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8日，在英國斯塔福德郡，蘭迪伍德小學學前班的學生們

在培訓老師的帶領下保持間距圍坐在樹樁上

　　英國政府希望通過新政策“解放”更多的年輕父母，讓他們回歸就業市場，並減緩英國家庭的生活成本壓力。

文/《環球》雜志記者 趙修知（發自倫敦）

編輯/林睎瑤

　　英國政府3月15日公布了最新的春季預算案，財政大臣傑裏米·亨特宣布擴大“免費（即政府資助）”兒童保育計劃的規模，從2025年9月開始，只要孩子滿9個月，雙職工父母就有資格獲得每周30個小時國家資助的免費兒童保育服務。英國政府希望通過新政策“解放”更多的年輕父母，讓他們回歸就業市場，並減緩英國家庭的生活成本壓力。

　　這項政策一經公布，旋即引發大范圍公共討論。英國廣播公司稱，這是英國在兒童保育方面有史以來最大的公共投資——政府預測，到2027～2028年，公共財政將為這項政策花費超過41億英鎊的資金。在英國高昂的幼兒保育費用面前，年輕夫妻們顯然十分歡迎這項改革，但政策具體實施的難度有多大，能否真正惠及每個家庭，抑或會為保育行業帶去更沉重的負擔？業內人士對該政策的未來心存疑慮。

保育費用昂貴且資源不足

　　英國孩子從4歲開始進入學前班，開啟義務教育階段。3歲到4歲的孩子可以選擇公立幼兒園、私立幼兒園或者幼兒托管人。目前政府對所有公立幼兒園都有補貼，確保每個小孩都能免費享受每周15個小時的優惠，部分低收入家庭、大部分合法納稅的雙職工家庭還能享受每周30個小時費用全免的優惠。

　　然而，孩子進入幼兒園之前的幼兒保育問題，是一大民生難題，主要原因就是其高昂的費用。

　　英國兒童慈善機構Coram最新發布的報告顯示，在英國，兩歲以下兒童的全日制托兒所（每周50小時）平均每周的花費約為285.31英鎊，每年合計花費1.36萬英鎊。即便是相對便宜的幼兒托管人，同等的看護費用也達到了每周247.19英鎊，每年1.18萬英鎊。

　　與此同時，根據英國國家統計局的最新數據，今年2月，英國人的平均工資約為每周596英鎊。也就是説，一個兩歲以下孩子的托育費用佔去一個成年人工資的45%。另一家英國慈善機構“懷孕即遭殃”對2.4萬名父母進行的一項調查顯示，有1/4的父母表示，保育開銷已經超過了他們實際到手工資的75%。

　　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的調查顯示，在其成員國中，英國是兒童保育費用第三高的國家，僅次于瑞士和新西蘭。

　　而在英國整體通脹居高不下、消費者價格指數（CPI）以兩位數的同比漲幅不斷攀升的背景下，英國的保育費用也水漲船高。英國早期教育聯盟不久前對1156家教育機構進行的一項調查顯示，89%的保育機構準備提高收費，平均漲幅為8%。

　　更令家長們頭疼的是，除了高昂的費用，針對3歲以下幼兒的保育資源並不足以滿足現有的市場需求，要找到一家合適的保育機構或幼兒看護人並不容易。

　　Coram的報告指出，在英國只有一半的地方政府為兩歲以下兒童提供了足夠的托兒服務，比2022年減少了7%，而不到一半（48%）的地方政府表示為雙職工父母提供了足夠的托兒服務，比去年減少了11%。

　　“懷孕即遭殃”的調查顯示，41%的父母表示，當地托兒機構的等待名單長達6個月或更長時間。

　　去年初，《環球》雜志記者到倫敦工作並試圖為2歲半的兒子尋找一家托兒所時，咨詢了多家機構及幼兒看護人，均表示沒有位置，只能進入等待名單，其中一家機構抱歉地説他們的等待名單長達18個月。

保育難題影響就業市場

　　保育費用高昂、學位不足、生活成本飆升的同時，英國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們也難以向年輕的爸爸媽媽們伸出援手。在英國，可以獲得國家養老金的退休年齡為66歲，這意味著絕大多數年輕夫婦生孩子時，他們的父母仍在工作，無法幫忙照看寶寶。

　　這一係列原因導致英國中低收入夫妻只能考慮辭去工作，或轉為兼職來解決幼兒看護難題。兒童慈善機構Theirworld的調查顯示，23%的英國父母為了免除托兒費用而選擇辭職或輟學。

　　當英國夫婦面對“帶娃還是工作”的兩難境地時，常常是妻子不得不做出犧牲，其中不乏醫學博士、大學教師、警務人員等中産階級女性。英國國家統計局稱，2022年12月至2023年2月的統計數據表明，目前英國共有520萬年齡在16～64歲的女性因為各種原因無法工作，其中27.6%的女性是因為需要照顧家庭而離開了勞動力市場。

　　“懷孕即遭殃”的調查顯示，由于高昂的保育費用，7%的媽媽已經辭去工作，成為全職媽媽；40%的母親選擇了工作時間更短的工作；18%的媽媽不得不換工作，通過擔任較低的職位換取照顧孩子的時間；43%的媽媽正在考慮徹底辭職。而當孩子們長大入學之後，這些母親想要重返工作崗位時，往往受到用人單位的歧視，人事經理會將她們長達三年的“育兒假”視為簡歷中的劣勢。

　　托育難也打擊了年輕人的生育意願。根據“懷孕即遭殃”的調查，76%未生育的英國女性表示，昂貴的保育費用是她們不生孩子的一大因素，甚至是主要原因；62%的父母表示，高昂的育兒費用令他們不願意生育更多的孩子。

政策落地困難重重

　　英國政府的新保育政策宣布之初受到了廣大年輕夫妻，尤其是熱愛工作的母親們的歡迎，然而亦有批評之聲指出新政策存在推行時間晚、條件苛刻、力度不夠等問題。

　　根據英國政府的公告，從2024年4月起，兩歲孩子的雙職工父母每周可以享受15個小時的免費托兒服務；從2024年9月起，這項政策將擴大到9個月至2歲孩子的在職父母；從2025年9月起，所有有9個月至3歲兒童的、符合條件的在職父母每周都可以享受30個小時的免費服務。

　　這個時間表也意味著現在的英國3歲以下幼兒無法享受該政策。英國《衛報》評論稱，新政策針對大多數是那些目前還沒有受孕的夫婦，或者至少在下一次英國大選，也就是2025年1月之前不需要托兒所的孩子。

　　外界批評這一政策落地的時間太晚、進程太慢。亨特對此解釋道，這項新政策將需要有成千上萬的托兒所和成千上萬的學校提供它們目前還沒有提供的服務，以及需要更多的幼兒托管人，“我們正盡可能快地擴大市場供應”。

　　此外，由于該政策針對的是雙職工家庭，這意味著目前已經辭職在家的爸爸或媽媽，需要先找到工作才可以享受補貼，這對已經離開就業市場的人來説存在一定難度。

　　政策還規定，如果有一位家長的稅前年收入超過10萬英鎊，他們將沒有資格享受該政策。換句話説，如果目前正在工作的家長屬于中高收入群體，那麼全職在家的家長無論是否重新就業都無法獲得保育補貼。

　　因此，新政策到底能在多大程度上吸引全職太太或全職先生重返就業市場，是否能真正緩解勞動力緊張的問題也成為外界質疑的重點。就業網站Indeed Flex的調查顯示，要想真正解決問題，2/5的人認為新政策的力度還不夠，且37%的受訪母親認為，即使有額外的補貼，目前英國的育兒費用仍然太高。

　　新政策還計劃逐步縮小看護人員與被看護兩歲兒童的比例，從1:4更改為1:5。多家兒童慈善機構抨擊這將可能嚴重損害保育服務的安全和品質，加大保育人員的工作壓力。

　　同時，為保證新政策在2025年9月全面落地，該政策在資金投入、托兒場所供應，以及員工招聘方面也均面臨巨大挑戰。

　　首先，大多數托育機構負責人表示，英國政府目前提供的補貼低于實際成本，保育機構不得不尋求其他盈利途徑，尤其是在英國物價不斷飆升的這一年多時間裏，許多機構甚至已退出了幼兒保育市場。

　　英國早期教育聯盟的調查顯示，在提供3至4歲幼兒保育服務的機構或個人中，有86%表示他們收到的資助低于實際的運營成本。在全部1970家受訪機構或個人（提供4歲以下各年齡段孩子保育服務）中，30%的受訪者處于虧損狀態，42%表示考慮離開早教市場，67%表示用電、燃氣等日常開銷正在大幅增加。

　　英國日托幼兒園聯合會表示，目前，許多機構通過向1歲和2歲兒童的父母收取保育費用來交叉補貼政府為3至4歲幼兒提供的看護費用的不足部分。

　　這就意味著，當2025年政府全面落實新政策時，如果補貼價格仍然低于實際成本，保育機構屆時將面臨更大范圍、更加嚴重的虧損，更多人會離開保育市場。原本就“僧多粥少”的保育市場形勢會更嚴峻。

　　與此同時，人手不足也是英國政府急需解決的問題之一。新政策落地需要招聘更多合格的保育人才以面對大幅增加的幼兒數量。然而在“脫歐”和新冠疫情的雙重打擊下，英國幼兒保育行業招聘難早已不是什麼新鮮事了。

　　英國日托幼兒園聯合會首席執行官普爾尼瑪·德努古表示，勞動力短缺問題在新冠疫情前就存在，而疫情加重了這一危機。更重要的是，從業人員的薪資太低，人們在超市工作的薪水和條件都比選擇保育行業好。

　　德努古説：“我們看到許多保育機構因為人手不足而減少招生，有些甚至永久關停。我們需要一個長遠的規劃來提升勞動力戰略。”

　　北安普頓大學的尤妮斯·拉姆斯登教授專攻兒童與家庭領域研究，她認為，幼兒早教領域的從業人員對國家經濟發展和兒童終生成長都至關重要。她強調：“他們的工資必須提升至合理的水準。”

來源：2023年5月17日出版的《環球》雜志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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