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大師者説:育人治世兩相宜

2023-09-26 08:59:25 來源: 《環球》雜志

 

深圳大學教授、資深翻譯家何道寬(左一)被授予“翻譯文化終身成就獎”

  深大的理想抱負正是在這樣一代代學者青絲白發、堅韌不拔的接力奮鬥中不斷實現的。

 文|胡艷芬

  40年前,是深圳這片改革開放前沿熱土召喚他們,于是來自老牌名校的學人匯聚在此,為了共建深圳大學開啟“二次創業”的激情人生。40年間,從深大第一位院士,到30多歲已桃李滿園的青年教授;從傳承師恩的赤忱丹心,到經世致用的拳拳報國心……一代代學者肩負著使命與擔當,在荔園育人治世,成為受人尊崇的荔園“大先生”。而深大的理想抱負正是在這樣一代代學者青絲白發、堅韌不拔的接力奮鬥中不斷實現的。

他們為什麼來

  1984年1月,鄧小平視察深圳經濟特區,並囑托“要辦好深圳大學!”。

  與此同時,遠在北京大學的胡經之,已在北大首開中國文藝美學學科,年屆五旬的他,接到了深圳大學首任校長張維的邀請,希望他去深大參與創辦中文係。

  “我去深圳能做些什麼呢?”那年春季一開學,胡經之就來到北大外文樓向副校長季羨林討教。季老聽聞這個消息立即讚不絕口:“太好了!你們應該在那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開辟出一個國際文化交流的南方平臺,和北大的比較文學研究中心相互呼應,一南一北,相互配合,共同促進國際文化交流。”

  5月初,胡經之便奔赴深圳,來到東部海岸,在遙望正待開發的鹽田港時,他突然眼前一亮。“正是這東部海岸引發了我急欲投身改革開放事業的一股熱情。我有這次機緣,能到深圳這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來參與實踐,何樂而不為?想到這裏,我就下定了決心:來!”

深圳大學教授胡經之

  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深大,胡經之主要致力于三項工程:一是和湯一介、樂黛雲一道,在深圳大學開展國際文化交流活動;二是把學科建設導向國際文化交流,倡導旅遊文化;三是推動深圳市文化建設,推廣中國傳統文化。

  胡經之曾為自己的使命和定位反覆思量,最終確定要把深大打造成立足南方、背倚粵港澳的中外文化交流陣地。于是在1988年,在胡經之的推動和校領導的支援下,深大秉承“新事新辦,特事特辦”的精神,大膽試驗,確定了國際文化係的辦係方針:“貫通中西,應用為主”,全係共分為4個專業:對外漢語、中英文秘書、大眾傳播、旅遊文化。

  1993年,51歲的何道寬在《光明日報》上看到深圳大學招聘教授的廣告,他倣佛感受到一種與內心追求強烈呼應的召喚,于是告別四川來到了深圳大學。

  在這裏除了從事外語教學和研究外,他實現了自身的兩次轉型:文化研究和傳播學研究。“我在20世紀80年代積極投身‘文化熱’是為了回歸中國傳統,我在世紀之交轉向傳播學是為了響應中國傳播學建設的緊迫需要。”何道寬説,“當時我在深大文學院分管教學,從深大的學科建設出發,我提出傳播學是‘朝陽專業’的主張,所以積極主動轉入傳播學,參與傳播學碩士點的建設。同時,國內學界的麥克盧漢研究已經露頭,我有義務做一些引領的工作。”

  作為國內引進麥克盧漢、跨文化傳播和媒介環境學的第一人,40多年來,何道寬譯著已超2500萬字,對中國當代傳播學的發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就在今年4月,他還獲得翻譯家最高榮譽獎“翻譯文化終身成就獎”,至此,似乎可以在80高齡封筆的他卻説,沒有了其他事務的牽絆,他的學術翻譯事業還要繼續“爆發”。當全球正在經歷著傳媒業的巨大變革、傳播方式的快速更疊時,這位老人已經在研究“個人數字孿生”“數據時代”等新鮮又復雜的傳播現象,投入到與國外學者共同策劃、創作和進行學術翻譯的工作中去。“我希望用自己學術翻譯的成果為新文科和社會科學的繁榮架橋鋪路、添磚加瓦,為中華文明的偉大復興貢獻一點微薄的力量。”何道寬説。

  “將自己的科研成果轉化為國力民力是老師一生的追求。”當深圳大學特聘教授、博士生導師屈軍樂回憶起恩師牛憨笨時,這樣説道。

  中國工程院院士牛憨笨是深圳引進的第一位全職院士。1999年南下深圳“二次創業”時,牛憨笨已年近花甲,面對連研究場所都還是一片竹林的情況,在許多人的不解中,他全身心投入到科研建設中。“南下之舉,他考慮的是國家的整體利益,考慮的是學生的前途和未來。”屈軍樂説,資訊靈、資金足、設備精,科研所需的三個基本條件,深圳都有優勢。

  作為深圳大學光電係的“開山鼻祖”,牛憨笨不僅帶來了一個科研團隊,更幫助深圳大學建設了光電子學研究所和光電工程學院,對這所年輕大學的人才培養乃至學科建設産生了深遠影響。

學高為師,德高為范

  2012年10月30日,《光明日報》頭版頭條刊發文章《為了學術的一生——追記深圳大學教授蘇東斌》,緬懷因病去世,為了學術奮鬥一生的蘇東斌。

  蘇東斌是深圳大學中國經濟特區研究中心的創始人之一,是一位把學術研究與國家命運緊密結合、有時代擔當的知識分子,是我國有影響的理論經濟學家和中國經濟特區研究的權威學者。

  1993年,蘇東斌調入深圳大學主持經濟研究所工作,帶領深大理論經濟學團隊成功演奏出激昂的“三部曲”:1996年,“政治經濟學”專業成為國家教委授予的深圳大學首批三個碩士點之一;2006年,該專業“升級”為二級學科博士點;2011年,“理論經濟學”再次“升級”為一級學科博士點。“三部曲”的每一部,都是深大文科學科點發展中的“第一”和“唯一”。

  在2010年理論經濟學一級博士點申報答辯的前一天晚上,蘇東斌在廣州的賓館裏對著PPT反覆做陳述演練直到深夜,第二天的答辯表現異常精彩。在回深圳的路上,當他得知此次申報高分通過時,“頓時淚流滿面,好長時間説不出話來”,廈門大學學術委員會主席胡培兆如此回憶當時的場景。這是從1993年到2010年,歷經17年的辛苦才終于換得的成功。胡培兆評價説:“他為這個學科點的申報付出了極大的心血、智慧與健康。”蘇東斌自己則説:“為了學科建設,把命搭上也在所不惜。”

  在與深大為伴的19年中,蘇東斌真正做到了把論文寫在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寫在深圳經濟特區。他出版的論著已成為經濟特區研究領域的重要學術著作,推動了經濟特區與中國道路的研究。

  蘇東斌的學生,深圳大學經濟學院教授鐘若愚曾在接受採訪時説,蘇東斌先生一生追求學術,“學術即生命,生命即學術”“他在我們心中樹立了一塊思想者的豐碑。”

  深圳有3位“本土”中國工程院院士,他們全部匯聚在深圳大學。中國工程院院士、深圳大學土木與交通工程學院院長陳湘生就是其中的一位。

  今年4月18日,世界最大斷面組合式矩形頂管機“大禹掘進號”在深圳地鐵12號線二期工程沙三站順利始發,填補了我國在機械化地鐵暗挖車站施工方面的空白,該項目正是由陳湘生領銜。他告訴記者,“深圳大學從多個方面為項目實施提供技術支援,提供的理論研究和技術分析成果意味著深大在這個領域已經站在世界最前沿,具備了引領世界在此領域發展的能力。”

  引領深大科研團隊參研“大國重器”的陳湘生,也曾為擔心中國基建趕不上西歐而憂慮落淚。1986年,陳湘生前往柏林工業大學進修隧道工程技術。在踏上創造了歐洲“工業神話”的德國魯爾工業區的瀝青路那一刻,他內心的震撼無以言表,現代化漂亮整潔的城市風貌,直到20多年後才會出現在中國深圳。初到德國的那天晚上,這位年輕技術員,在埃森研究院的招待所裏獨自傷心痛哭,“中國真的趕不上了嗎?”“那時我一邊哭,一邊下定決心一定要把技術學好。”在接受記者採訪時,陳湘生壓抑著喉嚨裏的哽咽,這樣説道。

  “處在這不曾有過的大時代,所以不能辜負這個時代。”陳湘生説。工作之初,他進入少人問津的人工凍土物理力學性能研究領域,帶領團隊重點研究強度最低的凍結黏土流變形態,建立了人工凍結黏土變數分離的蠕變數學模型,初步建立了我國人工凍土力學基本框架,進而建立了深凍結壁極限狀態設計理論和公式,解決了千米深凍結井防控凍結管斷裂淹水世界性難題,其中很多公式演算法沿用至今。

  2001年,以技術為歸宿的陳湘生,在不惑之年選擇了深圳,那一年深圳地鐵開工建設。從2004年12月,深圳地鐵1號線開通到如今,深圳地鐵已邁入“500公里時代”,每公里地下空間的接駁面積、地下空間開發體量都位居全國之首。陳湘生笑稱自己是“玩土捏泥巴、挖坑打洞”的工程師,“做了一些技術創新和推動行業科技進步的事情。”2017年,陳湘生當選中國工程院院士。

  2019年陳湘生來到深圳大學,擔任土木與交通工程學院院長,並創建了深圳大學未來地下城市研究院。在深大,陳湘生帶領科研團隊聚焦解決國家重大基礎設施建設的重大科學問題和“卡脖子”技術難題,探索城市地下空間開發和土地資源利用的途徑,創立韌性城市建設現代工程學,服務粵港澳大灣區一體化建設及我國城市地下空間資源綜合開發與安全運維的國家重大發展戰略。

  也許1986年在德國的那天晚上,陳湘生怎麼也不會想到,在未來的幾十年裏,他將親眼見證並親身參與中國改革開放創造的基建奇跡。

育師有方,傑人輩出

  新世紀以來,為了培育更多的優秀教師,激發教師活力,深圳大學主動改革,漸進式推動多項人事制度創新,在學校發展的不同階段,推出了《深圳大學人事制度改革方案》、人事工作教授委員會制度、特聘教授制度、預聘-長聘教師制度、教師分類評價考核、冠名教授和講席教授等多項創新舉措。

  近年來,深圳大學在師德建設、引育並舉、搭建平臺、激發活力等方面持續發力,國際水準高水準師資隊伍已具規模,為學校事業高品質發展提供有力支撐。目前,學校擁有175位國家級高層次人才,其中兩院院士24人,發達國家院士30人;引進孔雀人才等高層次和領軍人才過千人,佔2012年以來新引進教師70%以上;近3年學校自主培育國家級人才52位,居地方高校前列。教師隊伍的水準層次、學緣結構、來源結構、類型結構豐富多元,富于競爭力和創新活力,師資隊伍整體實力達到985高校平均水準。

  深大育師,不僅限于科研人才,在管理人才方面,深圳大學也如大樹一般開枝散葉。多年來,深大向廣東省高等教育領域先後輸送了20余位廳局級管理人才,助力廣東省高等教育的高品質發展。

  2021年9月,深圳大學為新體制首屆長聘教師舉辦了一場儀式感滿滿的聘任儀式。7名長聘教授、56名長聘副教授與自己的親友共同見證了這具有裏程碑意義的時刻。儀式中,時任黨委書記、校長李清泉勉勵受聘教師,心懷“國之大者”,立志做大事;發揚“師之本者”,立德做大師;享受“人之初者”,立身做“大寫之人”。

  從生力軍到主力軍,現任高等研究院院長的李猛,2014年7月作為高等研究院第一批專職教員正式加入深圳大學,成為深圳大學首批“預聘-長聘”體制的教師,他也是深大自主培養的“優青”“傑青”。“自由、年輕、完善、關懷、開放”是李猛對深大的評價,在深大工作的9年時間裏,李猛累計發表學術論文100多篇,其中包括多篇發表在英國《自然》雜志等國際知名刊物上。此外,他還獲得了2020年中國生態學學會青年科技獎和中國海洋工程科學技術獎一等獎,代表性研究成果入選2021年中國海洋十大科技進展和2021年中國海洋與湖沼十大科技進展。

  傳承師道,匠心育人,一代代學者青絲白發。

  當學生們想要為中國科學院院士倪嘉纘出一本個人畫冊時,他拒絕了,一個新點子從這位年逾九旬的老人嘴裏脫口而出,“不如給我的學生們做本畫冊吧。”

  記者採訪當天見到了這本收錄了百余名學生的畫冊,每名學生的照片旁都注明瞭其個人的基本資訊,這些學生中最年長的已70多歲,最年輕的只有20多歲。倪嘉纘常翻看這本畫冊,不僅是為了懷念,還是為了充當聯絡員和人力資源整合者,讓不同學生跨越年齡層、時間和地域的限制建立聯繫,讓從事科研或相關工作的學生為具體的科研項目共同努力。

  在學生心目中,這位“院士齡”長達43年、親和、可愛的導師,如父亦如友。他對學術有極高的要求,他常對學生説,搞科研是很艱苦的,在他年輕的時候,從未在淩晨2點前離開過實驗室。他也是著名的跨界人才——1957年底,他被選派赴蘇聯科學院無機及普通化學研究所,從事鉑的配位化學研究;1962年回國後,因國家急需,被抽調去從事核燃料的研究;上世紀70年代,長春應用化學研究所重建稀土化學研究室,他被任命為研究室主任,又轉投稀土化學的懷抱;來到深圳大學,他又轉而從事生物化學研究,和團隊一起致力于攻克阿爾茨海默症、孤獨症等腦病的世界醫學難題。他總結説,“國家需求和個人興趣,是做科研的兩大推動力,還有一條就是要認真去幹、不懂的主動學、踏實地實踐,這是我成為跨界科研人員的經驗之談。”

  講臺雖小,能載千秋偉業;燭光雖微,亦照萬裏河山。在學生眼中,牛憨笨院士是中國光電子學和超快診斷技術專家,是老師,也是光。

  屈軍樂説,“牛院士一生培養了70多名碩士生和博士生,每個人的培養過程都是全程參與、親力親為,絕不假手他人。每個學生入門之初,院士都會叫來談話,發現其興趣與創新點,制訂科研計劃和目標,目標定下來就必須達到。其間如果有困難隨時可以找老師討論,我們都喜歡晚上去找他,牛老師幾乎每晚都在辦公室,這樣的討論往往持續到深夜。他所有的學生,無論遇到了什麼問題,只要看到牛老師這盞亮著的燈就看到了希望,充滿了勇氣。他自己也説過,希望自己這盞燈,能夠帶動深大校園裏更多的燈都為學術而亮。”

  牛憨笨做到了,他的得意門生屈軍樂在2003年7月從美國回到深圳大學,至今一直在物理與光電工程學院工作。

陳湘生院士在實驗室給博士研究生講解儀器工作原理

  在去年深圳大學就業(實習/見習)校園招聘會上,有一幕畫面充滿了暖意——陳湘生帶著研究生們一家一家地跑招聘,向企業推薦優秀畢業生。

  來高校工作以後,陳湘生對于人才培養一直有著自己的想法和做法。“現在我們培養人才的主要方案是:請進來和走出去。我們把企業單位的管理專家、技術專家請進來講課,在本科高年級和研究生階段實行雙導師制;同時讓沒有進過企業的老師走出去,到企業和用人單位學習。目前我們已經與超過100家企業和政府部門簽訂了戰略合作協議,目標是超過200家。

  陳湘生説:“在當下這個知識大爆炸的時代,教育學生最重要的已經不僅僅是傳授知識了,而是讓他們最終成為有慈悲之心、仁愛之心、友善之心、謙卑之心且確實對國家和民族有用的人。”

  “教師的加法是增加橋梁,教師的減法是減少荒涼。”在深大40周年校慶之際,一代又一代的學者和傑出青年教師,正面向世界科技前沿、面向經濟主戰場、面向國家重大需求、面向人民生命健康,向科學的更深更廣處開拓。同時以“四個面向”為指導方針培養人才,反哺城市和國家,也為這個世界架起更多打破障礙和通向美好的橋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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