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以色列貼瓷磚
2022年1月10日,在以色列中部城市紹哈姆一處由中土集團以色列分公司承建的建築工地上,
佩戴口罩的中國工人正在作業
小良説,他來以色列並沒有花中介費,因為自己是“公派”。2015年9月,以色列政府通過一項援建方案,接收2萬名中國建築工人到以色列工作,小良是首批6000名工人中的一員。
文/《環球》雜誌 呂迎旭(發自耶路撒冷)
編輯/馬琼
2019年,當我來以色列工作時,就聽説我有一個親戚在以色列貼瓷磚。
他是我的表妹夫小良,比我早1年到以色列。
後來,我到小良所在的工地去看望他,那是以色列南部城市阿什克隆,按他的要求,帶了一些雲南白藥和傷濕止痛膏。小良30歲出頭,人清瘦,皮膚被曬得紅彤彤。
小良在阿什克隆的工地是一所已接近完工的學校,他平時住在教室內,給教學樓貼內墻磚。跟他一起住的還有幾個中國工人。
他説,剛到以色列很不習慣,貼外墻磚時,要一直暴曬在太陽下,經常中暑。一開始他會吃點藥解暑,後來咬牙堅持,也不中暑了。他説,以色列人習慣在公寓樓貼大瓷磚,長寬1米多,剛開始他舉起一塊瓷磚都費勁,現在輕鬆多了,但經常腰疼、手腕疼。
工地沒有食堂,工人們只好自己開夥。每天早上上工前就要做好午飯,然後帶到工地。因為沒有微波爐加熱飯菜,即使冬天工人們也只能吃冷飯。
雖然幹活又累又苦,但小良看起來很愉快,大概是收入比較可觀吧。雖然是新工人,他每天也能掙到250多新謝克爾(約合500元人民幣)。他説,賺到的錢都通過以色列郵政銀行匯回了國內,在老家縣城已經買了房子。
小良説,他來以色列並沒有花中介費,因為自己是“公派”。查資料發現,2015年9月以色列政府通過一項援建方案,接收2萬名中國建築工人到以色列工作。小良正是首批6000名工人中的一員,他和我一樣拿的是以色列B1工作簽證。
來以色列前,小良就是瓷磚工。從18歲開始,他去過北京、青島多個城市打工,在老家縣城也幹過。為了來以色列,他參加了勞務公司組織的考試,多年的貼瓷磚經驗幫助他輕鬆通過了考試。
小良對未來充滿希望,他很羨慕老工人和工頭,因為他們拿到的工資是他的兩三倍。他希望自己也能成為工頭,但第一步就要學會希伯來語。所以他打算在手機App開始學了。
那天,我們在學校外聊了半天,小良並沒有邀請我和我兒子進去看看他宿舍的意思。後來多次再去其他城市看他,他也從來沒有邀請我們進去坐坐。
每次見面,他都會給我兒子準備很多零食。為了不讓他花錢,有一次我在安息日前夕商店即將關門的時候抵達。但他還是氣喘吁吁地跑到一家超市,使勁拍打已經降到一半的卷簾門,進去快速買了些酸奶和兒童零食出來。
小良的工作地點經常變,每完成一個工程,就會轉移到下一個城市,但主要在以色列南部。有一次,我們去看他,他已經搬到了斯代羅特,那是距離加沙地帶最近的以色列城市,衝突期間經常首當其衝,遭遇火箭彈襲擊。
小良給我看了看他拍的火箭彈視頻。他説,第一次聽到防空警報非常恐懼,想錄像但被嚇得手抖個不停,最近的一次火箭彈就落在了他所在工地的墻外。後來經歷得多了,他總結出經驗,覺得沒必要恐慌,可以躲進每個公寓房間都有的避難室,或者快速從建築物高層跑到一樓,因為一樓最安全。
我開玩笑説,下次遇到衝突發生的時候,可以錄一些視頻供我們發稿,因為他肯定比我們快。他當真了,向我詢問了很多具體要求。但限於手機像素不夠,他沒法完成這個工作。
那天,在斯代羅特的工地前,有很多中國工人在不遠處一個公園的長椅上安安靜靜或坐或躺着看手機。我問他,為什麼工人們都在那裏待着,他説,因為那裏信號好,他們所住的工地大樓內沒有信號。
他説,他住在一幢尚未完工的高層建築內,三居室裏住着3個中國工人,每人一個房間。公司給配了床、冰箱和灶&,但房間沒有門,他從工地撿了一個門安上,搗鼓得像個家。
聊天中,小良指着離工地不遠處的一些集裝箱簡易房,一臉嚮往地説,他可能很快就能搬到格拉彎(中國工人對集裝箱簡易房的稱呼)裏面住,那裏條件好,有網絡、有空調,還有熱水,可以洗澡。現在,每次下班後,他只能自己燒些熱水擦身子。
後來一次猶太假期,他應邀到我們在耶路撒冷的家裏做客,洗了個熱水澡,在有着海綿床墊的床上睡了一覺。第二天一早,他説,床太軟,睡不好,所以最後在客廳的沙發上過了一夜。
那天,他喝高了,唏噓感嘆,話也多了起來。他説為自己感到自豪,出國前,遭受了很多冷遇,被村裏人看不起,現在終於揚眉吐氣了。並且這全部都是靠自己苦幹得來的,沒有依賴任何人。
他清楚地記得自己這幾年來每年都幹了多少天活,還抱怨以色列節日太多、冬天雨太多,讓他少幹了幾天活,“損失”了一些錢。他還有點自責,成為老工人後也開始“奢侈”起來了,剛到以色列時一個月只花幾百新謝克爾,現在接近花1000了。主要原因是周末應酬變多了,老是有工友約他喝酒。
不知不覺間小良在以色列工作4年多了,歸國日越來越近,因為以色列只發放5年的工作簽證。考慮到家裏有孩子,他覺得應該回家,這些年虧欠他們太多。他在以色列工作的幾年,表妹一個人在老家縣城照看正在上學的3個孩子。但同時他又有些犯愁,擔憂回國後收入降低,怕自己心理落差太大。
2022年夏天,小良的表弟小唐也來到以色列務工。小唐28歲,是個木工。為了取他幫忙從國內帶來的東西,我去見他。小唐胖乎乎的,剛到以色列幾天,人有些羞澀。小唐一邊向我了解如何在以色列買一輛二手車,一邊抱怨活太累,一天到晚在太陽下曬,難以忍受,正考慮回國。
幾個月後再見到小唐,已經完全變了樣子。清瘦、黝黑,像是在海灘剛度完假,又在健身房練了幾個月。這時的小唐顯然自信開朗了許多,自己説想通了,不回國了。
小良作為過來人勸導小唐,別多想,埋頭掙錢,有空學學希伯來語,爭取做個工頭。他為自己3年下來沒能堅持學希伯來語、也沒能當上工頭感到懊悔。
小唐説,不想學希伯來語,因為自己還年輕,打算多在國外幹幾年。幾年後離開以色列,他還想去別的國家,所以計劃學英語,“因為英語更國際化”。
來源:2023年2月22日出版的《環球》雜誌 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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