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9月18日，一名非法移民站在法國布裏昂松的一處移民臨時接待中心入口處。

他面前的牌子上寫著“請援助食物、衣物、藥品、SIM卡、交通服務……謝謝！”

　　有數據顯示，非洲移民所面臨的失業風險是沒有任何移民背景者的3倍，前者居住在貧困社區的可能性是後者的7倍。

文/張金嶺

編輯/吳美娜

　　在2022年卡塔爾世界杯期間，衝進決賽的法國隊，因為“最像非洲”而受到廣大球迷熱議。之所以這麼説，是因為在“藍衣軍團”中，非洲裔球員多，黑人球員多達2/3。這些代表法國足球的非洲面孔，也是當代法國社會的一面鏡子，折射出非洲裔人口在法國佔據較大比例的事實。那麼，法國何以變得“最像非洲”呢？

非洲面孔知多少

　　作為“最像非洲國家的歐洲國家”，法國究竟有多少非洲裔人口，是一個難以準確量化的未知數，因為法國法律禁止在人口統計中對居民的族裔出身進行調查。官方人口數據中所顯示的非洲移民數量，遠不能反映非洲裔人口的規模。因為在法國出生的移民後代，無論是否擁有法國國籍，都不是移民，而其人口規模要遠遠大于移民群體。

　　據法國國家統計與經濟研究院數據，2021年在法國生活著近700萬移民，其中有47.5%來自非洲，佔法國居民總數的4.9%。在這些移民中，有大約36%後來入籍法國，成為法國公民，其中同樣以非洲移民居多。2021年在法國出生的非洲移民二代數量則佔法國居民總數的5%。在過去20年間，法國移民數量一直以每年略低于10萬人的速度增長（年均增速為0.35%），其中約一半來自非洲。另外，如今依然有大量非洲人通過非法途徑偷渡到法國。

　　據相關推測，若慮及移民後代，目前非洲裔人口佔法國居民總數的比例為10%。不過，也有數據顯示，如今每7個法國居民中就有1人是非洲裔，在法國人口中佔比接近15%。據推算，擁有法國公民身份的非洲裔人口略多于300萬，其中有200萬為選民，在全體選民中佔比為4%～5%，與農民選民規模相當，也相當于巴黎選民的1/3強。在歷次法國大選中，除了那些極力排外的候選人，龐大的非洲裔選民是其他候選人都無法忽視的，他們成為這些政客極力拉攏的對象。

他們來自哪裏

　　非洲裔族群在法國社會的出現，幾乎與法國殖民非洲的歷史同時開始。不過，直到20世紀初，非洲移民數量並不多，來自離法國本土更近的北非地區的移民在1912年時僅有萬余人，大都從事碼頭搬運、礦産開採等工作，而西非黑人移民則只有千余人，主要從事搬運、仆役等工作。由于非洲勞動力更為廉價，法國企業很早就開始雇用非洲工人，尤其是北非人。

　　在兩次世界大戰中法國人口傷亡嚴重，北非成為戰後法國海外勞動力補給的主要來源地。一戰期間，大量阿爾及利亞人被法國徵召入伍，以法國軍人的身份在歐洲戰場參戰，也有相當數量的阿爾及利亞民眾移民法國，在工廠、碼頭等場所工作。在二戰後、阿爾及利亞獨立前，法國給予阿爾及利亞人完整的公民權，吸引了更多阿爾及利亞人赴法國工作。值得注意的是，相較于北非人，黑人在法國遭受的歧視更為嚴重，二戰結束前其人口規模在法國並不大。

　　法國對非洲國家的殖民統治結束後，很多非洲人在政府間勞工派遣協議下來到法國工作。上世紀60年代，法國與摩洛哥、阿爾及利亞、突尼西亞簽訂了用工協議，大量青壯年勞動力進一步壯大了非洲移民群體的人口規模，法國也為他們入籍提供了諸多便利。曾經是法國足球隊靈魂人物的齊達內，其父母便是此時從阿爾及利亞移民到法國的。

　　後來，在經濟快速發展的“輝煌三十年”（1945年至1975年）過後，法國又通過家庭團聚政策等，接納了大量非洲移民，他們中絕大多數都在法國定居下來。非洲人口的到來，在不同時期為法國提供了很多行業領域所急需的勞動力，也為法國經濟社會的發展作出了巨大貢獻，並推升了法國社會向上的持續流動。

　　從2021年法國官方統計來看，在法國目前的700萬移民中，有29.2%來自北非三國，其中阿爾及利亞裔佔12.7%、摩洛哥裔佔12%、突尼西亞裔佔4.5%。另外，撒哈拉以南非洲移民主要來自科摩羅、塞內加爾、科特迪瓦、剛果（金）、喀麥隆、馬利、馬達加斯加、剛果（布）等。

　　這些統計數據，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目前法國非洲裔人口的族源地分布。總體而言，不但北非摩洛哥、阿爾及利亞與突尼西亞三國移民較為集中且佔多數，其後代也是非洲裔人口中數量最多的，約佔2/3，尤以阿爾及利亞裔最多，而佔比1/3的黑人則涉及眾多非洲國家，其祖籍國比較分散。不過，盡管北非移民及其後裔在法國人口較多，但在綠茵場上，法國男足中非洲黑人球員的比例則較大。

　　由于非洲移民總體上較為年輕，在20～50歲之間者居多，基本上處于生育年齡，而且往往表現出超高的生育率，這就使得非洲裔人口規模增長迅速，尤其是黑人人口增長最為明顯。

非洲面孔在法國的融入

　　早在2018年法國隊奪得俄羅斯世界杯冠軍的決賽前，歐洲內外就有一些言論諷刺法國“藍衣軍團”是“非洲球隊”，有人希望法國隊輸給被認為是唯一“歐洲隊”的克羅地亞隊，也有人把法國隊非洲裔球員作為在法國出現的“移民侵入”，甚至是“大規模人口替代”的象徵，對非洲裔球員及其所屬族群展開猛烈謾罵等攻擊。問題背後，是這些非洲裔少數族群長期面臨的一些被排斥、被否定的現實，反映出他們所遭受的不公正待遇。

　　法國的非洲移民及其後代所面臨的融入境地比較復雜。這部分人口通常生活在一些敏感的“城市政策優先區域”，那裏往往伴隨著高失業率、重貧困、不穩定以及社會治安狀況差、社會歧視嚴重等問題。移民總體上面臨著較大的經濟困難，經常遭受失業問題的困擾，主要原因在于其缺乏職業資質、缺少職業經驗。

　　與非移民人口相比，非洲移民的學歷往往較低，甚至有相當一部分沒有任何學歷。另外，很多人對法語的掌握不夠熟練，也成為謀得好工作的一個障礙。非洲移民的後代在法國的融入比移民自身要好，但在勞動力市場上其競爭力依然弱于其他群體，同樣面臨著較大的失業風險。有數據顯示，非洲移民所面臨的失業風險是沒有任何移民背景者的3倍，前者居住在貧困社區的可能性是後者的7倍。

　　盡管如此，法國經濟社會的發展卻離不開這些以非洲裔族群為主的移民。據官方數據，法國有1/10的就業崗位由移民擔當。在官方統計的87個行業領域中，有35個吸納了較高比例的移民就業。當然，大多數移民是底層勞動者，很少有人會從事中間職業，能夠往上獲得公職者更是少之又少。非洲移民就業人口較多的行業是維修、司機、家政服務、門衛與安保、照護等。來自摩洛哥、阿爾及利亞與突尼西亞的移民大多從事門衛、安保等工作，而撒哈拉以南移民則較多從事安保、照護與餐飲工作。他們所從事的職業往往暴露在繁重的工作環境中，或者面臨著較大的就業競爭壓力。

　　不過，非洲裔族群也有自己的優勢，他們在體育領域獨領風騷。自1925年開始，就有非洲裔球員代表法國隊參加足球比賽。兩次世界大戰期間，在法國各大都市的職業足球隊中，通常都會有一些來自非洲的球員。如今，在體育競技場上，非洲裔運動員頻頻為法國贏得榮譽。

　　在法國隊這支“最像非洲”的足球隊中，有人看到了它所代表的法國式多樣性，而有人則看到了對所謂“法國身份”的威脅。很具諷刺意味的是，面對這些非洲裔族群，法國社會中一部分輿論對他們的態度卻是這樣的：當有人失業、犯罪或令人不快時，他們被稱為非洲移民；而當那些優秀的非洲裔球員為法國贏得世界榮譽時，他們則是法國人。馳騁綠茵場的非洲裔球員，雖然為法國贏得了榮譽，卻無法阻擋球場之外一些種族主義言論對他們的輕蔑與詆毀，更阻擋不住法國社會一部分排外勢力對其所屬族群的排斥與傷害。

　　當然，也不能無視一部分非洲裔人口給法國社會造成的負面衝擊，尤其是一部分受宗教極端主義影響的人給法國社會帶來的嚴重傷害。數十年來，惡性迴圈的族群、宗教衝突，一直困擾著非洲裔族群的融入及其與法國本土社會的關係。未來，法國社會如何更好地接納這些非洲裔人口，如何處理好與之相關的族群與宗教問題，十分關鍵。

　　（作者係中國社會科學院歐洲研究所研究員、社會文化研究室主任、馬克思主義與歐洲文明研究中心秘書長）

來源：2023年1月25日出版的《環球》雜志 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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