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在乾旱中消失
2017年6月25日,西班牙多尼亞納國家公園內冒起滾滾濃煙
站在這片經歷了滄海桑田的沙漠綠洲之內,只有那年代久遠的鯨化石、起伏山巒上的水紋線在無聲地告訴人們:這裡曾是海底世界。
文/《環球》雜誌記者 段敏夫(發自開羅)
編輯/馬琼
從埃及首都開羅向西南出發約150公里,法尤姆省內的撒哈拉沙漠縱深處有一個“鯨魚谷”,19世紀末20世紀初,來自埃及、德國和英國的地質考古學家在這裡發現了包括鯨在內的諸多海洋生物化石,“鯨魚谷”記錄了早期鯨從陸地“走”向海洋的過程。
4000萬年前,“鯨魚谷”曾是一片汪洋,隨着氣候變化和海陸變遷,如今這裡早已是黃沙漫漫,戈壁連天。站在這片經歷了滄海桑田的沙漠綠洲之內,只有那年代久遠的鯨化石、起伏山巒上的水紋線在無聲地告訴人們:這裡曾是海底世界。2005年,“鯨魚谷”被列入世界自然遺産名錄,成為埃及第一處世界自然遺産。
然而,近年來氣候問題日趨突出,極端天氣頻發,越來越多世界遺産在氣候變化帶來的嚴峻挑戰下面臨消失的危險。
消亡中的沙漠古城
沙漠化是很多非洲國家面臨的最棘手環境問題之一,由於撒哈拉沙漠不斷向南侵蝕,位於西非地區的毛裏塔尼亞深受其害,近年來該國沙漠化愈發嚴重,被列為世界遺産的千年古城欣蓋提正在乾旱和沙漠化的雙重夾逼下面臨消亡的風險。
欣蓋提、瓦丹、提希特、瓦拉塔4座古城始建於11~12世紀,是彼時穿越撒哈拉沙漠的貿易通道上的樞紐重鎮。早在9世紀時,這裡便是黃金和食鹽貿易的重要集散地,也是當地朝聖者遠赴沙特阿拉伯麥加朝覲的主要集合地,13世紀時逐漸發展成為繁華的貿易都市,這裡店舖林立,車水馬龍,經此去往摩洛哥、埃及、馬裏、塞內加爾等國的駝隊絡繹不絕。
欣蓋提作為當時的貿易和文化中心,城內建築帶有鮮明的阿拉伯-伊斯蘭風格,岩石和紅色泥磚壘砌的院墻、規整別致的天井小院、端莊威嚴的清真寺、高聳挺拔的宣禮塔……這裡的一切原汁原味地還原了西撒哈拉游牧民族的生活方式,也訴説着往日的富庶與繁華。
15世紀時,千百名來自非洲各國的學者聚集於此,探討、研究哲學、數學、天文等學科。然而,隨着大西洋沿岸商業的發展,這條古商道漸趨冷清,貿易古城也隨之衰落,許多建築物逐漸被沙土掩埋。
有關數據顯示,受林木過度砍伐和氣候變化影響,撒哈拉沙漠的面積在過去100年內擴大了10%左右,乾旱天氣日漸增多,沙漠不斷侵蝕綠洲。欣蓋提古城所在的地區更是曾經連續11年未曾下雨,儘管當地有關部門試圖通過栽植棗椰樹來抵禦沙漠化,但收效甚微。
英國攝影師基特·康斯特勃·麥克斯韋1996年到訪欣蓋提時曾預言,這座古城將在幾代人之後被掩埋得無影無蹤。他在手記中寫道:“就像歷史上許多沙漠城鎮一樣,它將成為時間和人類文化進步的犧牲品。”
曾經居住在欣蓋提地區的居民阿里直言,若不盡快有效提升森林面積,遏制沙漠擴張,當地人口恐將進一步流失。目前居住在欣蓋提老城的人口跟10年前相比僅剩下不足一半。這些年不斷有居民背井離鄉、移居他處,其中又以年輕人居多,堅持留下的居民同樣悲觀地認為,若不有效阻止沙漠化持續發展,這座古城將很快走向消亡。
早在2007年,包括毛裏塔尼亞在內的11個國家為遏制撒哈拉沙漠擴張聯合製訂了一項行動計劃,目標是在30年內建設面積足夠的防護林,構築“巨型綠墻”阻止沙漠擴張,並逐步恢復被沙漠侵蝕的綠洲和城鎮。
然而16年過去,因缺乏資金、推動乏力等問題,這項計劃的實際執行進度仍停滯在20%左右,毛裏塔尼亞政府曾多次出面呼籲,希望國際社會給予更多援助。對此,倫敦大學教授梅·卡薩爾無奈地&&:“作為文化遺産保護領域的專業人士,我們正面臨着日益嚴峻的困境——我們可能不得不面對損失,接受並不是所有文化遺産都能被及時拯救的事實。”
卡薩爾同時強調,解決沙漠化問題要在探索高新科技上持續努力。“可以通過回收和凈化生活用水用於灌溉,加緊培育和改良可以在當地乾旱、貧瘠土地生存的植被,利用遙感衛星研判沙漠化發展趨勢……搶救沙漠古城,需要爭分奪秒、多管齊下。”
沉寂的莫西奧圖尼亞瀑布
非洲南部,讚比西河中游,千百年來河水在贊比亞和津巴布韋兩國交界處急劇南折流進峽谷區域,沿峭壁的石崖傾瀉而下,形成宏偉的莫西奧圖尼亞瀑布。1855年,英國探險家戴維·利文斯通發現了這座瀑布並以英國女王之名將其命名為“維多利亞瀑布”,後於1989年被列入世界遺産名錄。
該瀑布高110余米,寬約1800米,被河面的岩島分為幾段,自西而東分別為“魔鬼瀑布”“主瀑布”“彩虹瀑布”和“東瀑布”,景色各異。幾條瀑布飛流直下匯成一股巨流,奔入寬僅400米、有着“沸騰鍋”之稱的深潭,猶如大海倒懸,好似銀河落九天,激起驚濤巨浪,聲若雷鳴,遠聞10公里;水霧升騰,如煙雲瀰漫,30公里之外可見,因此當地人稱之為“莫西奧圖尼亞瀑布”,意為聲若雷鳴的雨霧。
晴天,道道彩虹從深壑中升起,空懸於青山翠谷之間恍如仙境。“沸騰鍋”的另一端通往讚比西河流向印度洋的出口,水流咆哮翻滾而出,形成激流向大海奔去。據統計,莫西奧圖尼亞瀑布平均流量可達每秒1400立方米,雨季流量更是高達每秒5000立方米,水力資源豐富。
聯合國在《2019年非洲氣候狀況》報告中指出,2019年是非洲大陸有記錄以來最熱的3個年份之一,報告還警告非洲變暖趨勢將持續發展。也就是在這一年,這座氣勢恢宏、磅礡奔涌的瀑布逐漸趨於沉寂。
在這場被認為是該地區近一個世紀以來最嚴重的旱情中,讚比西河流量急劇減少,莫西奧圖尼亞瀑布日漸乾涸。氣候變化導致當地夏季氣溫顯著升高,氣象資料顯示,2017年該地10月最高氣溫平均值較1976年升高了近4攝氏度。
隨着津巴布韋等國接連遭遇嚴重乾旱,莫西奧圖尼亞瀑布在津巴布韋境內的部分幾近乾涸,瀑布流量更是在2019年創下45年來的最低紀錄。酷暑和乾旱帶來的雙重壓力直接威脅着當地的生態系統,瀑佈下方的峽谷和懸崖地帶是黑鷹等猛禽的棲息地,曾在瀑布對岸煥發出蓬勃生機的桃花心木、無花果樹和棕櫚樹,如今也只能在漫長的枯水期中苦熬。
由於贊比亞全國較為依賴建於瀑布所在流域的卡裏巴水電站提供的電力,水資源枯竭警報和電力危機接踵而至。當地旅游協會工作人員羅德尼·西昆巴告訴《環球》雜誌記者,莫西奧圖尼亞瀑布日漸乾涸直接導致赴贊比亞旅游的游客數量下降了約40%。受氣候變化影響,當地農業、旅游業、採礦業均遭受不同程度的打擊,經濟發展面臨新難題。
“如果氣候問題無法得到妥善解決,我們將無法阻止游客持續流失,缺少莫西奧圖尼亞瀑布的贊比亞就像是中國失去了萬里長城,或是意大利失去了古羅馬鬥獸場。”西昆巴説。
持續乾旱和酷熱天氣正讓莫西奧圖尼亞瀑布從一個常年性景點變為季節性景點。“莫西奧圖尼亞瀑布的乾涸再次警醒我們迫切需要應對氣候變化,氣候變化最大的受害者是發展中國家和最不發達國家。”南非生態旅游管理專家杜貝大聲疾呼。
皺縮的多尼亞納國家公園
8月盛夏,又一波熱浪席捲伊比利亞半島,一匹乾渴的小馬駒疲憊地臥在西班牙多尼亞納國家公園內乾涸的濕地上。這裡曾經是西班牙乃至全歐洲最重要的濕地保護區,土地之下涵養着約2700平方公里的地下水資源——面積幾乎是英國首都倫敦的兩倍。
“多尼亞納國家公園以其豐富、多樣、龐大的生態系統聞名於世,是歐洲最大的自然保護區之一,1994年被列入世界遺産名錄。”常年在該公園從事生物研究工作的學者卡門·迪亞茲告訴記者,“這裡有獨特的環礁湖、沼澤地、叢林、灌木,是5種瀕危鳥類的家園,也是地中海地區最大的鳥類孵化地之一,還是每年超過50萬隻水禽的越冬地。”
2022年對多尼亞納國家公園來説是一個悲傷的年份——公園內近六成的潟湖在這一年完全枯竭消失,被陸地植被覆蓋,面積最大的聖奧拉拉潟湖也流盡了最後一滴眼淚。
“如果旱情長期持續下去,我們將逐漸失去許多獨特的物種。受持續乾旱和氣候變化影響,這裡的生態系統正在遭受威脅,植被和動物種類也在減少。”迪亞茲説。
根據歐盟哥白尼氣候變化服務中心的氣象數據,近年來,歐洲經歷了有史以來最熱的夏季,隨之而來的乾旱與野火席捲歐洲多國多地。許多科學家&&,土地乾旱正日趨嚴重,水資源也更加稀缺。
世界自然基金會的一份報告指出,本世紀內,多尼亞納國家公園的日均氣溫預計將升高3~4攝氏度,該地區的夏季時間也將延長2~5周。此外,雨水天氣將持續減少,年降雨量恐逐年下降110毫米,更嚴重的是海平面預計將上升約0.5米,這意味着公園內的濕地將遭遇乾旱和海水侵蝕的雙重威脅。
濕地被稱為“地球之腎”,多尼亞納國家公園內的濕地是鳥類遷徙到北歐或非洲的重要中轉站。統計數據顯示,去年在此越冬的鳥類約有8.8萬隻,而在多尼亞納國家公園未遭受氣候變化侵襲之前,這個數字每年都穩定在約47萬隻。
這裡還曾是火烈鳥的天堂,如今公園內卻遍佈乾枯的沼澤地,曾經水草豐美的天選之地正不斷皺縮。火烈鳥通常每年初到達這裡,交配、産卵、孵化……然而,隨着濕地面積不斷縮減、潟湖水位逐年下降,許多火烈鳥不得不放棄尚未孵化的卵“背井離鄉”。曾幾何時,成群連片的“火焰精靈”還在這裡翩翩起舞,如今一片潟湖內僅剩下幾十隻成年火烈鳥在此停留。
多尼亞納生物研究站研究員卡爾·約翰遜&&,拯救多尼亞納的黃金時間應是20年前,但遺憾的是我們“什麼也沒做”。對地下水的過度開採和氣候持續演變給多尼亞納國家公園內的生態系統帶來的打擊是多維度、深層次的,恢復之路道阻且長,但已刻不容緩。
來源:2023年9月20日出版的《環球》雜誌 第1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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