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維新

編輯/樂艷娜

我站在安布文貝的沙原上，終日不歇的海風卷着黃沙，如煙如霧，撲在臉上。環顧四週，三三兩兩的牛車在沙霧裏遲緩地移動，光腳頭頂物品的男女在街巷中川流走動，仿佛大地貧瘠的脈搏，在荒蕪中艱難搏動。

安布文貝位於馬達加斯加的最南端，也是島上最為貧瘠荒蕪的一隅。生活在這裡的人貧病交加，缺醫少藥，時常會停水斷電。然而，醫院裏卻總擠滿了人。

在我的中醫診室門前，醫院墻根下，樹蔭下的沙地上……各處坐滿了候診的病人。那些深色的面龐沉澱着苦難，如同焦渴的土地，將全部的信任與希望投向了我這位異國醫生——中國醫生援外長達50年，為中醫在當地贏得了認可，他們也把沉甸甸的信任灌滿我們這間小小的診室。

50年援外

非洲島國馬達加斯加坐落於印度洋的西南部，距中國約8000多公里，對大部分中國人來説它遙遠又神秘，但中國醫療隊在那裏卻是家喻戶曉。

馬達加斯加基礎設施薄弱，醫療水平落後，醫療資源短缺是限制隊員們開展工作的最大難題之一。這裡沒有B超、CT機等常規檢查設備，也沒有多學科會診。2016年，第一次來到駐地醫院的河西學院附屬張掖人民醫院耳鼻喉科副主任醫師張曉明，曾震驚於醫院簡陋的設備和手術條件：僅有兩間手術室，無影燈只有一個燈泡能亮，沒有麻醉機、內窺鏡……從國內帶來的一盞頭燈成了他開展手術時最大的幫手。

從1975年起，一批又一批中國白衣天使跨越山海，將醫者仁心播撒在這個島嶼上。50年間，甘肅省作為對口援助省份，累計派出醫療隊24批719人次，接診患者超460萬人次，開展各類手術13萬餘&。

6月16日，中國駐馬達加斯加大使館舉辦了第24批、第23批中國援馬醫療隊迎送會暨援馬醫療隊50周年招待會。馬達加斯加外交部長拉法拉瓦維塔菲卡·拉薩塔在招待會上&&，感謝中國50年來持續派遣醫療隊，為馬達加斯加改善衞生系統、增進當地民眾健康和福祉持續作出貢獻。

剛到就迎大考

作為第23批中國援馬達加斯加醫療隊隊員，兩年的援外生涯歷歷在目。記得剛到安布文貝的第六天，我半夜裏被一陣急促的喊門聲驚醒，説是外科有個槍傷要緊急處理。病人左側胸部腋下有個子彈鑽出的窟窿，是貫通傷，心包破裂，距離主動脈弓只有約2厘米。

剛來就是大考！手術室裏燈光昏暗，只見外科和麻醉科的兩個小夥子額頭上沁着汗珠，就着頭燈和應急燈，醫生在生死線上摸索着施救。手術刀在搖曳的燈影下謹慎游走，作為中醫的我只能盡自己所能在手術室、藥房之間來回送些藥品物資。手術中病人幾次休克，但最終化險為夷。直到最後關胸，我也終於長舒一口氣。

此刻，手術室外漆黑如淵，但家屬滿眼都是感激。簡陋條件下的生死時速，展現了醫療隊精神，也點亮了生命之光。

語言雖有隔閡，信任卻是無疆。援外隊員們住在醫院院落的一角，當地人生病了，常常是徑直尋到住處來。他們嘴裏説着我們聽不懂的話，眼神卻澄澈而執拗，仿佛認定中國醫生的雙手能驅走纏身的病魔。就是這樣的純粹，激勵着隊員們不分晝夜，不分節假日接診每一個病人。

2月 25日，在馬達加斯加塔那那利佛的阿努西亞拉醫院，中國第 23 批援馬醫療隊隊員為當地民眾免費發放藥品

授人以漁

兩年的援外時間已到。臨行前夜，停電了。窗外海風裹挾着沙礫，敲打着薄薄的門板。我獨自在燈下收拾行囊，部分衣物已送給當地人，行李箱內物品寥寥，但有兩件病人送的物件我甚是喜歡：一個木雕，另一個是繡着狐猴的郎巴（類似披肩）。

最後一個工作日，我跟助手説今天是最後一天針灸，病人們聽後紛紛圍了過來，依依不捨。有一個病人跑出去買了拉菲草帽和郎巴送給我，等我工作結束後，病人們又自發組織了一個歡送會，有兩個病人還抹起了眼淚，我心裏也有些酸楚。

終於結束了交接工作，我領着新來的隊員在購物店、加氣站、市場走了一圈，恰似兩年前我到來時的情景又重演一遍。

50年裏，中國援外醫療隊始終秉持“傳、幫、帶”的精神，既向新隊員傳承，也持續不斷地培養當地的醫務人員，助力馬達加斯加提升醫療服務能力。

手術帶教、臨床培訓、慢病篩查、義診巡診……隊員們通過多種形式與當地醫護人員開展合作。2019年，“中國-馬達加斯加中醫中心”在塔那那利佛啟動建設，以進一步促進兩國間的傳統醫學交流和加強衞生健康領域的合作。

馬達加斯加人民可能記不住中國援外醫療隊員每個人的名字，但他們會記住中國醫生這個群體，這四個字承載着使命，更是我們的榮耀。

車子緩緩啟動，別了，安布文貝！天涯海角的沙塵可以模糊道路，卻無法湮沒心與心之間點亮的微光。醫療援外還在賡續，另一雙手接住了這份沉重——此一托一接，在荒瘠之地開鑿出比清泉更深澈的河床，讓人類溫熱的脈流，奔涌於黃沙之上，澆灌出人類健康命運共同體之春。

援外的這兩年，我喜歡上了詩詞，寫的一首《定風波·安布文貝記事》最能表達我此刻的心情：黃沙漫卷蔽晴空，劍麻苑中留影蹤，牛車碾碎斜陽路，誰顧？馬島南端駐七星。停水斷電歲月稠，堅守。針灸針刀亦從容。黑瞳如星真摯誠，難忘。兩年援外不枉行。

（作者為第23批中國援馬達加斯加醫療隊隊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