,歷代軍事家夢寐以求的發現即摧毀成為現實,進攻作戰的地位驟然上升。俄羅斯學者加列耶夫以巡航導彈為例指出,進攻與防禦之間存在着8~14倍的費效比差。面對軍事技術發展所導致的“易攻難守”,確保信息化條件下體系對抗的優勢,就必須加強攻防兼備的軍事力量建設。
這是2020年5月5日在美國佛羅裏達州卡納維拉爾角空軍基地拍攝的X-37B空天飛機
跳出認知誤區
在智能化戰爭加速到來的今天,認識“矛盾之爭”,本質在於精準把握“矛”與“盾”的辯證運動規律,既不陷入“重矛輕盾”或“重盾輕矛”的誤區,也不忽視兩者在新形態下的演化特徵,在攻防博弈中構建主動優勢,進而更好駕馭未來戰爭。
現代戰爭的對抗早已突破傳統物理空間局限,向認知域、網絡域、太空域多維延伸。這裡的“矛”,不是單純的火力投射&&,而是以AI生成的“認知迷霧”遮蔽戰場真相、用算法博弈干擾決策鏈條的“軟殺傷武器”;而“盾”也不是被動攔截的單一形態,演變為覆蓋數據安全、認知防護、網絡屏障的“動態防護矩陣”。這要求摒棄“攻防對立”的線性認知,以辯證思維把握兩者新內涵,既認識到“矛”的打擊維度拓展,也明晰“盾”的防護邊界延伸,在認知層面先實現“攻防協同”,避免因思維滯後錯失主動。
隨着生成式人工智能、腦機接口、量子計算等前沿技術軍事應用加速,“矛盾之爭”將衍生“認知攻防”“意識博弈”“量子對抗”等新形態,對作戰人員的認知主權、意識安全構成全新挑戰,使“矛”與“盾”的關聯性、複雜性呈幾何級數增長。為此,必須緊盯技術與軍事融合的關鍵節點,預判“矛”的突破方向與“盾”的需求場景,在新矛盾形態尚未顯現時築牢能力根基,確保在矛盾迭代中始終佔據主動,為國家戰略安全提供長遠保障。
攻防兼備是積極防禦戰略思想的內在要求。當前,國家安全問題範圍和領域不斷擴大,從自然空間、技術空間向認知空間、社會空間拓展,國家之間的整體對抗特徵尤為凸顯。對此,應深刻把握國家安全內涵和外延的發展變化,進一步豐富發展積極防禦的時代內涵,以防禦為根本,在“積極”二字上做文章,真正做到攻防兼備。
當前,戰爭形態正由信息化向智能化加速邁進,研究戰爭進攻和防禦的內在機理與相互作用,有助於人們認識戰爭發展規律,進而認識和把握未來戰爭制勝機理。此外,研究“矛盾之爭”絕非為戰爭張目或鼓吹對抗,而是為了以更清醒的戰略主動遏制非正義戰爭的萌芽,用對戰爭規律的深刻把握築牢維護世界和平的堅固屏障。
(賈珍珍係國防科技大學軍政基礎教育學院副研究員;石光磊係國防大學軍事管理學院講師;石海明係國防大學軍事管理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