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也門薩那省，一位顧客展示在咖啡園購買的咖啡豆

文/《環球》雜誌記者 尹炣（發自薩那）

編輯/劉娟娟

　　晨曦微露，陽光灑在也門崎嶇的山丘上，仿佛為這片古老的土地披上一層溫暖的金紗。這裡海拔超過2000米，清冽的空氣中瀰漫着泥土與植物的清香。梯田沿着陡峭的山勢蜿蜒而上，咖啡樹扎根在貧瘠的沙土中，枝頭挂滿紅艷的果實，等待着被採摘。

　　在也門首都薩那以西約100公里的哈拉茲山谷，50歲的艾哈邁德·阿里·納西姆一大早就走出家門，沿着崎嶇的山路走向自己的咖啡園。他的父親和祖父都曾在這片土地上耕耘，種植當地古老的咖啡品種。阿里輕輕撫摸着挂滿枝頭的咖啡果，果實顏色深紅，散發出淡淡的清香。他看向咖啡果，目光裏充滿自豪和期待，也帶着些許擔憂和惆悵。

　　也門這片擁有千年農業文明的土地，以其獨特的摩卡咖啡，在世界農産品版圖中佔據一席之地。源遠流長的咖啡文化，承載着深厚的歷史，也彰顯着卓越的品質。然而近年來，也門的農業發展陷入困境，戰爭破壞、氣候變化、基礎設施薄弱等如一團團陰影，籠罩在也門咖啡樹的上空。

世界上最具特色的咖啡之一

　　農業曾是也門國民經濟的重要支柱。得益於高原氣候和獨特的自然條件，也門的咖啡和蜂蜜在國際市場上享有盛譽。也門被認為是全球最早種植和出口咖啡的國家之一。數百年前，也門咖啡曾沿着紅海，流通到世界各地。

　　16世紀，也門港口摩卡（Mokha，目前位於塔伊茲省東南部的紅海港口城市），這座如今靜謐的沿海城市，當時成為全球咖啡貿易的重要樞紐，從這裡運出的咖啡豆也被稱為摩卡咖啡豆。阿拉伯商人把從山區採摘的咖啡豆晾曬、脫殼、研磨，裝入木箱後運往遙遠的奧斯曼帝國、威尼斯、阿姆斯特丹等地，也門咖啡自此風靡阿拉伯世界及歐洲。初次品嘗“摩卡”的人驚嘆於其獨特風味——甘醇中帶着微妙的果酸與可可香氣。

　　時至今日，也門摩卡咖啡依然是世界上最具特色的咖啡之一。國際精品咖啡協會（Specialty Coffee Association，簡稱SCA）認為也門咖啡是精品咖啡的代表。一些國際權威機構如咖啡評鑒（Coffee Review），曾對也門咖啡進行評分，部分也門咖啡獲得90分以上的高分，足見其卓越品質。英國咖啡專家詹姆斯·霍夫曼在其著作《世界咖啡地圖》中曾對也門咖啡進行詳細描述，他在書中指出，也門咖啡以其獨特的風味和複雜的口感而聞名，常帶有紅果、香料和黑巧克力的風味。

咖啡樹被連根拔起

　　阿里家所在的哈拉茲山谷擁有適合咖啡樹生長的氣候和土壤，600多年來，這裡的農民一直從事咖啡種植。他的祖父曾告訴他：“咖啡不僅僅是一種作物，它也是我們的故事，我們的驕傲。”

　　然而自2014年也門內戰爆發以來，許多田地荒蕪，交通不暢，咖啡産量和出口量均大幅下降。據聯合國糧農組織（FAO）數據，2023年也門咖啡産量僅為1.5萬噸，不足10年前的一半。也門咖啡的主要市場在海外，出口量的走低給咖啡種植者帶來沉重打擊。

　　雪上加霜的是，今年3月15日以來，美國開始對包括也門首都薩那在內的胡塞武裝控制區發起大規模軍事行動，也門農業基礎設施被嚴重破壞。

　　根據聯合國開發計劃署（UNDP）數據，也門超過50%的農田因戰爭停耕，灌溉系統遭受嚴重破壞，農民被迫遷徙。聯合國世界糧食計劃署（WFP）報告指出，也門全國範圍內灌溉面積減少了約70%。

　　“也門咖啡價格持續降低，再加上經濟危機持續惡化，許多農民考慮將咖啡樹連根拔掉，改種其他作物。”阿里對此既惋惜又無奈。

　　阿里的朋友馬赫迪原本也有一座咖啡園，但在一次次空襲轟炸中，土地被摧毀，他被迫帶着家人逃離家園。馬赫迪如今靠打零工維生，偶爾才有機會喝上一杯正宗的也門咖啡。

　　除了戰爭，也門農業還受到嚴重的氣候變化影響。近年來也門降雨模式變化導致農作物減産，尤其是水資源短缺成為農業發展的最大瓶頸。也門大部分農業依賴地下水灌溉，但無序開採導致地下水位急劇下降。根據世界銀行的報告，也門地下水資源消耗速度達到補給速度的3倍。

　　受氣候變化影響，也門耕地面積不斷減少，沙漠化問題嚴重。阿里指着一片地告訴《環球》雜誌記者：“十年前，這片地還能種咖啡，但現在只剩下沙塵。”

艱難中不棄希望

　　雖然面臨種種磨難，也門咖啡依舊吸引着世界的目光。尤其是近年來成為“網紅”的“也門妮婭”咖啡豆，以其獨特的花果香、豐富的層次感和濃郁的回甘，獲得咖啡界“液體黃金”的美譽。

　　在薩那一家小咖啡館裏，年邁的店主優素福遵循傳統，用手磨着咖啡豆，再緩緩沖泡出一杯深色的摩卡咖啡。他微笑着説：“無論世界如何變化，這一杯咖啡，依舊承載着也門的故事。”

　　瓦法·阿卜杜拉在薩那組織舉辦了一場咖啡展覽會，他向記者&&，“也門不僅出産石油，我們的咖啡也很出名。在這裡，咖啡與石油一樣，都被稱為‘黑色黃金’。我們希望可以重振也門的咖啡種植業，這樣農民就可以從中受益。也門多年來戰亂頻發，經濟萎靡，我們面臨的封鎖使得外貿活動更加困難。所以，我們希望更好地利用舉世聞名的也門咖啡，刺激我們的出口，讓這裡的經濟轉好。”

　　希望仍在飄香。阿里站在山坡上，望向遠方的群山。他知道，戰爭讓許多也門人失去了家園，但他選擇留下，一心守護這片土地上的咖啡樹。他相信，總有一天，和平會降臨也門，而這片土地上的咖啡，會重新回到世界的餐桌上。

　　清晨的陽光越發明亮，微風拂過山谷，咖啡樹的葉子在風中輕輕擺動，仿佛在訴説着這個古老國度的希望與堅韌。而阿里，依舊在梯田間勞作，用雙手守護着也門咖啡的靈魂。

　　苦中帶甘的咖啡，如同也門的故事一般，深沉而悠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