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人之情,得鬼之趣
人到中年,才愈發懂得一個道理:正人君子可敬,但牛鬼蛇神也能可愛。
文/桂濤
編輯/胡艷芬
小時候看電視劇《聊齋》,主題曲裏有一句歌詞讓我印象深刻:“牛鬼蛇神它倒比正人君子更可愛。”
當時不懂,那些齜牙咧嘴、邪惡醜陋的牛頭馬面、牛鬼蛇神,為什麼要為他們張目?那些相貌堂堂、衣冠楚楚的秀才公子、書生俠士,又怎麼不可愛了?
人到中年,才愈發懂得一個道理:正人君子可敬,但牛鬼蛇神也能可愛。
我認識許多愛書、好古的朋友,説起來都可能會被一些人歸為“牛鬼蛇神”之列。他們有的在工作中不怎麼得志,有的中學都沒畢業,甚至還有人連個正經工作都沒有,但都擅長些雕蟲小技,精通文玩字畫,其中不少是賞鑒、得趣的高手、鬼才。
比如小葉,在秦淮河邊的古玩城開店,用玻璃門和三合板隔成的小舖子只有幾平方米,擠進去三朋五友,人一多就轉不開身、挪不動步。店裏全是雜物,從河道裏挖出的古磚、銅錢、骨簪,連泥帶土,常常散了一地。小葉對古碑,殘簡,三代之鐘鼎,秦漢之摹印,漢、魏、六朝、唐、宋之碑帖,宋、元之書籍過眼無數,別人認不出的字,他只瞄一眼,便能隨口讀出。我有時剛在微信上給他發去一張圖片,正推敲如何措辭求他認字,答案就已發來。常能在小葉的微信朋友圈裏看到他應某博物館之托,閉關埋頭校碑,或是又參與主編了某本講六朝古物的專著。他幫人認字,全憑興趣熱情,樂在其中。
再如小史,三十齣頭的年紀卻眼光老到,常年在網絡上幫人鑒別古物,雖隔着屏幕,只一經眼,就能將路份、年份、來歷、價值等娓娓道來。小史對印章特別癡迷,常自己動手拓印,分贈親友。那些民國文人掌故、軼事、八卦,他也能信手拈來,比如為人作祭文時喜用古拗難讀之字的章太炎,竟曾一時對自己的大作難以辨識;古畫挖補功夫出神入化的周龍昌曾將五百羅漢絹本畫“一變二”,分出十八羅漢畫一幅,原畫竟無痕跡可尋、無損傷之形……他講起來眉飛色舞,仿佛是那段歷史的親歷者。
再比如老馬,山西人,癡迷於收藏燈具,自號“青燈盦主人”“三晉燈癡”。老馬收藏的不少燈具,着實難得一見:有寫着“合群進化”“保障國權”字樣的燭&,記錄當年中國人在“自強保種”壓力下對進化論的認同;有鏤空出“洞房花燭添喜”字樣的鐵燭&,折射中國北方農村的婚慶文化。30年來,老馬收藏、過手了無數的燈盞燭&,癡迷於燈文化研究的他發願,要用百盞千燈串起人類文明史。
這些人非官,亦可能無大財,但都是得大樂趣之人。有人説,時間使一切變得低劣平庸、滿目瘡痍、皺紋纍纍,人生的悲劇並非英年早逝,而是日漸老去且日漸卑微。那麼這些人,卻是在用不少人眼中“上不了&面”的生趣,對抗着日常的庸常與無聊。
“通人之情,得鬼之趣”,或許就是最好的境界吧。李敖曾説:如果置身釜底,希望自己不做俎肉,而是一條活生生的游魂。我想,他就是這意思。
來源:2023年8月9日出版的《環球》雜誌 第1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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