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節走過十年,烏鎮請回答

2023-10-30 14:23:48 來源: 《環球》雜誌

 

《阿Q正傳》劇照

  “烏鎮戲劇節的影響力越來越大,但是觀眾的構成基本還是這樣一個面貌,就是大學畢業生、戲劇圈內人士以及戲劇從業者,他們是戲劇觀眾裏最有影響力的一群人。”

文/《環球》雜誌記者 劉娟娟

編輯/林睎瑤

  每日密密麻麻擁擠的人群,昭示了第十屆烏鎮戲劇節比往屆都更要熱鬧。十年來,烏鎮戲劇節已成為中國乃至亞洲最重要的戲劇節之一,今年的主題“起”,寓意邁向新的旅程。在烏鎮,《環球》雜誌記者向戲劇節發起人、特邀劇目嘉賓、資深和年輕戲劇創作者以及觀眾發問,走過十年,烏鎮戲劇節為中國戲劇帶來了什麼,與戲劇相關的哪些問題值得我們思考?

  《環球》雜誌:走過十屆,烏鎮戲劇節取得了怎樣的成績,又有哪些方面需要改進?

  黃磊(烏鎮戲劇節發起人、總監製):從烏鎮旅游的陳向宏總裁,到我們藝術家發起人,我們堅定達成的共識就是,烏鎮戲劇節就是一個在烏鎮辦的專業戲劇節。《等待戈多》(本屆戲劇節特邀劇目)的女製作人、那位意大利女士跟我説,她去過全世界很多戲劇節,烏鎮戲劇節就是比肩阿維尼翁戲劇節的,唯一的遺憾就是外國觀眾比較少。我想距離可能是一個問題,相信未來會有越來越多的國外觀眾來到烏鎮。

  賴聲川(烏鎮戲劇節發起人、常任總監):十年前我們辦戲劇節的目的,就是開個窗,讓世界看到中國,讓中國看到世界。一開始我們只能靠自己的人脈,我們邀請美國戲劇家布魯斯汀先生作為第一屆烏鎮戲劇節榮譽主席,他帶着《最後的遺囑》來到烏鎮。十年來,我可以跟大家報告,這已經完全倒過來了,國外團隊主動跟我們&&,我的郵箱裏經常收到作品,有時候他們還催我説“有沒有收到郵件”。烏鎮戲劇節現在在國外的名聲已經打出來了,它成為中國乃至亞洲最重要的一個戲劇節,世界上的劇團如果有機會來烏鎮演出,那會是一個很好的經驗。下一步我們還是要吸引更多的外國觀眾,如果將來走在烏鎮街上的有一半是外國人,那就真的成功了。

  孟京輝(烏鎮戲劇節發起人、藝術總監):今年我們從國內外五六十個作品中選出28部特邀劇目,其實沒什麼標準,就像大廚,迎合觀眾口味的大廚是劣質大廚,但是有一點,我善於平衡。

  亞歷山大·戴夫連特(第十屆烏鎮戲劇節特邀劇目《倒行逆走新世紀》導演,比利時OG劇團創始人):與阿維尼翁一樣,烏鎮是一個小小的古鎮。我認為劇場是一個可以照見社會的黑盒子,由圍墻圍起來的烏鎮和阿維尼翁也都像黑盒子,裏面會發生很多事情。在這樣古老、奇特、被圍墻圍起來的環境裏舉辦戲劇節,我覺得是一個非常好的想法,圍墻將你與外界隔開,讓你的行動受限,但同時它也會保護你、給你安全感。

  祝瑞欣(戲劇觀眾):從第一屆到第十屆,我每年都來參加烏鎮戲劇節。這十年,我自己從青春年少到三十而立,每年來烏鎮都會認識新朋友,很多年輕人可能在這裡第一次接觸戲劇和戲劇人。大家的生活工作可能完全不相關,卻因烏鎮戲劇節這樣一個紐帶&&在一起。朋友們相識的方式很奇特,但因為在烏鎮又顯得很合理,這正是烏鎮的魅力。

  烏鎮戲劇節也拉近了戲劇人和普通觀眾之間的距離,大家可以暢所欲言地去交流,這點非常難得。我希望更多的戲劇人能夠敞開心扉,與觀眾進行更多的交流,彼此之間的對話其實非常重要。

  十年來烏鎮的變化日新月異,戲劇節無論從形式還是節目,都對整個戲劇生態産生了很大影響力。2013年第一屆烏鎮戲劇節,我在烏鎮大劇院看了人生中的第一場話劇《四世同堂》,從此打開了舞&藝術“小白”走向新世界的大門。這十年來,我在杭州、上海看了很多戲劇表演和展覽,也翻讀了很多劇作家的經典劇目,讓我對戲劇有了更多認識,精神世界更加豐富。

  《環球》雜誌:烏鎮戲劇節為青年戲劇人提供了怎樣的舞&?

《等待戈多》劇照

  賴聲川:烏鎮戲劇節不只是要看大師們的戲,還要培養未來的大師。十年來,從青年競演出來的人已經開始漸漸邁向大師之路,甚至到別的地方戲劇節去演出,這一點我們覺得很成功。現在青年競演變得非常激烈,今年我們從500多個作品中選出18個,競爭激烈其實是好事,就是有點殘忍,因為大家需要付出很多。戲劇行業很特別,它是非常辛苦的一個行業,它是手工藝,它要花非常多的時間,你在&上看到一分鐘,不知道台下是多少個小時的工作。

  胡蝶(第十屆烏鎮戲劇節青年競演劇目《啊,如果能裸泳一次就好了》導演):在烏鎮青年競演,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創作自由,這是和在外面做戲非常不同的,在外面做戲,你可能更多考慮的是甲方的需求,你要表達的東西是甲方想要表達的,但是在烏鎮做戲,完全是我想説什麼我就做什麼。此外,作為青年創作者,我們自己做一個戲是很困難的,存在資金、人脈等各個方面的問題,就算我們做得很好,也可能一張票都賣不出去。但有了烏鎮青年競演的背書,我們以後把現在30分鐘的《啊,如果能裸泳一次就好了》做成更長的戲,到市場上去演出,就增加了票房保證,觀眾會覺得我們從這麼多作品中被選出來,應該還不錯。

  我覺得現在我們青年創作者最缺的是好老師,我們很需要領路人來帶領我們找到一個方向,然後去做一些事情。青年競演什麼都好,但是我們不知道自己哪不好,我們想聽一聽專業老師對我們的評價,好的壞的都可以,但現在青年競演還缺少這個環節。

  《環球》雜誌:中國戲劇市場在健康發展嗎?

  李建軍(第十屆烏鎮戲劇節特邀劇目《阿Q正傳》導演):很難去做這樣的價值判斷。戲劇市場的確有問題,但它同樣也帶來了很大的機會,就是年輕觀眾走進了劇場,十年前、二十年前是沒有這麼多觀眾的。我們總要往前走,可能現在做得不好,但將來總會做好。如果沒有觀眾,如果觀眾都是一個樣子,創作者也是一個樣子,都是去迎合觀眾,就沒意思了。所以我覺得這種觀演關係是一種博弈,你做了一些東西,可能對此陌生的觀眾不喜歡,但他們開始思考了,就可能會帶動更多的觀眾,越來越多的觀眾進劇場,戲劇才能活下去。所以我看到的更多是戲劇市場正面的東西。

  饒曉志(第十屆烏鎮戲劇節戲劇空間《哈姆雷特的七七八八》領讀者):從市場的角度看,不能説很樂觀,比如説演出數量上,現在做一個小劇場戲劇,一輪的演出好像還不如十幾年前的數量。當然可能是因為劇團、劇目增多後,相對來説劇場的數量就少了,出現了分流。從一代代觀眾的成長方面看,我覺得中國戲劇市場總體上還是有希望的,現在有各種各樣的戲劇形式,包括戲劇空間這樣的形式。我不樂觀,也不悲觀,而是希望保持一種冷靜客觀,看看是不是還可以有一些新的調整。

  虓漢(第十屆烏鎮戲劇節特邀劇目《海鷗-再見》導演):中國戲劇市場在發展。人們關注戲劇,想看到更多好的作品,北京很多小劇場一直都爆滿就是證明。各類戲劇都能找到它的生存空間。當然我們不可能説所有的戲都是大師級的、經典的、震撼世界的,也不可能説所有的觀眾都有那麼高的思想水平,我們都需要成長、學習。

  《環球》雜誌:當今國內外戲劇創作者關注的議題及創作理唸有哪些新的變化?戲劇創作者有怎樣的使命或責任?

  李建軍:我覺得每一個創作者都應該有一種使命感,這個使命感是對你自己的,也是對別人的,因為你是有觀眾的。他們為什麼要進到劇場來看這個戲?是因為他們有生活中的問題、有痛苦、有情感,人是需要去溝通、去對話的。為了讓我們的生活更好、讓我們的環境更好、讓我們的社會更好,我們在劇場裏討論問題,我們訴説痛苦,我們去溝通情感。所以一個創作者就不能從一個孤芳自賞的、非常自我的角度去創作,而是應該對現實保持一種敏感。此外,創作是一種歷史的延續。我就是因為受了前輩的影響才走上創作之路的。當受到某個人的影響,你是帶着這種“氣”往下走的,當你認同一個理念,有獲得感、滿足感的時候,才能夠繼續去創作。所以創作者應該帶着一種接續過去、指向未來的責任,你有責任去講對大家都重要的問題,你有責任創作在戲劇美學裏有建樹的作品,你得對得起你的時代,對得起你的觀眾。

  斯特凡諾·蘭迪西(第十屆烏鎮戲劇節特邀劇目《等待戈多》演員):在這版《等待戈多》演出開始時,特佐普洛斯導演設置了戰爭中的警報聲,所有演員身上都被鮮血覆蓋。特佐導演想要表達的是,人類現在這種生活方式如果繼續下去,我們將要面對的就是《等待戈多》中那樣讓人絕望的結局。

  亞歷山大·戴夫連特:我的任務就是提出問題,向一切提出問題,用各種各樣的新形式去提出這些問題。我就是要打亂觀眾的思維,給觀眾提供不同的觀點、不同的視角。這就是我進行戲劇創作的責任。

  虓漢:我覺得我有傳幫帶的責任,因為我在國外學習過戲劇,對國外戲劇有一些了解,還可以做一些劇本翻譯的工作。而國內也有很多戲劇人才,就是要做結合。戲劇現在特別需要普及,可喜的是戲劇已經進入了孩子們的課堂。隨着人才的不斷積累,未來我們的戲劇和觀眾肯定跟現在不一樣。

  胡蝶:《啊,如果能裸泳一次就好了》這個作品表面上是在講女性的生理期困境,但其實我們想表現的是全人類的困境。演出結束後,有個男觀眾跟我們説,他本來只是抱着看一看的心態,覺得這個戲跟他沒什麼關係,但看戲過程中卻被感動了,覺得這不只是在説女性生理期困境,他説他也應該嘗試去做一些改變。  

  《環球》雜誌:十年來,烏鎮戲劇節的觀眾以及整個中國戲劇市場的觀眾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夜晚的烏鎮

  黃磊:烏鎮的觀眾來自祖國各地,90%甚至99%都是專門來看戲的,他們有很高的觀劇素質或能力,他們對戲的判斷、感受,在現場的那種共振,我覺得都非常好。另外,這十年,我們自己的戲《暗戀·桃花源》也一直在巡演,我覺得觀眾的素養是越來越好了,大家走進劇場這件事變得越來越吸引人、越來越莊嚴,大家在劇場裏短時間內形成一種默契的、靜態的共識,其實挺不容易的,也會有一種快樂的感覺。

  李建軍:我覺得十年來烏鎮的觀眾變化不大。烏鎮戲劇節的影響力越來越大,但是觀眾的構成基本還是這樣一個面貌,就是大學畢業生、戲劇圈內人士以及戲劇從業者,他們是戲劇觀眾裏最有影響力的人。

  虓漢:烏鎮的觀眾越來越專業了,他們自己會做攻略,會挑戲看,會按照自己的口味來看,而不會説“這是什麼,沒見過”。大家見多識廣了,就像以前大家都去星巴克,現在咖啡館遍地,這樣才能細分整個市場。

  孟京輝:觀眾變得更加寬容、更加有狀態,但是觀眾還得進步,就跟我們一塊兒進步吧。

  饒曉志:我認為戲劇觀眾不一定是成長了,其實十年觀眾可能都換了,畢竟戲劇觀眾更多的還是年輕人。以我舉例,十幾年前看我的戲的觀眾,可能他們現在都很少進劇場,他們已經到了另外一個人生階段。所以有時候我才笑着説,我們“80後”從電影回歸戲劇,這不叫回歸,應該算是一種新的出發,因為我們的戲劇觀眾已經更新換代了,可能很多人並不知道我曾經是個戲劇導演。

  賴聲川:我最近想到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就是“寬屏越寬,我們的生活越窄”。好像現在大家只有手機,很多人的人生就這樣滿足了,拿着手機到老。大家都在尋求10秒鐘的“嗨”,超過30秒都很難。對不起,我的戲是8個小時或5個小時,最短的也要90分鐘。怎麼從30秒的渴望到90分鐘的渴望,這本身就是一個挑戰。

  亞歷山大·戴夫連特:烏鎮的觀眾令人驚喜,他們很年輕、很專注,這讓我很開心。一開始我會擔憂部分觀眾不知道《倒行逆走新世紀》是一個回文結構,就像它的名字“Are we not drawn onward to new erA”。這個戲前半部分沒有翻譯,這對觀眾來説是一個挑戰,我們也在準備着解決突發問題。但整個觀演過程很順利,是一個非常美好的經歷。

來源:2023年11月1日出版的《環球》雜誌 第2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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