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2022年4月21日在英國牛津拍攝的牛津大學博德利圖書館外景

文/《環球》雜志記者 趙修知（發自倫敦）

編輯/胡艷芬

　　英國高校聯合組織“英國大學聯盟”（UUK）近日發布公告稱，蘇納克政府的移民政策和言論正在嚴重影響英國大學招收國際學生，許多大學甚至面臨陷入財務危機的風險。

　　英國大學聯盟稱，一項對70多所大學進行的調查發現，自1月份移民政策變化以來，授課型研究生課程的國際學生入學人數下降了40%以上。另一項來自60多所大學的調查數據顯示，今年英國發放的學習簽證數量較去年同期下降了33%。

　　業內人士指出，蘇納克政府希望在大選之前通過收緊簽證來呼應此前提出的“減少移民”的口號，為保守黨在大選中贏得選票。然而，這一做法嚴重犧牲了英國高校的利益，進而影響到英國經濟。

　　英國大學聯盟首席執行官薇薇安·斯特恩表示，調查結果已證實，政府的政策變化已經對國際學生入學産生了重大影響，現在正面臨著“嚴重的矯枉過正”的重大風險。

移民政策收緊，國際學生憂心

　　過去10年間，移民問題一直是英國社會熱議的敏感話題之一，也是令每屆政府左右為難的問題。一方面，英倫三島需要大量移民來充實勞動力隊伍，移民是英國經濟發展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應對移民包括大量非法移民帶來的各種社會問題、公共安全問題，以及公共服務所承受的巨大壓力。

　　移民問題甚至影響著英國政治的走向，其中就包括英國2016年“脫歐”公投。英國預計將于今年下半年舉行大選，為了贏得選票，保守黨政府更是在移民問題上大做文章。過去一年多，蘇納克政府反覆承諾減少移民，並陸續推出多項移民新政，這其中就包括針對國際學生的“不友好”政策。蘇納克曾公開表示：“如果不能為英國作出貢獻，你就不要來英國。”

　　2023年5月，英國內政部宣布，從2024年1月開始課程的國際學生，包括本科生和授課型研究生，不能攜帶家庭成員（如伴侶、子女）來到英國，但攻讀研究型碩士或博士課程以及獲得政府資助獎學金的留學生除外。

　　政策一公布，就受到英國多所大學、公共機構和廣大國際學生的反對。畢竟能夠攜帶家屬，一直是英國吸引海外學生的一個重要因素。英國國際學生事務協會（UKCISA）首席執行官安妮·瑪麗·格雷厄姆表示，對這項政策的生效感到非常失望，該政策將“不成比例地影響無法與家屬一起留學的潛在國際學生，並意味著他們可能選擇到其他地方學習”。

　　牛津大學賽德商學院的校友奧盧塞耶·奧沃拉比是一位來自尼日利亞的高材生，他對《金融時報》説，能夠帶著妻子和孩子一起留學是他在2017年至2018年間選擇留學英國的一個關鍵原因。

　　奧沃拉比表示理解這項政策的邏輯，但他認為這個要求似乎“有點太過分了”，他説，“對于成熟的大學生來説，你需要應對繁忙課程中的各種壓力，你肯定不想把家庭破裂也納入其中”。

　　此外，蘇納克政府在2023年12月宣布，將對畢業生工作簽證進行更嚴格的審查。根據目前規定，成功獲得學士或碩士學位的國際學生可在完成學業後申請留在英國，最長可達兩年時間；博士畢業生可申請最長3年時間。政府對畢業簽證進行審查的聲明亦受到廣泛批評。

恐令英國高校陷入危機

　　不難看出，蘇納克希望通過收緊留學生簽證政策來減少移民的想法已經開始産生效果。留學生網絡平臺Enroly的數據顯示，今年國際學生向英國大學支付留位費（學校為保證生源先收的定金）的金額比去年下降了37%。有大學反映，來自尼日利亞、印度等主要生源國家的留學生人數，可能下降三分之一以上。《金融時報》援引內部人士消息稱，2024年1月英國國際學生入學人數“遠低于所有人預測的最低水準”，整個行業都受到了“驚嚇”。

　　業內人士指出，一個不爭的事實是，長期以來，英國大學通過招收更多的國際學生，收取高昂學費以補貼學校開支。

　　數據顯示，英國大學2021~2022學年中，有21.5%的收入來自國際學生的學費，部分院校留學生學費已佔其總收入的三分之一以上。皇家藝術學院（RCA）和倫敦藝術大學兩所藝術院校，國際學生的學費甚至佔該校總收入的一半以上（54%）。

　　並且，英國大學對海外學生學費的依賴度還有可能進一步上升。行業監管機構學生辦公室發布的報告估計，到2025~2026學年，來自非歐盟國家學生的學費將佔到英國大學收入的24%。

　　從人數上看，英國大學全日制本科生中英國本土學生佔比為83%，歐盟國家學生佔5%，非歐盟國家學生佔12%。而更多的國際學生集中在碩士、博士研究生階段，其中全日制學生中歐盟國家學生佔5%，非歐盟國家學生比例高達59%。

　　據介紹，一個英國大學國際本科生一年的平均學費是22000英鎊（1英鎊約合9.2元人民幣），英國本土學生的學費上限則是9250英鎊。盡管過去10年間英國通脹高企，大學的運營成本和科研成本都大幅飆升，但英國學生9250英鎊的學費上限並沒有上調。但短短6年時間，英國大學的國際學生學費收入卻增長了71%，從2016~2017學年的54億英鎊增至2021~2022學年的97億英鎊。

　　由英國多家頂尖大學組成的羅素集團估計，英國大學招收一名英國學生每年需要“倒貼”2500英鎊，因此需要靠國際學生的學費來補貼招收英國本土學生帶來的“虧損”。

　　普華永道的分析報告顯示，如果英國國際學生的數量在2024~2025學年停滯不前，那麼27%的英國大學將出現財政赤字。

　　與此同時，英國政府對英國大學的公共財政支援並未見大幅提升。斯特恩表示：“我們理解公共財政面臨的巨大壓力，但我想説，如果政府不能幫助我們，至少不要讓事情變得更糟。”

　　考文垂大學教務長伊恩·鄧恩表示，該行業的財務壓力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持續增加，蘇納克政府禁止研究生帶家人來英的禁令“讓市場感到不寒而栗”。

　　考文垂大學約42%的收入來自海外學生，遠高于20%的平均水準。該大學2023年12月表示，將在未來兩年削減近1億英鎊的支出。

國際學生為英國帶來巨大利益

　　事實上，68萬人的國際留學生群體為英國經濟、社會、文化帶來的好處，遠不止緩解英國大學財務緊張。

　　英國大學聯盟發布的報告顯示，自2019年英國政府推出國際教育戰略以來，英國招收的國際學生為英國帶來了超過600億英鎊經濟效益。這些國際學生為英國貢獻了消費、創造了就業、刺激了經濟增長。英國工業聯合會政策和公關負責人約翰·福斯特説：“國際學生在英期間為英國各地經濟作出了巨大貢獻。”

　　同時，畢業工作簽證讓國際學生也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英國勞動力短缺的難題。英國小企業聯合會政策主席蒂娜·麥肯齊表示：“畢業生簽證為小型雇主提供了招聘技術人才的機會，減少了繁復的行政工作，且無需支付高額的移民擔保費用。”

　　然而，最新調查顯示，英國公眾基本上沒有意識到國際學生對英國經濟作出的巨大貢獻。在回答國際學生對英國經濟貢獻有多少時，2000名受訪者中只有3%選擇了正確的選項——2021~2022年國際學生一年對經濟的影響達到419億英鎊；在回答一名國際學生及其家屬對英國公共醫療的貢獻時，同樣只有3%的受訪者選擇了最高繳費700英鎊的選項，實際數額為776英鎊，這使得國際學生成為英國公共醫療經費的重要貢獻者。

　　此外，廣大留學生群體促進了英國的國際影響力、軟實力提升，增強了英國大學的多元性、文化活力和綜合實力。

　　斯特恩説：“英國非常幸運能夠成為國際學生的熱門留學目的地。他們在英國的幾年間，整個國家都受益。但遺憾的是，政府似乎想削弱我們在這一領域取得的成功。”

　　分析人士指出，長遠來看，至關重要的是要為英國的高等學府建立更合理、更可持續、更穩定的財務模式。而在移民話題上，國際學生不應該成為這場辯論中的“政治足球”。

　　倫敦國王學院經濟學和公共政策教授喬納森·波特斯直言，國際學生激增也好，英國大學財務危機也罷，都是英國係統性問題的症狀，而不是原因，這些問題是由政府的投資不足以及惡性忽視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