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莫羅、馬蒂斯和莫奈
莫羅臥室
由象徵派的莫羅始,我又想起與野獸派的馬蒂斯以及印象派的莫奈大量藏品不期而遇的那些難忘瞬間。
文/顧功堯
編輯/劉娟娟
偶然觀看了一集央視體育頻道的專欄節目《藝術裏的奧林匹克》,此節目的宗旨大概是針對中外知名藝術品來談論其中所反映出的特定體育運動項目,一期節目短短十幾分鐘,將藝術和運動結合起來點評,頗有新意。我所看到的那期節目從一幅名為《赫拉克勒斯和巨鳥》的畫作展開,希臘神話中的英雄赫拉克勒斯昂首挺立于色彩迷幻的水天之間彎弓射箭,節目在此處引出了移動靶射箭這項古老的運動。當看到那色彩深沉、陰鬱中卻透著些許瑰麗神秘的畫面,我即刻意識到這是專屬于19世紀法國畫家古斯塔夫·莫羅的風格。
于是,記憶被帶回到此前我跟著朋友懵懵懂懂走進莫羅故居兼博物館時的情景。由象徵派的莫羅始,我又想起與野獸派的馬蒂斯以及印象派的莫奈大量藏品不期而遇的那些難忘瞬間。
莫羅故居裏的“莎樂美”
國立古斯塔夫·莫羅博物館位于巴黎城的第九區,藝術氣息濃鬱的蒙馬特高地腳下。被視為象徵主義代表畫家的莫羅在此生活工作了將近50年,直至1898年逝世,他立下遺囑將此故居作為收藏自己畫作的博物館贈予國家,至今已逾百年。對于我這樣只算得上偶爾附庸風雅的非專業人士來説,莫羅的名氣自然遠不及與他同時代的莫奈,甚至莫羅自己的多年好友德加。這大概是因為色彩更加鮮亮活潑、畫面內容寫實輕松的印象派作品理解和欣賞起來毫不費力,宜于作為中産或者市民階層的家庭裝飾。近些年,每月的第一個周日,巴黎的許多博物館或藝術館都免費向公眾開放,我就在朋友的提議之下,在一個免費開放日,帶著對莫羅這位畫家的一無所知和一絲好奇搭乘地鐵來到他的故居兼博物館。
莫羅的父親是建築師,母親是音樂家,其優渥的家庭條件從眼前這座氣象莊嚴的新古典主義風格的四層建築可見一斑。展館主要分布在第二層到第四層,第二層展示了莫羅的起居環境,包括他鋪著暗綠色條紋床單的臥榻和深棕色油漆的其他家具陳設,海藍色花紋的壁紙貼滿墻面,營造出靜謐且私密的氛圍。而部分連通的第三層和第四層作為畫家的工作室風格陡變,陽光透過連排的玻璃窗投射在橙色墻面上,大廳正中,新藝術風格的鐵藝旋轉樓梯將這兩個樓層銜接在一起,公共空間屬性顯而易見。無論是私人居所還是公共畫室,墻壁上都縱橫交錯挂滿了各種完成或未完成的畫作,包括了油畫、水粉畫、各種速寫或臨摹,有上千幅之多。
如今在網絡上搜索莫羅的代表作,“莎樂美”題材的作品極可能出現在搜索結果前列。這是取材于《聖經》中的故事,以色列希律王受美女莎樂美唆使,將施洗者約翰斬首。在莫羅博物館的這幅“莎樂美”主題畫作《約翰顯靈》中,約翰兀自滴著鮮血的頭顱漂浮在空中,向四周散發著聖潔的金色光芒,體態豐腴僅著薄紗的莎樂美側身站立,抬起一根手指向聖人的頭顱,兩人彼此對視著,卻看不出各自臉上有任何顯著的表情。這兩人之外,畫面四周居于次要位置的希律王或宮廷衛士,面部都被模糊處理。在光線昏暗、穹頂高聳的宮廷建築背景之下,青春的肉體與血腥的殺戮冷漠相對,場景定格,神秘詭異的氣息撲面而來。有藝術評論説,莫羅的技法是古典主義的,思想則是浪漫主義的。畫中的情節,的確會引人不由得去展開聯想,嘗試理解畫作背後隱藏的寓意。這大概就是莫羅的象徵主義和德拉克洛瓦的浪漫主義的一個不同之處吧。
舊金山現代藝術博物館內的馬蒂斯畫作《生活的歡愉》
如此從一幅畫作到下一幅,欣賞著、揣摩著,來客很容易在這間不算寬敞的四層小樓消磨掉一整天的時光,莫羅那獨特的畫風從此就深深刻印在腦海中了。
與馬蒂斯不期而遇
莫羅病逝于1898年,而僅僅在那之前6年,他剛成為法國國立美術學院的一名教師,開始在自己的畫室中授業教徒。在有限的時間裏,莫羅因材施教,鼓勵學生找到最適合自己的風格,而非因循他本人的象徵主義畫風。莫羅對他的一名學生亨利·馬蒂斯有一句簡潔有力的點評——“你是為簡化繪畫而生的”。馬蒂斯也的確沒有辜負老師的教導,10年後他引領著野獸派橫空出世,畫作受到歐美諸多私人畫廊、美術館和博物館的追捧。馬蒂斯頗具代表性的幾幅畫作,我非常幸運地在舊金山現代藝術博物館與它們不期而遇。
在舊金山這樣的大城市度假旅行,並不需要太多事先的規劃,隨手翻翻酒店裏的免費小冊子或者網上攻略,便能輕松決定接下來半天一天的有趣行程。我下榻在市中心聯合廣場附近,舊金山現代藝術博物館僅距離七八百米遠,因此很容易就列入了我的行程計劃。
如果沒有導航軟件的幫助,遊客大概很難在高樓林立、視線受阻的街區裏發現這座博物館,它幾乎與周邊的摩天寫字樓融為了一體。佔據博物館室內外空間最多的,是一些金屬材質的大塊頭裝飾性作品,如展廳裏一架類似塔吊結構的落地作品,在金屬立柱的尖端處挑起一根橫梁,橫梁的兩端懸挂著漆成鮮艷色彩的金屬葉片;展廳之外的半開放露臺上,安放著尺寸更大,足有一人多高的多塊原色金屬板陣列,乍看上去有點像老式的暖氣片。作為一名機械工程師,我不會勉強自己去意會那其中蘊含的藝術巧思,穿梭于樓上樓下不同的展廳,不經意間便遇到了馬蒂斯等一眾名家的畫作。
濃到化不開的油彩被整塊涂抹在畫布上,作品並不追求復現自然的透視或者明暗關係,卻給觀看者帶來強烈的視覺衝擊和深刻印象。這是我第一次沉下心來觀看馬蒂斯的畫,又恰好這座博物館收藏了他最為經典的《戴帽子的女人》和《生活的歡愉》,最能體現他的畫作的上述特點。《戴帽子的女人》中,人物輪廓雖然簡化但仍算得上清晰,而《生活的歡愉》中沐浴在艷陽下的人物群像,則只用模糊不清的幾筆勾勒,完全靠色彩區分出畫面中的不同元素,的確有幾分野獸派的味道,也不禁令人聯想起高更的一係列關于大溪地女人的作品來。
橘園暖房裏的“睡蓮”
談到馬蒂斯或者高更這些一個世紀之前就大放異彩的畫家,如果將時間軸再向前回溯,自然會觸及印象派這個廣受人們歡迎,卻在創作主題上與馬蒂斯的導師莫羅涇渭分明的流派。與馬蒂斯或者高更的大多數畫作類似,印象派的繪畫主題也多聚焦中産們的日常生活,但印象派捕捉真實情境下光影印象的技法,明顯與比它時間更晚的野獸派或者後印象派肆意揮灑顏料的風格不同。
大西洋兩岸同時收藏有印象派及其之後繪畫流派作品的知名美術館不在少數,而我格外青睞,甚至覺得可親可近的,當屬巴黎的橘園美術館。
法國波旁王室在塞納河右岸常住的杜伊勒麗宮,在大革命時期化作廢墟,但附屬于這座王宮的橘園暖房卻幸運地留存了下來,靜靜地荒廢了近百年。一百多年前,當時的巴黎市政府為了給印象派巨匠莫奈在諾曼底家中創作的巨幅《睡蓮》尋找一處恰當的展示場所,選擇了閒置已久的橘園。
舊金山現代藝術博物館內的馬蒂斯畫作《戴帽子的女人》
今天的參觀者從橘園東側的正門走進去,連接不同樓層的地面以及墻壁,盡是明快而大氣的弧線過渡。而其噴涂,則只是柔和的白色。博物館的一層,除了前臺接待處,其余空間被隔成了兩間展廳。每間展廳的各面墻壁,各懸挂一幅不同時節、不同視角的《睡蓮》,圍作一圈,使欣賞者完全置身風景之中。
畫面中,除了有貼在水面上或形單影只或有白色花朵相伴的大片蓮葉,還能看到倒映在水面上的天空、岸邊的垂柳和它們在水中的倒影。隨著由晨至昏明暗光線的遷移,這些景物被畫家用清淺的綠或者幽暗的藍記錄下來。
在橘園地下展廳裏,來客除了欣賞馬蒂斯、高更等相近時期畫家的畫作,也能看到印象派其他名家的作品。但巨幅《睡蓮》,如同它們的尺寸一般,影響力實在太大了。作為橘園美術館的實際運營者,奧賽博物館不得不把一部分原本屬于橘園的收藏,幹脆轉移到奧賽博物館對應的展廳中,以免它們被“睡蓮”的光環徹底掩蓋。
來源:2023年8月23日出版的《環球》雜志 第1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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