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幅墨西哥水果畫前

2023-11-15 07:14:48 來源: 《環球》雜誌

 

這是奧爾加·科斯塔於1951年創作的布面油畫《水果小販》。這也是他最著名的作品

  世界上找不到兩處相同的水果攤,而每個水果攤都各有各的美。不論在墨西哥、秘魯或者阿根廷,我每每路過一處總要駐足,不為買水果,而純粹為了欣賞。

文/《環球》雜誌記者 楊春雪

編輯/胡艷芬

  粗糙而精緻。

  沒有什麼比這一對看似矛盾的詞語更適合形容墨西哥水果攤了。

  粗糙的是外表。幾根生銹的鐵桿撐起一個歪歪扭扭的塑料棚子,底下搭着同樣歪歪扭扭的水果架子,架子上歪歪扭扭地挂着塑料袋、計量秤以及手寫的標價牌。

  內部卻何其精緻。所有水果都被精心擺放,即使是狹窄的角落也自有章法。個頭大的水果還自覺列隊,站軍姿一樣立在小攤最顯眼的位置。在墨西哥時,《環球》雜誌記者從駐地去附近超市的路旁,就常年設有一家水果攤,白棚子底下,水果擺放齊整如藝術品,以至於我從不忍心買那家的水果,總覺得取走一個就破壞了美。

  水果攤的確是一門藝術。首先是空間的布局,要確保攤位整體的階梯式分佈,使所有水果都能在有限空間內平攤開來供顧客挑選。其次是美學布局,究竟是根據顏色安置水果,還是按照大小和形狀歸類,大概每位水果攤主都費過一番心思。不過,不論是井然有序還是雜亂無章,水果雜燴在一起,似乎自然就産生了美。

  世界上大概找不到兩處完全一樣的水果攤,而每個水果攤各有各的美。不論在墨西哥、秘魯或者阿根廷,我每每路過一處總要駐足,不為買水果,而純粹為了欣賞。久而久之,“收集”水果攤會上癮,正如“收集”不同時空的落日和墨西哥變幻的門窗一樣。而且我發現,我“收集”的所有水果攤其實都濃縮在一幅油畫裏。

  這是我第一眼見到就愛上的一幅畫。墨西哥女畫家奧爾加·科斯塔的作品《水果攤販》,現收藏於墨西哥現代藝術博物館。

  缺乏立體感的線條,不符合透視的構圖,膨脹的水果形態,跳躍誇張的色彩,這一切卻給人一種撲面而來的真實感和親切感。可以説,這幅畫承載了我對墨西哥水果攤所有的記憶和幻想。每次去這座博物館,我都會在這幅大尺寸油畫前逗留許久。

  如今,我雖已離開墨西哥,但在畫冊中、網絡上再見到這幅畫時,我仿佛瞬間又置身於熙熙攘攘的墨西哥街市,聞到了水果的香氣四溢。

  曾一次又一次與我面對面的,除了畫中手持火龍果的墨西哥女人,還有那些滿載着墨西哥記憶的水果。

  畫中近處散落在地的是仙人掌果。這種果子可謂“仙人掌國度”的一大特色,每年7月雨季最盛時出現在市場上。愛吃的人總是成箱地購買。將果子兩頭一切,中間劃開,就露出果肉。口感甘甜多汁,籽多不易嚼,一般是連籽帶果肉一併吞下。每當我享受美味時都禁不住感慨,在乾旱土壤中竟能長出如此解渴的生物,多鋒芒的外表下竟有如此溫柔的果實。

  仙人掌果上方大籃筐裏黃澄澄的是墨西哥山楂。與中國山楂不同,墨西哥山楂是黃色的,個頭略大,味道不酸,口感綿綿的。在墨西哥時,有一陣子我格外饞糖葫蘆,熱心的鄰居便買了這種山楂裹了糖漿送給我吃。元宵節時她還包過山楂餡的元宵,味道遠勝從中國超市買來的成品。我想,大概因為裏面藏着一味在異國思鄉的酸甜。

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水果攤

  墨西哥山楂上方擺着切開的刺果番荔枝。這種水果的樣子像極了一枚巨型荔枝。據説,這種水果具有菠蘿的香氣,果肉類似草莓和蘋果的組合,帶有酸柑橘味。遺憾的是,我始終沒有嘗試過這種“四不像”的味道。同樣未嘗過味道的,是刺果番荔枝下方的人心果,這種原産自美洲熱帶地區的果子據説是瑪雅人鍾愛的水果之一,後來也一度被現代人追捧,因為早期的口香糖都是由人心果樹膠製作的。

  左邊籃筐中位於水果金字塔頂端的是馬米果,也是原産於美洲熱帶地區的古老物種。馬米果長相類似木瓜,也的確有些木瓜的味道,同時還混雜了軟柿子味,略帶一絲菠蘿蜜的酸甜。往往是第一口幸福感十足,再吃就甜得發膩,果肉自帶的顆粒感如咀嚼白砂糖,只兩口就不得不放棄。

  畫面正中央——可可被擺放的位置足以見得它的重要性。可可果中的可可豆烘乾後磨碎,就成了可可粉。在墨西哥瓦哈卡,當地人習慣用開水或者牛奶沖泡一杯熱巧克力來開啟新的一天。如今回憶起來,那段日子似乎還冒着熱騰騰的可可香氣。

  瓦哈卡還流傳一種古老的飲料tejate,在前西班牙時代(西班牙殖民者到達拉丁美洲之前的時期)被稱為“眾神的飲品”,其原料之一便是發酵可可豆和可可花。這種飲料通常用陶瓷大缸盛放,只見售賣者不停地用雙手搓動一根雕刻精美的木棒,手動打出厚厚一層“奶泡”,再用一種漆成彩色的葫蘆幹殼舀取一碗遞給顧客。大概正是這種別具一格的沖泡儀式使得tejate嘗起來有一種粗獷的滄桑感。

  畫中最左側的籃筐裏,外表青綠、內裏漆黑的水果是巧克力柿子。大概是長相的低調拉低了人們的期望值,於是乎大大增加了驚喜度。這柿子有冰激凌的絲滑口感不説,竟還能從中品出巧克力慕斯的味道。這也是我在新冠疫情隔離期間結識的水果之一,那時在門口水果店老爺爺的推薦下,我們每個人都如獲至寶地捧回家一個,為疫情下的生活增添了些許滋味。

  巧克力柿子一旁是牛油果,這是我到墨西哥後才真正愛上的水果。通常有鹹甜兩種吃法。鹹是添加洋蔥丁、番茄丁和鹽,拌成牛油果醬;甜則搭配香蕉和牛奶,攪成奶昔。兩種吃法我都喜歡。初到墨西哥時,我先生每天都不厭其煩地用勺子將香蕉和牛油果搗碎,倒入牛奶,手動攪拌。後來買了料理機,倒是省事了不少,口感也絲滑很多,卻少了一種投入時間和心意的味道。

  挂在水果攤上方的是熟度不一、顏色不同的香蕉。我也是到了墨西哥才知道,香蕉可以當飯吃,比如青香蕉。拉美和加勒比海地區流行一種美食叫做tostones,姑且翻譯為炸青香蕉餅。做法就是把青香蕉切成小塊入鍋油炸,撈出後壓扁,再次下鍋油炸。做好的青香蕉餅可以澆醬汁或餡料,像墨西哥卷餅一樣吃。

  至於其他水果如甘蔗、石榴、柑橘、芒果、椰子等,早就實現環球旅行移民四方了,但也不乏南橘北枳的情況。例如我總是唸唸不忘墨西哥番石榴那股奇香,回國時在廣東買過幾個,個頭雖大,卻沒有墨西哥的味道香濃。又如蘋果,在墨西哥永遠買不到中國那麼有蘋果味的蘋果。

  其實,如科斯塔這般鍾情於水果的墨西哥畫家有很多。

  在他們筆下,水果可以是一種內省,我們在墨西哥畫家迭戈·裏維拉和弗裏達·卡羅的水果靜物畫中能看到對生命本質的探尋;水果也可以是一種隱喻,魯菲諾·塔馬約筆下的西瓜,總泛出某種難以捉摸卻觸及靈魂的質地;水果甚至可以是一種宗教,我們在費爾南多·莫拉萊斯·費爾南德斯的巨幅壁畫正中央看到象徵着神聖的果籃,又在西爾維婭·奧爾多涅斯的木瓜上隱約識得瓜達盧佩聖母的身影;當然,水果也可以是一種瑣碎的、日常的填充物,看似可有可無,卻實實在在散發着人間煙火味,正如勞羅·洛佩斯筆下那張並不起眼卻又揮之不去的餐桌。

  但無論是怎樣的風格與表達,水果那種禪定的姿態似乎總飽含一種返璞歸真的悠然自得。就像,當你咬一口蘋果,你其實是吞下了一方腳下的土地,一角頭頂的太陽和一顆遙遠的星星。

來源:2023年11月15日出版的《環球》雜誌 第2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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